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回马黑石岭,沿途斥候纷纷,黑石岭更是守卫森严,心中暗叹张辽、高顺年纪虽轻,皆是知兵之人。
    回到黑石堡,士卒或是挥汗操练,或是加固关防,或是运输滚木礌石,一派忙碌备战的热血情形。
    高顺、张辽听闻刘昭回了黑石堡,二人急忙赶到都尉府询问粮草事宜,得知刘昭三家碰壁、刀斩县令,也是唏嘘不已,不过粮草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有了粮草,刘昭心中亦是大定,吩咐高顺专心练兵,着夏侯兰领常山关兵事,张辽整顿兵马,多派斥候,严密监视张纯动向,但有可趁之机,举兵南下。
    众将皆领命而去,刘昭方坐片刻,突然想起昨日攻城西门楼的异状,问及关信,关信答道:“攻城近半,夏侯兰便调东、北两侧守军增援西门楼,故而东门得以速破。”
    刘昭心中大惊,这夏侯兰果然是知兵,敌众我寡,便围杀主将,昨日若是再迁延片刻,后果真是难料。
    想罢,便去城中巡查一番,然后去了亲兵营继续练枪,日落回府研读《孙子兵法》,一夜无话。
    翌日中午,士卒来亲兵营报道:“有粮草车马来到岭下,说是于司马有约,请司马前去交接。”
    刘昭听后大喜,老翁诚不诓我,与士卒来到运粮的车马前,见老翁亦是一起前来,便上前拱手作揖道:“何劳您亲来押送,有劳了。”
    老翁的表情仿佛永远不变一般,笑眯眯的说着:“司马军情似火,但恐下人有所差池,故而亲来。二万石粮草就在车上,司马命人拿去即可。”
    刘昭心中感激,便邀老翁都尉府一叙,以表谢意。
    这老翁也没有推辞,两辆马车便虽刘昭去了都尉府。
    进了都尉府,主宾坐定,上了酒宴。
    酒过三巡,老翁便开口说道:“司马昨日县城之内真是威凤啊。”
    刘昭心中略有忐忑,说道:“四处碰壁,何来威凤。若非甄家借粮,恐这二万士卒早已哗变。”
    老翁又说:“甄家商路广达,区区二万粮草,何足挂齿。司马二万士卒只要二万石粮草,只够旬日之用,届时广昌岂不危矣?”
    刘昭也是笑着说道:“幽州、冀州皆已大军合围而来,张纯西不可飞越太行,唯有北上破我这二万薄弱之兵方有活路。我依此飞狐天险,二万可拒二十万也。张纯后有十数万追兵,前方只有二万守军,哪里顾得上袭掠广昌,定是催动三军,一战而下我飞狐陉,您老多虑了。”
    老翁戏谑的说:“我以诚心资助司马破敌,司马为何如此诓骗于我。就当我看错司马,告辞。”
    刘昭连忙说道:“老丈勿恼,何言如此?”
    老翁说道:“粮草只够旬日之用,司马方才所言乃是持久坚守之策,如何可信?就算司马有幽、并二州周转粮草,昔日文帝后四年,匈奴三万骑兵几欲破关,何况张纯今日近十万大军乎?司马若不是诓骗老夫,便是取死之道。”
    刘昭本来想糊弄一下这老翁,没曾想老翁见地如此广博,心思被一语道破,可这军国大事,岂可与一商贾详谈。
    刘昭正色道:“不知老丈高姓大名,实在是交浅言深,多有忌讳,还望老丈见谅。”
    老翁依旧笑而不语,过了半响才说道:“也罢,老夫姓张名臶(音建),字子明。”
    刘昭笑道:“原来是张……”话未说完,刘昭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朗逸,长须飘冉的甄家商行主事之人,心中疑虑:不可能吧。
    刘昭问道:“张伯可是巨鹿人士?”
    “正是老夫。”
    张臶,生于公元136年,字子明,钜鹿人。年少时游学太学,学究内外,精通音律、谶纬之学,常山讲学,曾有门徒数百人。张臶生活的年代从东汉顺帝一直到曹魏齐王时期,海内名望甚重,受到朝廷多次征召,一直回避,不愿做官。他活了一百零五岁,是三国时期有可靠记载的最长寿的人之一。
    刘昭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这位三国时期最长寿的人的资料,在古代七十都是古来稀的时代,一位一百零五岁的老人,素有三国情节的刘昭,当日是多有关注和研究。终身征而不不仕,多做学问,多有风骨。
    刘昭连忙起身相拜,说道:“原来是张师,失敬失敬。张师为何在广昌于甄家管事?”
    张臶开口一笑说道:“非也非也,游历到此,正值张纯于中山谋反,欲借道并州回洛阳,却又闻司马大军交兵黑石堡,故而于故人之处歇息,非是管事。如今,司马可敢畅所欲言?”
    刘昭说道:“张师既是如此说,本来应坦言相告,不过这是军国大事,张师一直不仕,昭心中亦是不知张师心中之所向,还望见谅。”
    刘昭这么说就是怀疑张臶的立场问题了,张臶闻言,嗤之以鼻:“飞狐陉兵进可出常山关与幽、冀大军合围张纯,兵不动则可依天险阻张纯于关下,兵退则可匿于太行以及幽并。我观司马所想无非有三。兵出常山关合围张纯,再以兵弱为由打开空缺放张纯北上,合二州大军驱张纯于边墙之外,如此虽张纯未死,但三州平靖,自身保而有平叛驱贼之大功,此其一也;其二,张纯近十万大军,若攻一处,无有不胜者,幽州刘虞初募大军未必能抵挡,待张纯破刘虞,兵进右北平,刘司马静观其变,东进五阮关,南破卢奴,则中山境内平靖,司马亦可得平难之功,此为其二;张纯北上飞狐陉,刘司马且战且退,待张纯北出代o县,尾随斩杀些许叛军,亦是杀敌有功,此乃其三也。此三策,刘司马皆有功勋,黄门之外,则官职任取,唯百姓涂炭尔。”
    刘昭听着张臶的分析,越听越是赞叹,不得不说张臶分析的确实透彻,若不是规划好了全盘大棋,刘昭完全有可能采取其中一策。不过张臶不是刘昭,张臶也不可能明白这个时代对于刘昭的意义,更不可能猜中刘昭的心意。
    刘昭大笑一声说道:“张师果然是张师,三言两语便为我谋得全身而退的良策,张师何以得知我欲黄门易官尔?”
    “无有铜臭,何人能掌公器?”张臶依旧是一脸戏谑。
    “哈哈……张师果然浑身风骨。”刘昭大笑拉着张臶的手便往府外边走边说:“都传言张师不仕,却不曾想张师有如此风骨,我欲与张师观一宝物。传令,亲卫营到高顺营寨待命,命张辽也去高顺营寨待命。”
    出了府门,刘昭领着张臶便到了城外高顺的营寨之内。
    张臶跟在刘昭身后进了军营,只见士卒列阵,阵势森然严峻,将士皆是汗水沾衣;一眼望去,骑兵马头齐整,长枪林立,步卒长刀寒光烁烁;前排马上坐着三员年轻小将,一人手持长刀,刚毅冷峻,一人背背双戟如磐石洪钟,一人最为年轻,手持长枪,竟有如利箭悬空,蓄势待发。
    全军盔缨飘飘,鸦雀无声,好一支精兵,张臶暗赞到。
    刘昭回头一笑,说道:“张师,军容整齐否?”
    张臶自汉顺帝时出生,到灵帝已经活了四十五年,见多识广,也由衷的说了声:“可当精兵二字。”
    刘昭淡淡一笑,眼前的这兵马如果算精兵,那日后自己练出来的该叫什么兵。
    刘昭立于马上,朗声说道:“将士们,吾等为何舍身赴死、除贼平乱?”
    大营里一片寂静,无人发声。
    刘昭心中一凛,难道是装那什么装过头了?
    只见高顺催马向前,长刀一扬喝道:“如司马所言,吾等是为保家卫国!”
    高顺话音刚落,身后士卒喊声震天:“保家卫国!”
    刘昭心中一喜,又说道:“吾等为何要保家卫国?”
    没等高顺说话,关信亦是催马上前喝到:“保家卫国乃是军人的义务!”
    身后士卒又是喊声震天:“军人!”
    当日刘昭碛口无名山头冠天下兵马以“军人”二字,是所有先锋营乃至并州军的骄傲。
    刘昭扬起右手,喊声骤然停止,刘昭喊道:“南有反贼张纯,北有异族寇边,身为军人,该是如何?”
    所有人此时齐声喊道:“杀!”
    刘昭的手又是一扬喊道:“不日,我等即将大战反贼,如今辛苦训练,到时都给我活着回来,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
    齐刷刷的喊出两个字,喊得惊天动地,将士含泪,刘昭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下令各自操练,便领着张臶回了都尉府。
    张臶沉默不语,刘昭也不想说话,原本想让这个三国老寿星看看自己的军容,没曾想士卒们喊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时,竟然是那般的悲壮。
    自古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自己争锋乱世,这里的二万人最后又能剩下几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刘昭的心,痛了。可刘昭不能退缩,若说在今日的乱世有人能让中华民族更加强大的,刘昭不认为谁能比拥有二千年超前知识的自己做的更好的,刘昭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建立自己的基业,可怎么也要这大战之后吧,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没有捷径,自己唯有做得更好,才能对得起这些赴死的将士。
    许久,二人无语。
    张臶心中更是惊涛骇浪,翻天覆地。
    若说雄兵,张臶见过;猛将,张臶也见过;王佐大才,张臶更是熟知不少;可喊着保家卫国的将士,张臶没见过;因为是军人而要去保家卫国的士卒,张臶更是没见过;张臶更没有办法去想象一支喊着保家卫国的军队,浴血疆场;张臶更能接受士卒因财货而聚,将军为封侯而战;几百年来,募之则聚,兵罢则散,张臶都习惯了。
    张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大汉唯一称士卒为“军人”的人,冠天下兵马以别号,如果眼前是大将军,哪怕是个校尉,张臶都觉得自己会去称赞一声“其志可嘉”,可这,是出于一个别部司马之手。
    张臶心中一惊,官可以升,或者说可以买,有这样一支军队,军功是绝对足够的,眼前的别部司马只须官至中郎将,便可喊着“保家卫国”,燃起烽烟处处。
    大汉已是疮痍百孔,到时若是清君侧还好,若是讨不臣,外戚、宦官、各路诸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真是汉室飘摇啊。
    张臶终于发声了:“司马好大的志向。”
    刘昭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臶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些,这两日刘昭给了自己太多的惊讶,先是斩县令兰刚,而后是营寨观军,现在又是为百姓诉苦。
    张臶慢悠悠说道:“司马确实身怀重宝。老夫四十有五,高言而躬行者实是少见。”
    刘昭一听,心中不高兴了,敢情这热脸是贴了你的冷屁股,遂道:“张师心系百姓,我甚是敬重。先前张师讥讽我刘昭不顾百姓而为买官封侯,如今又讥讽我高谈阔论,不知躬行。我也算是行伍出身,不和你诸多废话,今日起,张师怕是要随我征战凯旋,否则你出去乱说一通,岂不是毁了我的名节?来人,今日起,除了睡觉,我干什么,让这位张师也跟着我干什么。”
    “诺!”
    “你……”张臶手指刘昭说道:“你一小小司马,焉敢如此?”
    刘昭笑着说道:“我知张师朝中故交甚多,亦是敬重张师,但我之所言张师不愿听信,而张师又与清流交往甚密。我刘昭就是为百姓战,你在身旁最是能看得清楚,省的你以后归去,我刘昭没战死沙场,却被清流评议淹死。”
    被清流评议淹死的人吕布就算一个,正因为吕布杀丁原弑董卓,朝秦暮楚,所以清评不佳。清评不佳的后果就是人才不屑投奔,百姓不拥护,世家大族不支持。吕布飘零一生,真正让他无法崛起的,就是这个原因。
    此时府门外进来一个侍从走到张臶身旁说道:“张伯进府许久不曾传话,小姐说若是刘司马不答应,我们另寻他法。”
    张臶怒气未消,但碍于少女情面,勉为其难的开口道:“张纯谋反,甄家一女不得归,恐遭张纯之祸,故而想借道飞狐陉走并州回洛阳,司马肯借到否?”
    刘昭说道:“既然是甄家的事,借道也是无妨。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兵凶战危,张纯随时可能北上飞狐陉,到时她们能不能跑得过张纯我可说不准。若是听我之言,十日之内,中山必定平靖,到时走冀州回去吧。”
    张臶眼睛睁大看着刘昭问道:“十日平靖中山?”
    刘昭现在对张臶是没什么好脾气,漠然的说:“怎么,瞪我干什么?我带兵打仗,我说十日就是十日,你有什么问题?”
    刘昭又对侍从说:“告诉你家小姐,如若觉得广o昌不安全,就在这黑石堡住上十日,十日之后,便可回去了。”
    张臶急道:“不可。你十日如何破贼?张纯北上,黑石堡将变成战场,怎么能住在堡里?”
    刘昭说道:“我若守不住飞狐陉,你等今日离去,也是枉然,张纯大军一到,你们莫非比张纯跑得快?”
    “那亦不可……”张臶说道。
    刘昭没有理张臶,对侍从说道:“广o昌、黑石堡均可,让你家小姐自己去选。”
    甄家小姐终究还是选择住在了黑石堡,广o昌离黑石堡太近了,张纯兵到,哪有不波及的道理。
    亲卫营的士卒为甄家小姐在都尉府隔壁找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便算是安顿了下来。
    张臶起身对刘昭说道:“司马若是十日破不了张纯,令甄家有什么闪失,纵使你有雄才大志,我看你今后如何行走州郡。”说罢,便转身往府外走去。
    刘昭笑着说到:“张师速去速回,你可是要随我左右,看清我如何平靖中山的。”
    张臶进了小院将府堂上的事说与甄家小姐,甄家小姐惊呀道:“这刘昭真是太放肆了,张伯勿忧,刘昭区区司马,受我粮草,令兄亦在朝堂为官,我去与那刘昭说项。”
    张臶笑着说:“不必,我观此人非寻常人,但一试尔,告知于你,是要你不要多心。”
    甄家小姐这才安心坐下,又说:“张伯上至公侯,下至州郡,可从未对人如此,不知何故?”
    张臶叹了口气,说道:“人乃百灵之首,心乃百行之祖。老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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