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炮!”
    随着负责那门红夷大炮炮组的军官一声令下,这门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炮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吼。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颗实心炮弹自中路明军的阵后喷射而出。只见这一颗炮弹在战场中间的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长达接近四百米的抛物线后,重重的砸了地上。
    只不过,由于湖畔的泥土比较松软,这颗炮弹并没如预料般的那样再度弹到空中,形成跳弹效应,反而一头扎进了泥土之中,在制造出了一个不小的弹坑后,仿佛化整为零一般,溅起了大片由泥土组成的薄雾。
    “竟然能打那么远啊,别是红夷大炮吧。”
    提标左营的老兵刘大目光越过走在前排的长枪手,眯着眼睛看着那颗实心炮弹在激荡起一阵泥土后便没有了动静,作为一个在黄得功驻军江北时才投效到田雄军中的士兵,他凭借着祖上传下来的刀盾技法,很快就成为了军中的锐士。
    后来,主帅黄得功战死,他的将主田雄和另外一个叫马得功的武将一起绑了投奔黄得功的弘光天子,去投了清军,他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绿营兵。
    虽然出卖天子这等事让他很不适应,但是头上的把总一向待自己不错,尤其是跟随清军南下后把总知道自己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便抢了个小娘给自己当媳妇,更是让刘大坚定了追随下去的心思。
    不就剃个头吗?留着头发的时候也不见有人给自己娶媳妇,现在想找女人了跟着军官们到乡下去抢就行了,别说三媒六聘,就是逛窑子的银钱都省了。
    现在那个抢来的女子也已经认命了,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相夫教子,这次若是能多砍几个脑袋下来,估计也不只有赏银和抢来的财货那么简单,没准还能再抢来个黄花闺女做妾也说不定呢。
    想想在家中的一张床上,两个小娘子一同伺候自己的场景,刘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前面还有半里地多一些的距离,等老子冲过去把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全砍倒,就可以回去过好日子了。”
    战场的另一侧,王翊遥望着被他寄予厚望的红夷大炮的战果,颇有些失望之色。
    红夷大炮本身精准性很高,但却是必须在拥有炮兵瞄准技术以及熟悉该门炮的炮组操作下才能做到的。从这门炮到手王翊就专门安排了当时军中最好的炮手组成了一个专门伺候这门炮的炮组,只不过,大兰山明军始终拿它当作亲身骨肉一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两年下来统共也没敢拿出来用几次,此刻没有炸膛已经算是炮组的负责军官留了个心眼没让属下放太多火药。至于命中,还是慢慢来吧。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提升命中率,那就是使用随炮而来的专用测量工具,铳规、铳尺、度板、还有望远镜,都是用来测量距离的。
    这个时代明、清两军,在红夷大炮的使用上都是和葡萄牙人学的,只是登州之乱时,如西劳经、鲁未略、拂朗亚兰达在内的那一批葡萄牙教官几乎全部被他们的学生孔有德所率领的乱兵杀死。投了满清的孔有德自身技术就不过关,而明军这边没有死在登州的基本上也都治罪了,所以这个时代的明、清双方的炮兵更多还是依靠经验来瞄准。
    这样一来清军中早先司掌火器的乌真超哈,也就是现在的汉八旗相对而言就更占便宜了,而大兰山的其他类型火炮的炮组因为操作次数更多也远比这门红夷大炮的炮组打得更加精准。
    “没射中也没办法,下一炮应该就能打中了吧。”
    清军还在继续前进,而刚才的那一炮并没有对清军造成什么影响,即便那些泥土不少都砸了中路清军的头上,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行进,反倒是明军这边却被身后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些被安排在中路配合前、中两营作战的友军。
    王翊扫了一眼那个红夷大炮的炮组,似乎依旧在进行复位,而清军那边已经进入了弗朗机炮的射程。
    “再等等。”
    刚才那一炮的方向没错,没有命中主要还是因为火药放的太少,燃烧产生的推力不够才导致了射程不足。相比那门红夷大炮的炮组,而这个原因似乎也开始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清军依旧在保持着队列,缓步前进,刚刚的那一炮让策马于中军大旗下的田雄颇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还有红夷大炮,这玩意儿也能拿出来野战,真不愧是个文官在领兵。”这个念头一出,让他颇有些后悔于没有提前出动些游骑来诱骗对方的火器提前开火,那样的话伤亡还会更小一些。
    算了,就这样吧。
    “继续前进,进入射程后弓箭手压制。”
    就在这时,明军那边的那几门弗朗机炮也有志一同的发出了怒吼,相比先前的那门红夷大炮,或许是操练次数较多,所以炮弹的落点距离清军的阵型也更加近了。
    在被溅起的泥土洗了次脸之后,刘大立刻撑起了手中的盾牌,作为从军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弗朗机炮由于是子母铳,所以射速很快,可也正因为是子母铳,射程上就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虽然他并不清楚削弱这种火炮射程的原因,但是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得到的经验却告诉他,弗朗机炮的那几个子铳一旦射击完成,他即将面对的就是对方弓箭手的压制性射击了,而这也距离真正的肉搏战不远了。
    突然,一颗弗朗机炮的炮弹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之后,直接砸到了刘大右侧的那个士兵身上。只是“轰”的一下,那个牛一般壮实的汉子就彻底被这颗廉价的实心炮弹砸倒在地,更是留下了一个比刚才那颗红夷大炮的炮弹所留下还要小很多的弹坑。
    刘大颤抖着看了一眼,虽然那汉子身披双甲,但是此刻却还是倒在弹坑里,仿佛全身都没了骨头一般软成了团,而他的胸口,一个硕大的弹孔就仿佛是《食神》里面那个大结局时被法术照射出的那个窟窿一般,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刘大眼前的这个窟窿除了冒着焦糊腥臭的硝烟外,还在滋滋的喷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射中我,没射中我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射中我啦,谢谢阎王爷,谢谢阎王爷。”
    即便不明白什么叫做概率学,但是根据经验刘大还是能够不断的在心中以此来安慰自己。此刻,他的脚步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速度,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刚才那一下子影响似的。
    虽然恐惧依旧包围着他,但是身为一个从军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此刻若是脱离队列疾步前行,就会成为对方弓箭手的靶子,可若是停下来则一定会被督战的军官杀死。
    只不过,这个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那个被炮弹砸成肉饼的倒霉士兵身后的那个新兵在被激起的泥土拍成了个泥人之后,便立刻停了下来。
    几息之后,那个新兵在从远远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的震撼中挣脱出来,就立刻陷入了更大的恐惧。只见他疯了一般转身向后跑去,仿佛这样子就可以摆脱这眼前的梦魇。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因为阵后的那个督战的军官一刀就砍在了他的颈子上,身首分离之后,恐惧也随着喷溅出的鲜血永远的离开他的身体。
    “继续前进,有敢停下来的这厮便是下场!”
    刚刚从那个因为恐惧而扰乱阵型的逃兵身上拿到了全军的firstblood的督战军官也顾不得刀上的鲜血,立刻在他刚刚做的事情上加了个备注,而他周围的另外几个因为恐惧而停下来且已经转过身去准备逃跑的新兵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也只得强拖着发软的双腿继续向着明军的方向挪动。
    “好!”
    经过了满场的复位、清膛、装填之后,如大将军般坐镇中路阵后的红夷大炮再一次发出了怒吼。
    较之上一次,这一次的效果显然强了不少,一颗炮弹从阵后飞到半空,再从半空划过一条弧线之后直接落在了清军的队列之中。只是这一炮,最起码得三四个清军被直接炸死,而周围的士兵也在饱受土石洗礼后也多有惨叫着躺倒在地上的。
    战绩看起来还不错,只不过,也就这样了,因为再次复位、清膛、装填需要的时间,清军早已经扑了上来,谁又能保证重新调节角度之后就一定能命中清军,而不是己方的士卒呢。
    明军这边,那些弗朗机炮的四个子铳业已全部发射完毕,由于口径大小不一,发射出去的炮弹射程也远近不同。效果最好的一颗在命中一名前排的清军之后,顺便带走了他身后那个士兵的一条腿以及再后面的一只左脚,而效果不好的,比比皆是……
    弗朗机炮放到最后三个子铳时,虎蹲炮也开火了。比起弗朗机,这种戚继光曾经极为推崇的火器在明军的手里显然效果更好,两三轮小角度平射之后,清军在前排的士兵受到了不小的伤亡之后,就连前进速度也为之一顿。
    若换做是普通的军队,此刻可能尚需要军官来继续威逼利诱一番,可是对于田雄麾下的这支提标营来说,多是老兵的他们几乎不需要军官的任何提醒就知道此刻没有必要停下来,他们很清楚,只要能够扑上去,不光对手不敢再继续在正面肆无忌惮的轰击了,而他们也能够通过肉搏战来迅速的决定胜负!
    此刻的清军已经进入了一箭之地,明军的虎蹲炮依旧在奋力的开火,但是这些炮手早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般闲庭信步。被对手的火炮买彩票了将近一里地后,清军的弓箭手开始射击以求压制对手,而明军同样不甘示弱,弓箭手和鸟铳手纷纷开火。可也正是如此,明军这一侧的硝烟也更加浓烈了,以至于一时间都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动向。
    好在虽然清军那边都是老兵知道此刻需要以刀盾兵持盾格挡箭矢的伤害,明军这边也大多历经过战阵,在军官的提醒下也马上把盾牌支了起来。
    但是,此刻战场上由硝烟产生的异变,明军的应对速度显然就要慢了一拍,清军在以着刀盾兵格挡箭矢伤害的同时,全军也开始快步进行。这样做不光明军的箭矢不少要落空了,而且缩短距离后,处于进攻形态的清军也可以减少忍受被攻击的时间,从而加速进攻的节奏。
    硝烟散尽,盲射了三轮之后,明军突然发现对手已经冲到了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惶急之间,明军前排的长枪手立刻将长枪放平,准备以此拒敌。可就在这时,经验丰富的清军却再一次抢到了先手。
    此刻的刘大已经把盾牌重新背在了身后,与先前还在身后的标枪换了个位置,视野重新清晰的一刻,刘大身前的长枪手立刻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而刘大和其他站在后排的刀盾兵则飞一般的奔到了阵前,随后借着身体向前冲刺的力量将手中的标枪掷了出去。
    “中!”
    漫天的标枪瞬间就穿越了这短短三十米的距离,战阵经验更少的明军远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极少数的刀盾兵在异变突显的时刻将盾牌重新支了起来,而那些没有盾牌保护的前排明军则不是被一枪命中要害而倒地身亡,便是被命中诸如四肢、腹部等非要害部位而倒在血泊之中凄惨的哀嚎,只有少数的幸运儿能够毫发无伤的经过第一轮的投掷。
    所幸,位于战阵前几排的明军也大多比较精锐,在发现己方已经无法先手投掷标枪、飞刀、飞斧之类的投射兵器后,立刻重新以前排的刀盾兵支起盾牌来进行防御,而后排的刀盾兵则投掷兵器反击。
    而此时,提标营的刀盾兵在投掷完第一轮标枪后却并没有着急投掷第二轮,而是在刚刚被超越的长枪手快步追到前排后,再一次将他们刚刚发动攻击的方式重新演绎一遍。
    “中!”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明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亡,在刀盾兵的保护下,只有极少士兵被从盾牌间隔中飞入的标枪命中而受伤,但是明军的第一排也不再是拒敌的长枪手了,而是应该持盾防御的刀盾兵。
    清军的刀盾兵在第二次投掷完标枪后,依旧没有着急将最后一杆标枪投掷出去,而此刻的清军的长枪手却也不再停留,竟直奔着明军的战阵而去。
    二十五米……
    二十米……
    十五米!
    清军的长枪手在军官的命令下连忙停下脚步,半蹲在地,而后排的刀盾兵就在这个时候将第三根标枪投掷了出去。
    标枪从头顶的天空划过,清军的长枪手也怒吼着冲了上去,而刀盾兵则摘下盾牌,拔出腰刀紧随其后。相应的,明军这边前排的刀盾兵既要防御飞来的标枪,又要格挡对手的长枪,顾此失彼之下,伤亡就在所难免了。
    这样的配合需要长久的磨合,清军一方乃是成军十余年的老营头,虽然不断有新兵涌入,但是自鲁监国起兵进攻钱塘江始,多尔衮出于镇压浙江抗清武装的考虑,就没有选择拆分田雄的部将和士卒,后来田雄升任浙江提督后也是如此,所以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远远不是他们的那些分属各部的对手能够比拟的。
    此刻的战场上,清军左翼的左营和明军右翼的大兰山左右两营,以及双方的中路都已经碰撞在了一起,而清军的右翼则依旧是似乎因为道路的问题进展缓慢。即便如此,明军左翼也没有趁势包抄上来,因为他们即将迎来的对手乃是提标营中的王牌,而己方却分属几支明军,只是临时接受那个薛岙总兵杜兴国的调遣。
    由于先手已失,明军自接敌以来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处境,再加上对方甲胄、武器都更加精良,甚至前几排的战兵几乎都披着双甲前行,所以明军的伤亡数字也比对手攀升得要快上很多。王翊虽然没有上帝视角并不能看到具体数字,但是站在阵后高坡上的他也能很容易看出来己方的阵线始终在被对手压制,左右两营负责的右翼还好,前中两营负责的中路却已经有些凹了进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虽然己方接敌的部队也都是由大兰山明军以及四明山各部明军的精锐组成,但是忍受伤亡的能力也不可能比对手那些百战老兵强,此刻这样被压着打,崩溃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王翊咬了咬牙,下令发出先前预定好的信号。
    随着一只烟花冲天而起,潜伏在战场侧面树林里的陈天枢所部明军立刻起身将战马牵出树林,随即翻身上马,直奔清军阵后的中军大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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