自开始练兵而始,陈文一向是以步兵作为主力,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缺少战马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出于地形的考量。
    可也正因为如此,当他身处于此间这一片平坦地带时,清军的骑兵优势立刻就显示了出来,手中只有不足百骑的他在多次军议后,还是决定由他和随行的那部分中军骑兵队来为第一局的步兵破阵拖延时间。于是,见清军的骑兵已动,他立刻按照既定计划下达命令。
    “陈参将,拖住左翼的鞑子骑兵!”
    “末将遵命。”
    抱拳行礼后,陈国宝便带着他麾下的那不足百余骑冲向明军的左翼。而此刻,陈文的将旗之下,就只剩下一队工兵和一队鸟铳手了。这样规模的兵力和兵种组成根本无法直面清军的骑兵,而此刻自清军左翼而出的那部分骑兵却径直的绕过了明军的步兵,直奔着陈文而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换作是其他人,此刻几乎是必然会有这等感觉,可是对于陈文而言,这却正是他所需要的!
    此间的战场之上,作为清军阵型中坚的绿营兵已经开始被南塘营的鸳鸯阵打得节节后退,而此前就落在后面的左翼团练兵却莫名其妙的停在了原地,根本就没有与明军接触的欲望,唯有右翼却还在前进,只是他们的前进速度却比此前明军火器队员持续射击时还要慢。
    本来在得知清军组织了一批团练兵参战时,无论是陈文,还是他麾下的军官们都对此表现得毫无兴趣,因为这个时代的团练兵远不是清末的湘军、淮军那样的武装,结寨自守还可以勉力为之,野战就绝非是正规军的对手了。
    所以此前在军议之时,随行的军官们也没有拿团练兵当回事,可是此刻这些团练兵所表现出的诡异还是让陈文以及临阵指挥的楼继业感到有些不解。
    只不过,留给他继续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陈国宝率领的那一队骑兵已经和清军撞上,在利用此前缴获的三眼铳压制了清军的些许冲劲后,便合身扑了上去。而另外一侧的清军骑兵却径直的绕过了明军步兵的战阵,直奔陈文的将旗而去。
    “命令,鸳鸯阵杀手队变小三才阵,两翼火器队不必再去管那些团练兵,集中全部火力进攻那些绿营兵,给本将往死里打!”
    凭借着狼筅的压阵优势,鸳鸯阵杀手队迅速的完成了变阵。而当他们转换为小三才阵后,如一排排的锋矢般开始了猛烈的冲击、撕扯着清军的阵型。而清军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却依旧毫无应对的手段,后退已经不再是主旋律,这支有由清军步兵所组成的乐谱已经逐渐转调为溃退。
    可是,此间的清军骑兵已经距离陈文的将旗不远了,依仗着骑兵优势,打着擒贼擒王念头的清军骑兵直奔着那三面大旗和旗下的陈文而去,试图以此来决定战斗的胜负。
    片刻之后,清军的骑兵已至近前,可也就在他们即将冲到护卫在前的那队火器队员左近,准备冲杀过去之时。突然,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清军军官的战马却似乎是被什么拌了一下,径直的扑倒在地,而那个清军军官也随之被甩了出去,在向前滚动了两下后猛然间消失不见了。
    而此时,金华镇的骑兵显示出了远逊于提标营斥候的马术水平,在第一个清军军官摔倒后,陈文的将旗前不足十米的范围内,清军就像过年时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的摔倒在地,而被摔落在地的也很有一些如那军官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倒下了十余骑后这个势头才被遏制。可是出现在这些幸运儿面前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陷马坑,以及在那些陷马坑后的一道两米多宽、一米多深、开口面对着明军大营的u型壕沟!
    壕沟后,一队明军竖起了一整片长牌作为掩护,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二三十人的鸟铳手正在严阵以待。
    眼见于此,陈文的嘴角撇过了一丝笑意。清军拥有骑兵优势不假,但是他也不会狂妄到以身边的这支小部队和清军硬拼。此间以陷马坑来克制骑兵冲锋是他此前运用过的老招数了,而那一道u型壕沟却是为保万全的全新手段。
    两米多宽的壕沟,意味着清军骑兵必须策马狂奔才有机会冲过来,可是壕沟前的陷马坑却完美的克制了骑兵的冲锋;可如果清军想要绕过这一道壕沟,就必须要绕到明军营寨的侧面,破坏掉其中一部分木制的营墙后从大营内杀出,这样南塘营的步兵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击碎清军的阵型。
    战场之上没有万全之策,说到底,这终究是在行险,如果清军的骑兵围攻前出的第一局的话,那战局的走向很可能就会对明军越加的不利了。
    只不过,在此前的军议之时,陈文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以己身诱敌。毕竟南塘营也算是威名在外,他陈文也是在清军占领区被称之为阵斩了提标左营副将李荣的明军悍将,说马三省不想要这份斩将之功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可若是等围歼掉明军的步兵后再行追击,陈文可是有马的,以这个时代武将的作风,主帅肯定会在溃败之际转身而逃,怎么可能会留下与将士们同死呢?所以马三省想要取得完胜就必须赶在战局尚未明了之时动手,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用陈文的首级和歼灭南塘营的军功来换取升官发财的未来。
    “马进宝的部将,果然和他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浑身上下写满了贪得无厌这四个字。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古人诚不欺我矣。”
    调侃过后,陈文不再犹豫,立刻命令尹钺指挥战斗,在尹钺的指挥下,留守的那部分火器队士兵纷纷开火,而清军则坐困于壕沟和陷马坑前被动挨打,只能以骑弓进行有限的反击,却还要面对长牌手的保护,尽是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眼前的战局已经无需多虑了,清军的这一队骑兵既然拿不到陈文的首级和大旗,绝对不可能始终保持被动挨打的状态。尤其是在此刻,他们身后数百米外,清军中坚的绿营兵业已开始无法收住溃退的脚步。
    清军左翼的团练兵之中,负责指挥的那个守备在亲兵的护卫下拔刀直面着左近的那几个团练兵首领,面上写满了愤怒。
    “尔等敢不服从军令,难道就不怕死于军法吗?”
    那几个团练兵的首领对视了一眼,却是由一个为首的汉子上前一步,对那守备拱手行礼。
    “甄守备,并非我等不肯用命,只是对面那些明军用的乃是戚爷爷的鸳鸯阵。我等皆是义乌人,不是祖上曾经追随过戚爷爷,就是在从祖父、或是父辈口中闻听戚爷爷带领我们这些义乌人消灭倭寇的故事中长大,所以我等很清楚,这鸳鸯阵根本破不了。还请甄守备向马参将禀明此事,勿要让弟兄们白白死在这里。”
    “你说什么?”
    那守备虽然不是金华本地人,但是随马进宝而来,居住此地已有两年多了,平日里也很是听过那些说书先生讲戚继光平倭寇的故事,对于鸳鸯阵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还是听说过的。
    “鸳鸯阵,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长牌、藤牌、狼筅、长枪、镗钯,阵后还有个拿着尖头扁担的火兵,这不是鸳鸯阵是什么!”
    为首那人拉了一把刚刚说话的汉子,继而再度向那守备行礼道:“甄守备,还是赶快向马参将禀明此事吧。若不能及时撤退的话,恐怕无论是镇兵,还是我等这些团练,任谁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就像当年被戚爷爷打死的那些倭寇一样。”
    古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金华府虽然地处浙江腹地,又有着较多的平原地带,但在浙江却始终被认定是穷乡僻壤的所在。
    金华人武勇彪悍、爱憎分明,深具地域文化特点,这使得他们对于戚继光以及戚继光的兵法战阵极为迷信。就像当初陈文扬言要重建戚家军时,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楼继业立刻响应一样。
    这些来自金华府各地的团练兵,尤其是作为左翼团练兵主力的义乌籍团练兵,本身他们对于协助曾经在金华府大肆屠城的金华镇标营作战就心怀不忿,等注意到陈文所部使用的乃是鸳鸯阵后,这些团练兵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进攻了。
    自小就在戚继光的赫赫威名,以及他们祖上追随戚继光的故事中耳濡目染长大,在他们眼里,戚继光和鸳鸯阵是无敌的,而对于攻击眼前的鸳鸯阵不只是畏惧那么简单,更多的还是从心理上无法接受作为鸳鸯阵的对手存在的缘故。
    消息已经派人送出,只是任凭那个守备威逼利诱,这些团练兵就是不肯向对面的明军发动进攻。片刻之后,清军阵型中坚的绿营兵轰然崩溃,远处明军将旗下的清军也开始试图脱离这片险地,就连和明军骑兵战得奇虎相当的那支清军骑兵也抛下了受伤的同伴夺路而逃。
    随着清军绿营的彻底崩溃,左右两翼的团练兵在没有被明军照顾到的情况下也开始自行撤退,战场上幸存下来那五六百绿营兵和根本就没有接战的七八百团练,以及数百的骑兵被明军不到四百人的步兵和不到一百人的骑兵追得亡命奔逃。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上实在称得上是司空见惯,丧胆之下,清军已经顾不上己方的兵力其实依然存在着绝对的优势,只是众人尽皆逃亡,回头迎战的人就会单独面对所有的对手,但凡想要活下来的就断不会返身迎战。
    眼见着大局已定,陈文不由得松了口气。此番作战,从最初陈文下定进攻金华的决心开始,每一步的谋划都是经过了无数次推演所得出的结果,甚至到了这份计划中最关键的这一战,临战前陈文还在和他的军官们根据得到的情报对作战计划进行修改。
    此间清军已经彻底溃败,一时间恐怕很难再组织起足够前来围剿的兵力了,而剩下的就是了如何将剩余价值最大化的事情了。
    “告诉楼继业和陈国宝,今天晚饭之前,本帅要看到东阳县城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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