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渊、为当,你俩去玛阿坎大娘家一趟,告诉她,请大娘教你俩煮饭,看来要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饭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事又得去麻烦别人。”王阳明对两人说。
    “好的。”希渊、为当说着就要起身。
    见两人要走,王阳明赶紧说道:“别忙。你俩就这样去,是不行的。而且现在也不是煮饭的时间,别人要教你们煮饭呢,还得专门为咱们这一点事煮一锅饭吗?所以你们先去把这一件事给玛阿坎大娘说了,到下午煮饭时候,你们把****与粮食拿过去,在他们家煮,这样既教你们,也不至于给别人添太多的麻烦。学习任何知识,必须一边看,一边听,更主要的还得一边实际上手,才能学到真功夫。”
    “知道了,先生。当初帮果瓦做饭,也没有觉得这煮饭有多难,现在到了自己上手煮饭,才感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初没能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向果瓦问清楚?现在到要重新学习、学习。”希渊说出自己对煮饭的感受。
    “是这个理。你俩还年轻,只要愿意学,真心诚意的去学,去做,没有什么学不会的?这煮饭也有两种煮法,一是煮干饭,一是煮稀饭,我们在余姚老家时都是这样吃的。煮干饭应该比煮稀饭难一些,下午你俩就去学煮干饭,干饭会煮了,煮稀饭自然不是问题。这就是触类旁通的道理。”就希渊、为当去玛阿坎家学煮饭的事,王阳明还是很操心。这样做是值得的,王阳明知道,把一锅饭煮好,煮香,是自己到龙场后居家过日子的先决条件。
    “煮饭这一件事情,也有这样多道理,先生真了不起。我一定好好的学煮饭,跟着玛阿坎大娘。”受到王阳明的启发,希渊非常肯定的回答。
    “为当,你也得跟着好好的学煮饭,可不能只会烧火?”王阳明知道为当野惯了,外面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去。
    “好的,先生。我跟着希渊哥一起,好好的学煮饭。”为当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王阳明刚才讲的煮饭的道理,‘触类旁通’这类话他暂时还不能理解。但他知道先生是要他去跟着玛阿坎大娘学煮饭,这一点他倒是记住。
    听到为当叫希渊哥,王阳明内心真的很高心,说明为当开始与希渊亲近起来,也说明为当也开始认同自己这个先生:“你们去吧!”
    希渊、为当就像王阳明与玛阿坎之间的信使,有什么事要麻烦玛阿坎家?总是由两个小家伙传话,王阳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他知道,细小之事可以这样做,真遇到大事?王阳明自己必须亲自出马。
    转眼间,大年十五已经过去,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洗脚塘边上的大柳树已经吐芽,远远的望去,柳树已经穿上一层薄薄的绿装。有时天气暖和时,在草屋里呆着已不用着烧火,只是到了晚上,气温依然很低。王阳明看到天气的变化,看到山色的变化,也看到为当的变化,他的心里多了一份难得的安慰。
    像往常一样,玛阿坎一大早起来挑完水,做完阿公阿婆家卫生活,回到自己的家。春耕很快就会开始,玛阿坎又将忙碌起来,现在布谷鸟还没有回来,和整个村子一样,玛阿坎也在等待,等待布谷鸟的鸣叫声。夷人总是根据不同季节,不同鸟的叫声,来判断某个时节的到来。今天并没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情?她把春耕的工具从柴房里拿出来,修理、修理,犁铧闲置一冬,刀口上生出厚厚的铁锈,有接头的地方随着冬季失水会变得松动,玛阿坎把犁拿到院子里来,然后用平时劈柴的斧头把松动地方的楔子敲打紧实,又用一块木柴垫着敲打几下铁制的犁铧头,只有这样做才不至于把犁头敲坏。犁,是木头做的,用一块结实大料木材,修理出犁头、握把处,然后取木材中间的适当地方,凿开榫眼,找一根足够结实,后面弯弯曲,前撬起来的弓形木材,加工后固定在已经做好的犁上,一副犁的加工并不复杂弓。但这样的犁,还不能马上使用,还必须在犁头处固定上铁制的犁头,才能保证它经久耐用,使用时铁制的犁头会深深的吃在土里,在耕牛的牵引力的作用下,将泥土翻过来。而一架犁,用着顺不顺手,完全取决于弓头上的受力点与犁头之间形成的角度大小,角度大了,犁头会吃土太深,让耕牛拉不动,角度小了,耕牛倒是拉着轻松,但是由于翻过的土层不够深度,耕种时人们就会很吃力。所以要做一幅好犁架的关键与核心技术点,就在这个角度大小的掌握上,在夷人的每一个村子了,都有这样一名能工巧匠用他们智慧的大脑与勤劳的双手,为全寨的人做出得心应手的农耕工具。自家的这一副犁,以往每一年春耕前,都是斗目阿搏维修与使用,斗目阿搏不在了就是阿爸使用,现在阿爸也走了,自然就归玛阿坎使用。这一副已经有一些年头,所以玛阿坎很用心的修缮犁,整个后院都能听到玛阿坎敲打犁架不同部位,发出的不同声响,几年下来,玛阿坎也渐渐的习惯每一年春耕前都要做这样的事情。磨刀不误砍柴工。对一个农耕者来说,能使上得心应手的工具,那会让玛阿坎省不少的力气。
    “阿搏德勾,去—!提一点水来。”玛阿坎对在玩耍荡秋千的儿子喊道,手上并没有停下来。
    阿搏德勾很吃力的提一小桶水来到阿妈身边,将水桶重重的放在地上,算是交给阿妈,转身又要去与妹妹玩荡秋千。
    “阿搏德勾,看好妹妹,小心她摔下来,别荡得太高。”玛阿坎叮嘱儿子。阿搏德勾很是让着妹妹,也很关照妹妹,整个上午阿搏诺楚都坐在秋千,自己荡,而且还要哥哥不停的推着自己荡秋千。只要哥哥推着她荡秋千,院子里就会充满着女儿开心的笑声。
    犁,修缮好,玛阿坎把水淋在犁头与榫头连接处,让木头充分的吸足水后膨胀,从而使整个犁架的每一个有街头的部位更加牢固。知道自己的女儿任性,这是玛阿坎惯出来的,她总觉得亏欠女儿,刚一出生,就失去父爱,不光玛阿坎,全家上下都迁就她,这个秋千就是去别人家玩耍,荡过一次,觉得非常好玩,整天都想拽着哥哥带她去别人家荡秋千,玛阿坎没有办法,只好在自己家也架起一个秋千,好让她玩个够。只要天气不下雨、下雪,任性的女儿整天总是坐在秋千上,秋千架所处的地方简直变成她的乐园。更能体现女儿任性的是,她不光自己玩,每一次非得拽着哥哥与她一起玩。在妹妹的面前,哥哥倒是好脾气,只要妹妹有要求,又能做到的,哥哥总是会满足妹妹的愿望。在玛阿坎的看来,阿搏德勾这一个哥哥很懂事,带好妹妹,照顾好妹妹,也算他小小年纪为家里做的一件事。
    希渊、为当对玛阿坎家已经很熟悉,既没有叫门,也没有敲门,径直来到后院。玛阿坎家的那一只狗,像对待熟人一样,朝希渊、为当友善的摆着尾。玛阿坎并没有停下手上的事,希渊、为当来到玛阿坎面前,为当先用土话喊一声:“大娘。”希渊用汉话也喊一声:“大娘。”
    “你们来,你家先生有什么事?”玛阿坎也知道,两个人是来传话的。
    玛阿坎的儿女见希渊、为当到来,也围过来,女儿还拽着为当的手,拼命的往秋千架下拽,在女儿看来,为当哥哥到来,理所当然的就得陪自己玩耍的。
    “阿搏诺楚,别闹,为当哥哥有事,等他把事说完了,再和你去荡秋千。为当,有什么事?”玛阿坎制止女儿,问为当。
    “大娘,先生叫我们来跟你学煮饭。”为当难为情的说道。
    “学煮饭?叫你们来跟我学煮饭?你家先生真是这样安排的。”玛阿坎显得有一些吃惊:“你家先生与你们两个,连饭都不会煮?”
    被玛阿坎反问后,为当不知如何回答。玛阿坎看出为当犯难,接着说道:“那你们几人,这几天吃的是什么?”
    “我们煮的饭不是胡的,就是夹生饭的,这几天我们就吃的这个。”为当如实的回话。
    玛阿坎听了后感到好笑,但又没有笑出来,说道:“这几天你们就吃胡的和夹生饭,吃了这么多天?”
    为当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们吃饭有菜吗?应该没有。”玛阿坎自问自答,她想象得到,三个人连锅瓢碗盏都没有,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有菜吃?
    为当,又点了点头。
    “你家先生在干什么?”玛阿坎接着问。
    “先生这几天很累,整天都在睡觉。”为当。
    为当与玛阿坎说的话,希渊听不懂,他很无趣的站在边上,听着两人叽里咕噜的说话。
    听了为当的话,玛阿坎再也不觉得好笑,一个人只身千里之外,有家不能回,到这里来任差,玛阿坎知道走这么远的路有多累多难,说道:“你们准备怎么学煮饭?现在我们家也不到煮饭的时候。”
    “先生说,等下午大娘家煮饭的时候,我们把锅与粮食都拿来,请大娘教我们煮饭。”为当说出王阳明的安排。
    “这样安排就容易多了,下午你们来时,我不一定家,在地里,我叫阿婆叫你们煮,阿婆住的饭最香。”玛阿坎说完,向着屋里高声叫道:“阿妈?阿妈?”
    玛阿坎的话音一落,阿妈就从屋里出来:“有事啊?玛阿坎。”
    “阿妈,他家先生叫他俩来我们家学煮饭,下午他们把锅与粮食都拿过来,我要下地里去。他们来时,阿妈,你教他们煮饭。可得把他们教会,这几天他们吃的都是煮胡的饭与夹生饭。”玛阿坎强调道。
    “饭都不会煮?他们几个人。”阿婆听后也很吃惊。“也难为他们几个人,这一些都是女人的活,下午叫他们来吧!”
    “阿妈,可得把他们教会啊?”玛阿坎强调着。
    “放心下地去吧,玛阿坎。煮了一辈子的饭,还教不会他们?”阿婆肯定的回答,口气却很随意。
    “听到没有?为当,阿婆答应教你们煮饭,阿婆煮的饭最香。下午你们按时来就是。”玛阿坎对为当说。
    “好的,下午我们按时来。”为当。
    阿婆此时已经转身回屋。玛阿坎赶紧叫住阿婆:“阿妈,下午煮好饭,给他们拈上一碗泡菜,几个人好几天都没有下饭菜吃了。”
    “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阿婆停下脚步说完话,随即进屋。阿婆始终记得,前几天希渊、为当送来的一包盐,她一直舍不得吃,她要等到春耕忙活起来后,留给玛阿坎吃,玛阿坎是这一个家最辛苦的人,流汗最多,最需要补充食盐的人。
    为当把玛阿坎大娘的安排告诉希渊,希渊知道后很高兴,他要马上回去告诉先生。
    玛阿坎拦住希渊,叫他等一等。转身走进柴房。一会儿又走了出来,顺手给了希渊两个鸡蛋:“回去煮给你家先生吃,让他补一补。”
    阿搏诺楚见为当哥哥要走,哪里肯依?拽为当的手不让走。为当也很无奈,两眼直直看着希渊哥,意思是让希渊哥想办法。
    希渊也很为难。玛阿坎见状对希渊说道:“妹妹这样喜欢为当哥哥,就让为当在这里陪妹妹玩一会儿。你回去告诉你家先生就是,为当自己回去。”
    “大娘说,让我留下陪妹妹玩,你回去告诉先生,我自己回来。”为当把玛阿坎的话转告希渊。在为当的心里也很想留下来玩,毕竟为当也还是一个孩子。
    “为当,你要好好的带着妹妹玩,可别把她逗哭了,别摔着。”希渊已经是大人,叮嘱为当。
    “哎—。”为当话音未落,已带着阿搏德勾与阿搏诺楚向秋千处跑去。玛阿坎也凑过去,与几个孩子一起玩,这是她下地前难得的一刻轻松。留下为当哥哥,阿妈也参与,阿搏诺楚异常高兴,坐在两个哥哥推动的秋千上,发出爽朗的笑声:“咯咯…,咯咯…。”充满着整个后院。
    看着女儿高兴,玛阿坎作为母亲,心里自然高兴,只要儿子女儿健康快乐的成长,就是对玛阿坎最大慰藉。犁,修缮好,其它的农具都还可以用,即使有问题也容易修缮,玛阿坎静静的转身离开几个孩子,背上背篼,拿上镰刀准备下地。她不想自己的离开扫了孩子们玩耍的兴致,就在玛阿坎即将转过房角,消失在孩子们视线里的那一刻,“阿妈——。”传来女儿的喊声。玛阿坎转过身来,看见荡着的秋千停下来,任性的女儿已从秋千上下来,跑向自己。也许是女儿又要耍任性,不愿自己离开,要挽留阿妈跟她一起玩耍。玛阿坎站在原地等女儿跑过来。
    跑到阿妈身边,女儿拉着玛阿坎的手往下拽,玛阿坎弯下上身,准备劝说女儿,不想女儿抱着玛阿坎的脖子,在的脸上使劲亲了一口:“阿妈,当心些!”一瞬间玛阿坎的心融化了,身子融化了,她觉得女儿在这一刻长大了,知道心疼阿妈了,玛阿坎多年来的付出与辛劳一下子全得到满满回报,由于弯着腰,背篼高高的翘在玛阿坎的背上,此时她很想流泪,登下身子,玛阿坎紧紧的将女儿揽在怀里,女儿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句幼稚的话语,給了玛阿坎莫大的幸福与慰藉,女儿真的长大懂事了。女儿所说的话,其实是在模仿阿婆平时每一天都要对即将下地劳作的玛阿坎所说的话,玛阿坎发现两个哥哥都在注视着自己与女儿,忍着泪水没有让它流下来,对女儿说:“去,快去和两个哥哥玩。”放开女儿,玛阿坎转身走向田间,此时,在她的内心深处又增添一份幸福的力量。
    回来到水井边,希渊把到玛阿坎大娘家去的情况,给王阳明说一遍。王阳明听后很高兴,玛阿坎这样安排是最为妥当的,既不耽误她下地干农活,又能让希渊、为当跟着阿婆学会煮饭。煮饭也成为王阳明而今眼目下的一档子事,这其实也出乎王阳明自己的意料,一路走来,从来没有为煮饭的事操过心,在余姚老家时就更不用说。希渊用煮饭锅把两个鸡蛋煮好,又用凉水凉了凉,取出一枚递给王阳明:“先生,你吃鸡蛋。”
    “不着急,希渊,把鸡蛋放着,等下午你与为当把饭煮回来,我们一起吃。”王阳明说道。
    “这怎么行?先生,这是玛阿坎大娘专门拿给先生补身子的,我们怎么能吃?”希渊强调道。
    “玛阿坎大娘还真是一个细心的女人。这两个鸡蛋要在余姚老家,算不上什么?希渊,你要记住,咱们现在可是在龙场,一个天高地远的地方,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玛阿坎大娘给这两个鸡蛋的意义就非同寻常,说明玛阿坎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说明龙场本地的人也应该是心地善良的。希渊,你已经是大人了,要学会用大人的眼光去思考遇上的事情,而且要把它想透、想明白。”王阳明说完停了停。
    “知道了,先生,我会记下的。先生,你吃鸡蛋。”希渊再一次把鸡蛋递给王阳明。
    王阳明接过鸡蛋,拿在手里,并没有吃的意思。继续说道:“说是知道了,我相信你也能记住,可是这绝不是记住一句话两句话就明白的事情,也不是做了一件事两件事就能学会的方法,不客气的说,你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去思考,才能明白。为当正好也没有回来,他留在玛阿坎家与妹妹玩耍也好,为当与他们家熟悉一些,日后我们再有什么事要麻烦别人?也容易开口一些。这一路走来,好多事我都没有来得及给你讲,今天借着为当不在,我给你讲一讲,能帮助你学会思考问题的方法,就是大功一件。希渊,你不比为当,你是大人了,而为当还小。给你讲这些,也不枉我们师生一场。”
    “哎——,先生你说。”希渊已经郑重的坐在王阳明的对面。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希渊’吗?”王阳明问。
    “当时先生说了,‘渊’字是博大精深之意,‘颜’字即是容颜、颜色之意,没有‘渊’的蕴意深刻。”希渊答道。
    “希渊,好记性,路上写的那一些诗,你都能清楚的记得,说明你记性很好,这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如果不好好利用,却也可惜了。这只是字面意义,其实我给你去这一个名字,还有一层用意,就是有朝一日我回到余姚,老太太叫你的名字,是音相近字不同,意义不同。这样老太太不用改口,叫着顺嘴。这一层意思?希渊,你想到了吗?”王阳明解释道。
    “没有,先生,我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希渊如实的回答。
    “我们刚到龙里卫,开始对陈实还有一份戒心,后来慢慢了解了他,这份戒心也就打消。这些你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试着走近陈实?就在你与果瓦去赶场的时候,陈实为我理发,我与他聊得很融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王阳明又问道。
    “不知道,先生。”希渊还是答不上来。
    话匣子打开,王阳明接着说:“到了龙里卫,就离龙场不远了,天气不好我们住下来,其实在为师的心里想的最多的是到龙场不难,难的是到龙场后如何生存下来?所以我想通过对陈实及家人的接触,了解如何与本地的蛮夷人相处的方法?知道本地人是靠什么能在如此的蛮荒之地生存下来的?所以我就去与他聊天,在与他说话的过程中,我知道‘只要你真诚的对他们好,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对你好’这个与本地人相处的起码道理,知道了‘农耕、狩猎、经商、手艺’是天底下所有人在任何环境下的生存基本方法。做这一些事情,我只是在你们未在意时,提前做好到龙场后的一些准备工作,现在看来,路途上了解的知识与方法还真能发挥作用。希渊,你要记住,在与别人说话时,别人也许不经意间说的,那最为关键的几句话,对我们旅途中人就是最为宝贵的知识与经验。也因为如此,现在已经到龙场,对我们来说,龙场是一个完全陌生与全新的环境,在也没有陈实一家与詹府詹惠这样的人给我们帮助。正因为我记住陈实给我讲的两句话,并不觉得怎么慌张?心中反而有一种未到先已体验,未做预先知晓的感觉。希渊,你说怪不怪?”
    听了先生说的话,希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就在自己一门心思玩耍的时候,先生却考虑这样多事情,学到这样多知识,看来‘先生’这个称谓不是白来的:“先生,我觉得先生总是把日后可能遇到的事情都预想在前面,思考在前头。这样到时候真遇到事情就不会慌乱。”
    “是这样,希渊。那你既然能想到这一层意思,也应该能想清楚我为什么在贵阳要詹惠给我们多备一些食盐?为什么一定要买那把弓箭?”王阳明问了一个连串的问题:“希渊,你能想明白吗?”
    “先生,买弓箭我知道,先生是想狩猎,对吗?”希渊当即回答,他选择了一个相对直观的问题。
    “这一个问题算是这样,但我为什么要狩猎?想过吗?”王阳明跟着问。
    希渊的眼珠转动起来,开始认真的思考问题。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哦,先生,我知道了。因为这是我们到龙场后的一种生存之法。是吗?先生。”
    “对,希渊就是这个理。那我为什么在贵阳要多备这些食盐呢?”王阳明又问,希渊觉得在先生的心中,问题就永远没有停歇过。
    “是我们到龙场后,要吃。”希渊答。
    王阳明看着希渊摇了摇头,表示对希渊的回答并不满意。“在想一想?其实你们已经做了的。”王阳明启发着希渊。
    “哦,我知道了,就是要送一些给帮助过我们的人,让他们也有盐吃。就像玛阿坎大娘家一样,对吗?先生。”希渊。
    “这一件事,你们毕竟做过,知道一些。但不全面,希渊。你还记得果瓦往狗肉汤锅里放滚盐的事吗?”听希渊的回答,王阳明又问道。
    “记得,先生,就是果瓦将食盐挂起,在汤锅里划了两圈。”希渊。
    听了的回答,王阳明接着说:“食盐,在本地可是稀罕之物,我们在龙场自然要吃,本地人也要吃。我之所以多带些食盐,就是想到龙场后,我们有求别人帮助时,或是别人給我们帮助后,我们就送一些食盐给他们,这应该是他们最需要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他们就会慢慢的接纳我们,我们也就能与本地人友善的相处,记住,希渊,这也是我们在龙场生存与保全下来的前提条件之一。”
    “先生所言极是,如果我们不能与本地人友善的相处,在龙场这里,真的呆不下去。只是先生,这些问题其实在我的心中都有过,但是我却不会像先生这般思考?而且如此周全?细致?这又是为什么?”希渊按照自己所能理解的回答,又问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孺子可教也。希渊,按你的年龄,能想到这一些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思考问题?要做到周全、详尽与缜密,必须在事上去磨,非一日只寒。希渊,你想,你多大?先生多大?你读过多少书?为师又读过多少书?你经历多少事情的磨砺?先生经历多少事情的磨砺?为师今天给你讲的这一些话,说白了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紧要之处,关键之处,核心之处,没有几十来年的历练与磨砺,要真切的得其要领,谈何容易啊?这里面蕴涵着‘格物致知’的道理啊。”王阳明说道。
    “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希渊问。
    “格物致知是一个古老的先哲话题,今天我给你讲其中的道理,你的知识与经验还不足以让你能完全明白。但你要记住,格物致知简单的理解,就是一个人做任何事情,从事情的开始,中途,到结束都要想清楚、想明白、想透彻。为师这样给你讲,希渊还是不一定能完全明白,但不要紧,你只要坚持如此做,把所遇到的与要做的每一件事情的前后始末都想清楚,久而久之,你就会领悟到‘格物致知’的深意。”王阳明停了停,好让希渊有理解消化的时间。
    “‘格物致知’原来是这个意思,之前听先生说起过,其实我并不理解。”希渊说道。
    “希渊,这‘格物致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诚意。比如咱们眼前的这颗小草。”王阳明指着地上已经从土里长出来的小草,接着说道:“再比如这一棵大树。”王阳明又指着用来搭草屋的那棵树:“如果这株小草说,我一定要它长到这棵树这样高,尽享无限风光,它能做到吗?而这株大树,它不愿长这样高,承受其风雨,只想做一株小草躲避在大树下。它能做到吗?”王阳明停下话语,看着希渊。
    这一下子,希渊完全被王阳明的话弄糊涂,对着王阳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完全不明白。眼里一片茫然,不知所从。
    王阳明看出希渊眼神里的迷茫:“这样说,希渊有一些理解不,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确实深奥了一点。对于诚意问题,我们这样说。希渊,下午是不是要到玛阿坎大娘家去跟着阿婆学习煮饭吗?”
    “是的。”希渊肯定回答。
    “那么,你是否愿意跟着阿婆学会煮饭?并且一定要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饭来?”王阳明接着问。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希渊。
    “这个愿意就是你的诚意。无诚无物。有了这一份诚意,你就会认真的记住阿婆教给你的每一句话,就会琢磨阿婆教给你的每一个动作。这样你就能完全学会煮饭的方法。这些就是诚意在学习煮饭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如此说希渊能理解吗?”王阳明进一步解释道。
    “先生,这样说我明白多了。”希渊。
    “希渊,今天给你讲诚意的意思,为师还有一个用意,也给你讲一讲。咱们到龙场,每天再也没有驿道之累,总算可以歇下脚来。你既拜我为师,一路走来为师也没有教你什么?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有时间来教你与为当读书写字。为师想了一下,就从明天开始,每一天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你们读书认字,读书认字完了,在做其他事情。为师还不知道希渊有没有诚意跟着为师学习读书认字?”王阳明。
    “愿意,一百个愿意,跟着先生学本事,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希渊的语气很肯定。
    “那好,希渊咱们就从明天开始,希渊不是喜欢写诗吗?明天就先从我在路上写的那一些诗稿开始学,每一天学两句,把诗句里的每一个字读懂写会,日积月累。等我们回余姚时,相信希渊与现在相比大不一样。”王阳明慷慨的说道。
    “好的,好的,先生。”希渊一脸高兴,到了龙场终于要跟着先生学习读书写字了。
    “希渊,你要知道,开始学习,对你与为当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为当是本地人,不可能跟着我们回到余姚去的,只要认得写字,写得写字,能更好的给我们传话,也就行了。希渊,而你不一样,咱们得回到余姚,你还得成家立业,总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更加用心,更有诚意,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说不定日后谋个仕途也未可知?这一点,希渊,你一定要记住。”王阳明强调着。这也是王阳明借着为当没有回来,对希渊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
    “记住了,先生。”得到王阳明的鼓励,希渊更加高兴。
    “希渊啊,只是咱们现在条件还很艰苦,笔、墨、纸都没有。我想好,只要你们用心学,为师尽其所能的教,心上读,地上练,日积月累,相信你与为当一定各有所获。条件艰苦一些也不是问题。”
    “哎,先生。”希渊。
    “希渊你看,只是我们这一个家,乱七八招的,还不像一个家的样子。咱们得把它收拾一下。呆会儿你到玛阿坎大娘家去学煮饭,看能否借一把镰刀与锄头来?我们一起把这片小林子收拾一下,围出一个小院子来。你们今后就在小院子里读书写字,这里也就更像一个家,也成了你俩的读书之地。你说是不是?希渊。”王阳明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
    “先生,我记下了。”希渊答。
    王阳明站起来:“希渊,你来。”用手示意希渊跟着自己。两人来到草屋的一侧,王阳明用手指指着将要收拾整理的范围以及自己的想法:“希渊,大树咱们不动它,只把荆棘杂草锄去,把地面平整出来,然后把柴墙立起,这里就真正成为我们的‘家’了。”
    希渊看到先生划出的范围还不算小,三个人也许要忙活一两天:“先生,你打算几时动手?”
    “希渊,如果今天你能把镰刀、锄头借来?明天早饭前教你们读书认字,早饭后咱们就着手。估计就是一两天的事,只是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事,咱们一边干,一边学,反正闲着一天也得两餐饭。”王阳明非常肯定的回答希渊。
    “好的,先生,我去学煮饭时,就向玛阿坎大娘借锄头、镰刀。”
    “看来为当在你去学煮饭前是不会回来,这个孩子以前野惯了。希渊,读书认字与收拾院子这两件事,就由你给为当说,这样也好让他慢慢习惯希渊哥的给他安排一些事情。”
    “好的,先生。”
    王阳明与希渊又回到原地,坐在柴火旁,王阳明咳嗽两声。“希渊,把水壶给我。”
    “先生,这两天又伤风了?”希渊赶紧问。
    “没有,没有伤风,只是有时嗓子有一些痒,所以就想咳两声。也许是这几天睡多了,总不活动、活动造成的。”王阳明解释道。
    “先生这是伤风的前兆,你得赶紧吃药。”希渊说着,走向草屋去起药。
    王阳明接过药:“这药还是果瓦在路上给我挖的?”
    “是的,先生。先生想果瓦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来?”希渊也想念果瓦。
    “一路走来,陈实父子确实給了我们不少帮助。想他们也没有用,就是果瓦来了,在龙场,我们还不是得搭起草棚过日子。这药还有没有?希渊。”王阳明自顾的看着手中的草药说道。
    “止咳的药就剩这一些,没有了,止泻的还有一些。”希渊。
    “希渊,现在你还能认识两味草药吗?”王阳明担心止咳的药吃完就再没有了。
    “认识,先生。我看见水井边上就有几株,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一味草药?”希渊。
    “那里现在去把它挖来,我们也好对比较一下。看看是不是果瓦教你认识的止咳药?”王阳明安排希渊。
    “哎。”答应后,希渊向水井走去。
    不一会儿,王阳明看见希渊走回来,而且手里果然拿着一些草药,草药已经被希渊在水井边冲洗干净,湿漉漉的。“先生,你看一看,是不是一样的?”
    王阳明接过草药,认真的对比着两珠草药的形状、颜色,从原先的草药上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嚼,随后吐掉。然后又从希渊刚挖回来的草药上,也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希渊看着王阳明认真的品尝两种草药的味道,等待着先生的鉴定答案。
    “没有错,就是这一个。希渊。”说着话,王阳明把刚挖的几株草药放在石壁上:“等它晾干在吃,这味药放在嘴里嚼,开始时真辛辣。刚挖的草药,还有一股生味。希渊,日后看着这些草药,随时挖一些,备不时之需。”
    “知道了,先生。”
    王阳明把锅盖揭开,把握在手里的鸡蛋重新放在锅里,光滑细腻的鸡蛋,一直温暖着王阳明的手心,刚才尝草药他也没有放下。“这鸡蛋,等下午你们把饭煮回来,咱们一起吃。”
    “这可不行,玛阿坎大娘给的鸡蛋,是让先生补身体的,我们怎么能吃?”希渊不同意王阳明的安排,坚持自己的意见。
    “傻孩子,就知道先生的身体需要补一补,这一路走来,你可没有比我少走一步,你们还在长身体,更需要补一补,可是咱们条件有限,就两个鸡蛋,咱们分着吃,大家都得营养。为当尽管是从贵阳才跟着我们,但现在我们三个人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为当这小子心还野,等他回来一起吃鸡蛋,他才知道咱们对他好,也才会与咱们一条心。人心齐,泰山移。这个道理,希渊应该知道。”王阳明说完话,又在希渊的头上,爱怜的摸一把。
    没有听到希渊的回答,王阳明并没有在意。当注视希渊时,发现希渊的头扭在一边,王阳明斜着身一看,才发现,希渊的眼里噙着泪水。“希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王阳明赶紧问。
    希渊,摇一摇头。
    “饿了?”
    希渊,又摇一摇头。
    “是先生的话,说错了?希渊。”
    希渊,还是摇一摇头。
    “想老家了。希渊。”
    希渊,没有吭声。
    “到底怎么呐?希渊,别让先生着急。”王阳明不知所措。
    希渊的脸始终没有朝向王阳明,但王阳明已经看见希渊在流泪。王阳明刚才的话和抚摸希渊头的动作,再一次触动希渊渴望得到父爱母爱的那一根敏感的神经,而王阳明正在此时给了希渊如山的父爱,所以让希渊的内心感动不已,泪流满面。记得上一次在詹惠家门口,王阳明无意间触摸希渊脸上的冻疮,也让希渊感动不已。只是上次希渊流泪,王阳明没有看见,而这次希渊因感动而流泪,让王阳明看见了。
    一直抓着希渊的手,注视着流泪的希渊,王阳明不知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让希渊伤心的流泪。见希渊,慢慢平静下来,王阳明赶紧问:“希渊,是先生不好,是先生让你流泪了。”因为在这个小山上,此时没有别人。
    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希渊说:“自跟随先生后,平时先生是先生,可有时先生更像父亲。”
    听了希渊的回话,王阳明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知道希渊此时流淌的泪,是幸福感动的泪水,没曾想到,年岁不大的希渊,内心的感情世界还如此丰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你听说过吗?希渊。”
    “听说过。先生。”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师生之义里,也包含着父子之情。你说是吗?希渊。”王阳明进一步解释道。
    “先生说的极是,是这个理。”希渊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做了回答。
    “好了,希渊。你在家歇一歇,这一路走来也真难为你。我到白岩寨河边走一走,看一看那一块土地。说不定春耕开始后,我们真得租佃一块土地来学农耕。”王阳明说。
    “先生,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希渊。咱们家虽破,毕竟还有几样生活的用具,真弄丢了,我们连睡觉吃饭的家伙事都没有了。一会儿还要去学煮饭,这里去河边没有几步路。你在家歇一歇,我去去就回来,不耽误你学习煮饭。”王阳明没有同意希渊的想法。
    “那…,先生,你当心些。”
    “放心,希渊。我会的。”王阳明起身走向白岩寨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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