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公主提裙道别时,又恶狠狠的朝赵冠侯说了句铁勒语,随即,就被赵冠侯在头上凿了一记。对这个公主,赵冠侯没有当成个公主看待,只将她当成个孩子。
    近两年时间里,两人相处的模式,半是师徒,半是父女。他会教安娜各种技巧,也会让家里人教她自己擅长的本事。也会捧一本书,给她讲故事,安娜则在工地上,举着铁锨帮着干活,最后的结果是让自己变成个泥人,工作没开展多少倒是添了许多乱。只是那种场面,让杨玉竹觉得格外温馨。
    朝赵冠侯小腿上狠踢一记还以颜色之后,安娜快步的离开,赵冠侯摇摇头“这小鬼,比孝慈她们淘气多了。好了,不提她,说说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有人与女子警查过不去?”
    “没……没有。地方上好的很,就是……就是我听说大帅最近很辛苦,所以来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为大帅解忧。”
    她言不由衷的说着,脑子里一团乱麻,在治淮的时候,两人一起在窝棚里读书,吃饭,倒也很随意。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词不达意,无数的话堵在脑子里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是我要辛苦,是有人逼我辛苦,花旗国的仗,快要见分晓了。”赵冠侯指着眼前的一堆文件
    “我们派到花旗国的兵,前后是三千人,其中包括一千名陕军,这你是知道的。现在,他们到了该回国的时候,大概能回来三分之一吧。不用讳言,洋人拿咱们的兵当炮灰,战场上死伤惨重,尤其打南军的堡垒时,我们的人损失很大。可是剩下的,也可以算是真正开过眼界的,未来都要大用。安排这些人的位子,倒是个小问题,仗打完了,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难题,才是大问题。”
    杨玉竹很有些不解“仗都打完了,还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是花旗国的仗快打完了,但是更大的仗,可能刚要开始。这个冬天,恐怕将格外的冷,而到了明年,怕是会更冷。”
    杨玉竹摇摇头“大帅,我不明白。”
    赵冠侯拿起杨玉竹送来的汤,用调羹轻轻的搅拌“这不奇怪,你管的是警队,负责日常治安,很多情报你看不到的,自然不清楚。花旗国这场仗,不光是它自己的事,这种国家打仗,其他国家都要受影响。泰西虽然在橡皮股票里逃了出来,但是这几年日子过的也不好。工厂停工的越来越多,失业的工人也越来越多。举个例子,你没发现么,来山东的洋人变的多了。过去来的洋人,以富人居多,来山东是开洋行做生意。现在,却是穷鬼越来越多,来山东是找工作,找饭碗。不说别的,就说我们的海军。几艘蒸汽船,现在从水手到技师,全都不缺。还有我们的山东铁厂,山东军工厂。雇佣洋员的工资,已经比过去下降了三成,还有警队,现在也有洋妞想要到女警队里找口饭吃了。”
    杨玉竹道:“这我倒是听说了,下面的人还在议论,说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有好多洋部下。”
    “不光是你,女兵营那里,也会多一些洋人。目前主要是以铁勒人为主,以后么,就难说了。其实别的不说,铁勒纪院那里,恐怕也会多出许多竞争者。”
    那些投奔山东的铁勒女人,有一部分人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旅费,卖出了最后一件珠宝或是祖传的银餐具。虽然有安娜公主的周旋,可是想要养活总数已经超过两万人的铁勒人,依旧大有难度。
    这些人中,包括一部分工人、技师、军人,都比较容易找到工作生存。甚至诗人或是作家,也可以养活自己。女性里,或是当兵,或是当工人,也未尝不可以生存。
    但是一些贵族女性,却没有这些谋生技能,既不肯到兵营或是警队,也拉不下脸,到工厂里去做工。除此以外,她们还要维持自己的贵族体面,保留着铁勒时代的生活排场,开销非常大。这些工作的收入,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
    由于山东这两年格外的太平,谢苗诺夫及其部下的收入也不多,供养安娜及其随员还可以维持,那些同行者,就难以兼顾。生存的压力日益加大,这些女人最终选择的出路,只能是用自己最后的本钱,换去生存的资本。
    所谓的铁勒纪院,实际还是自己住的小公寓,走的是交际花模式。所往来的,大多是寄居于山东的旗人宗室贵族,两下里各取所需,算是皆大欢喜。
    由于都是女人,那些地方的治安,主要由杨玉竹的女警队负责,她并不陌生。听到赵冠侯的描述,在秋日的房间里,杨玉竹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寒意,仿佛今年的冬天,已经提前到来。
    “大帅,那之后,会怎么样呢?”
    “多半是打仗吧。大家没钱赚,老百姓没饭吃,就要闹事。这个时候,要么是想办法为老百姓找到一个吃饭的方法,要么就是发动战争,转移矛盾。当然,只有泰西那些强国可以用后面那个办法,我们如果要用,等于找死。按照瑞恩斯坦的分析,一场规模空前巨大的战争,即将在泰西爆发。花旗国这几年打仗,死了很多人。可是和未来的战争相比,恐怕只能算是个预演,死伤人数,只能算是零头。”
    杨玉竹对于海外的战局并不怎么关注,但是身边的队员,都是大家闺秀,这些人并不喜欢正直,却又喜欢在彼此面前谈论正直,以此为时髦。是以扬基内战,伤亡惨重的消息,她是有所了解的。具体的数字,并不可信,但是几年仗打下来,连雇佣兵都用上,想必损失很大。如果这只是开端,那未来的战争,又该死伤多少?
    “如果真的开战,跟我们有关系么?”
    “当然有。所谓天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不存在与他人无关的个体。中国的局势,不言自明。现在有能力在中国身上吃一块肉的,就是扶桑。但是他不敢,因为有泰西各国的利益在里面。他如果来抢,就等于跟其他国家为敌,那些国家放不过他的。可是如果泰西开战,制约扶桑的力量就弱了。对于扶桑人来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必然不会放过。两年前,他们的兵船就在山东外面转来转去,这回,恐怕他们不一定满足于只转一转,而是该想着上来看看了。”
    “那……我们可有胜算?”按说,赵冠侯与自己有杀夫之仇,两下的关系应该算是仇人。即使是现在,自己也是被强迫着,走进这房间里,甚至要忍受着自己所不能接受的屈辱,去背叛自己所坚守的底线。如果可以看到这个仇人失去所拥有的一切,自己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当听到这个消息后,杨玉竹的感受并非是欢喜,反倒是担忧……大概,因为对手是扶桑人的原因,如果都是国人,自己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她如是想着,眼睛紧盯着赵冠侯。曾经的陕军女诸葛,自负韬略,不逊男儿。与郭剑并肩作战时,她也能当半个家。自信调度方略,在郭剑之上。
    可是自从到了山东,与赵冠侯相识以来,她越来越没有自信。与他接触的越多,自己就越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曾经引以为傲的计谋方略,在赵冠侯面前,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动辙调动数万人马,乃至以几千万经费筹措的行动,根本不是她所能参与的。
    如果说一开始,她担任山东女子警队副队长,只是交易的一部分。到了现在,她反倒是认为,自己的才具,也只勉强可以胜任这一职位。
    即便是赵冠侯让她像过去那样参与军事,她自己也没有信心做好。她已经习惯了,一切按这个男人的主意行事,只要他有定见,自己就可以放心。反之,就证明一切都无能为力。
    赵冠侯摇摇头,杨玉竹的心,陡然一沉。“山东确实很强,非常强。如果国内交战的话,我可以说一句,任何一省,都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以一省敌一国,胜负何须问卜?不过也没必要绝望,打虽然打不赢,不代表事情就一定要糟糕。我们打不过,也可以让扶桑人认为打不起。只要把他们吓住,让他们明白,如果动武,我们固然要败,他们也要掉几颗牙。扶桑铁勒战争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他们的元气也没能恢复起来。在橡皮股票里,复又吃了大亏。山东固然打不赢扶桑,但是只要我们团结,让扶桑人意识到,一寸山河一寸血。攻打山东,得不能偿失,他自己就会知难而退。当然,我们这样想,扶桑人也能想的到,我们要团结,他们就要破坏这个团结。”
    男人的手,指向桌上另一份文件“一些扶桑朋友,最近很活跃。鲁南苏北,到处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尤其我们这两年大兴工程,修河道,修堡垒,修铁路,为了抢工期,累死不少人,很容易被他们抓住把柄做文章。何况山东,也有着自己的问题。陕西河南的移民与本地人的矛盾,加上陕军……不辛苦是不行了。”
    赵冠侯将空碗放下,伸了个懒腰“这帮人,真是不让人过安生日子啊。非要在我的地盘上搞事情,必要的时候,就只能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决心。山东是我的地盘,做生意我欢迎,想要夺权的,不管是谁,都先杀了再说,扶桑人,也不例外!至于支持扶桑的……只能怪自己没长眼,该关的关,该杀的杀。总归,在团体里,可以有毛病,可以有私心,但是不能没有忠心。有些小毛病我可以忍,但是吃里扒外不忠诚于我,就得死。还有,那些桀骜不逊,只想为狼,不想做羊的,一并杀了吧,免得闹事。”
    几年大帅当下来,比起上一世做杀手,杀气反倒更重了。随便一句话,就已经让杨玉竹感觉到那冲天的杀意席卷而来。
    随后想到的,则是李铜锤那等,虽然经过苦工折磨,但依旧匪性未驯的旧部。再有,陕军之内,部分对赵冠侯并不一定绝对忠诚的部下,最后想到的,则是自己的儿子……。
    杨玉竹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忽然露出极为迷人的微笑,伸出纤纤素手,握住赵冠侯的手。“大帅,你不是问我来做什么么?那好,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想嫁人了。你……如果不嫌弃,就让我给你做个小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说着嫁娶之事,一如说你吃了没有,你心情如何之类的闲话。赵冠侯一愣,看了她几眼,随即摇头微笑
    “玉竹姑娘你能唱戏我是知道的,但是那么能说笑话,我必须承认,你这个笑话说的不错,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你可能也听说了,我追了一个洋妞两年,一直没有拿下来,搞的我很没面子。你这么安慰我,我很高兴,不过让别人听见就不大好。家里的醋坛子看到你这样,也会生纠纷,对你和念祖都不好。”
    “我……没开玩笑。”玉竹的笑容变的更加迷人,能够号称秦川观音的女人,自然有着足够的本钱让男人倾倒在自己石榴裙下。
    “我没打算守一辈子,山东也不流行这个,你不是一直在鼓励寡妇改嫁么?我这个寡妇,就想改嫁了,怎么,嫌弃我不是大姑娘?你跟锦太太的事,我可是很清楚的,你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不娶她,是因为有董家的关系,我可没有这个麻烦。”
    “玉竹姑娘,我自然没有那些世俗之见,也必须承认,你是个很迷人的女性。但是,我不想勉强你。你的手,出卖了你。”赵冠侯朝杨玉竹一指
    “你身上绷的很紧,证明在用力,如果我现在摸你,你就会费力气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挣扎反抗。连简单的接触,你都如此抵触,又谈何婚嫁?你想什么,我很清楚,不过我要说一句,我误了程月的终身,不想再多害一个人。至于陕军方面,不联姻,也会有其他办法。当然,这也离不开你这个塞上观音出面,跟那帮人好好讲讲道理。我既有鲜花也有匕首,请不要让鲜花从我手中滑落。”
    杨玉竹这两年时间里,从赵冠侯嘴里听过无数莫名其妙,不知其意的言语,本来也已经习惯。可是这番话,却依旧让她觉得芳心巨震,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尸体,以及无边的血海。跟随自己自陕西而至山东的老弟兄,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其中赫然,还包括自己唯一的希望,念祖……
    赵冠侯这时已经拉起玉竹“冷荷从松江来了,我要跟她见一面,就不陪你了。你先回去休息,这种玩笑少开,要是让十格格知道,乖乖不得了的。慢走。”
    等到被送出门,玉竹才回过神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如果刚才自己的表现的配合一些,或许一切,都会变的不同。现在搞成这样,十格格那里,又该怎么交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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