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坊的小巷边上,有一块青石板,长约四尺,宽约两尺,厚约半尺,方方正正。
    青石板上斑驳的痕迹像老树身上脱落的树皮,看上去虽不起眼,但细看却也是有年头的东西,岁月的柳条无情的鞭打它的时候,它只是那样静默着。
    张宝儿蹲下身来,抚摸着苍凉又不失温润的青石板,头也不回轻身问道:“这便是你说的那块朝天石么?”
    黎四点点头:“正是!”
    黎四给张宝儿讲“朝天石”名字的来由,还是昨日的事情。
    黎四讲的虽然简单,但张宝儿的脑海里大概也可以还原出当时的场景:许姓和秦姓的两个恶少,为了永安坊的把头之争,曾经有过一场血淋淋的火并。
    张宝儿似乎又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生活,为了地盘,为了大哥,为了义气,不要命的打打杀杀,与现在何其相似。
    自古以来,各个城市的街巷都有把头存在,把头和他们的手下,是市井社会中的一个特殊群体,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所以伴随着偷盗、拐骗、勒索、***嫖赌、伪诈等诸多见不得光的事。
    与大唐别处不同,长安各坊基本上都是由恶少来做把头的。
    长安的恶少大多都是编户齐民,有些人的父兄还是官吏。这些人因门户可恃、涉世尚浅、血性不定,年纪轻轻便学了坏样。恶少们剃着光头、皮肤上雕着各种花纹的恶棍,手执羊骨,臂缠长蛇,在街上上横冲直撞,客商或厚重稍有不满,便举起羊骨殴人。
    独木不成林,恶少要把持里坊各项事务,光凭一己之力是不行的,自然也需要手下。于是,那些恶汉和青皮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笼络的手下。
    恶汉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惹是生非,寻机勒索,连官府也治不了他们,里坊地百姓遇见他们都会远远躲开。
    至于青皮,则聚在庙会勾栏三瓦两舍起哄闹事,大打出手的同时趁机抢夺受害者随身携带的财物。许多从外埠来跑码头卖艺的江湖艺人,照例要先受此辈勒剥后,才能摆场子,否则一顿痛打,让你站不住脚滚蛋。青皮们多同偷儿联手作恶,殴辱衣冠,调戏妇女,样样都干。有时他们也凭勇力凶狠,分享局骗、帮闲、赌棍、偷窃等其他流氓的油水。
    三年前,,许姓恶少和秦姓恶少两方人马,就在这青石板前的空地上,打的头破血出,肢体伤残,甚至差点闹出了人命。最终,却是两败俱伤,也没有分出输赢来。
    无力再战的许姓和秦姓只好约定,以永安坊正中的这块青石板为界,各管一段,这才算终结了此事。
    于是,在永安坊便出现了两个把头并列的情况,这也是长安各坊唯一的特例。
    青石板自此便被叫作了“朝天石”,正是取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之意。
    “就是这儿了!”张宝儿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朝天石对黎四道:“把咱的招牌竖在边上!”
    “师父,竖在这儿吗?您不再考虑考虑了?”黎四犹豫着提醒道。
    黎四不知张宝儿是怎么想的,非要把招牌竖在朝天石旁边。这地方看起来是两不管,可又是最敏感的地方,许、秦两伙人都盯着这儿呢。反正,这两年来,谁都不敢打这朝天石的主意,可张宝儿却偏偏不信这个邪。
    “考虑什么?”张宝儿瞪了一眼黎四:“你怕了?怕了就回家睡觉去!”
    “师父,我不怕!”
    嘴上虽说不怕,可黎四心却一直在扑通扑通乱跳,不怕才见鬼呢,那些恶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黎四的手有些颤抖,好不容易才将布做的招牌插入青石板旁边的土里。
    说是招牌,其实与算命先生常用的那种白幡并无二致。
    一根竹竿,竿杖上挑着一块白布,白布上的字还是张宝儿央求岑少白给写的呢。
    白幡上方是个龙飞凤舞大大的草书“赌”字,下面则是一行正楷:骰子十文赌一把,每人限三把。赢了赔一两银子,输了分文不再收取。
    张宝儿白幡上的这话说的很大,就像武林中人摆舞台,挂出“拳打五湖四海,脚踢四面八方”对联一般,这可是犯忌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用十文铜板去搏一两银子,这对很多人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
    吴青皮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顺着永和坊的大街逛悠。
    吴青皮本名叫什么大家已经记不得了,他的行径让大伙只能称他为青皮,他也乐得被这样称呼,似乎被这样称呼格外荣光一般。
    吴青皮正悠悠然的工夫,猛听前边传来一片吆喝声。
    “满贯!满贯!满贯!”
    听这喊声,应该是有人在赌钱。
    果然,吴青皮抬头看时,却见朝天石前边上围了一圈人,圈子里的喊声颇为整齐,像有人指挥着一般。
    朝天石是常有永和坊的老少纳凉,时不时也有些小叫花赌钱或者孩童戏耍,吴青皮本来没有在意,可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小叫花们赌钱玩,怎能折腾出这么热闹的场面?
    吴青皮推开众人挤进去一看:果然是赌钱的,不过不是简单的玩耍,而是有人挂了招牌在设赌档!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在开局设赌。
    吴青皮看见朝天石边上蹲坐着十来个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他们一身的破烂和肮脏,就知是小叫花子。这些人既是乞丐,又是小偷,偶尔也帮人干点轻松活儿挣上一顿两顿,挣扎着生存在最底层的缝隙中。小叫花们显然不常在永和坊活动,在永和坊讨生活的人,吴青皮没有不认识的,这几个却都是生面孔。
    朝天石正中坐着一个少年,看样子他便是设赌坐庄的人。
    少年设赌的规则很简单,钵中两个骰子一人掷一次比大小,谁大算谁赢。
    此时,少年面前放了一大堆铜钱,显然都是刚赢来的。
    坐庄的少年吴青皮不认得,但少年身后站着的那人,吴青皮却认得,正是住在永和坊的偷儿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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