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身着便衣,耸拉着脑袋,在陆炳的引领下来见蒋氏和嘉靖皇帝。严嵩见到蒋氏,心里一阵难受。这曾经是一个容貌美丽气质高雅,双眼含威但心地善良的女人,让人见了肃然起敬。短短的几年时间,竟变成了一个形容憔悴,目光痴呆的半傻子。此时的蒋氏或许是心中有一种希望在支配着她,因而她的头脑比较清醒,眼睛里透露着一种渴望。等严嵩行了礼,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严卿家,想必陆炳一路上把朝中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你一向足智多谋,不知现在可有良策化解这场危机?”
    严嵩不慌不忙地说:“太后勿忧,这都是朝中群臣无知,以讹传讹才造成的恶果。”
    嘉靖皇帝无情无绪:“这还用说嘛,他们都是受孝皇太后的暗中指使,身不由己。只是别的事情朕都可以迁就,唯有这迁陵的事情朕是忍无可忍,非要办到不可。”
    严嵩说:“皇上差矣。微臣说朝中群臣以讹传讹,是指这次天灾人祸的原因不是地下诸帝震怒的结果,而是恭穆献皇帝在地下怒发冲冠所致啊!”
    嘉靖皇帝听了,大为惊讶:“啊,严嵩,你说朕父皇为何在地下怒发冲冠?”
    严嵩垂头:“臣不敢直说。”
    蒋氏:“严卿家有话尽管直说,我和皇上是不会怪罪你的。”
    严嵩:“谢太后。太祖开疆立业,建都于应天府。成祖叔夺侄位,天怨人怒。虽然都是太祖的子孙,但换支移嗣有违太祖的遗训,给后代作了一个不好的榜样。他自己难以面对皇室宗庙,这才迁都顺天府,另择帝陵传七代而绝主支。皇上既是成祖的子孙,更是太祖的子孙,今天虽然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皇位,挽大明江山于狂澜,名正言顺,但换支移嗣勿庸置疑,那么先帝又安肯到皇陵与地下诸帝同陵,受那不应有的委屈呢!”
    嘉靖皇帝对严嵩抱有成见,凡事总往坏处想,听了严嵩的话,他厉声斥道:“严嵩,你好大狗胆,竟敢说朕的父皇无脸去见地下诸帝。”
    严嵩委婉地解释:“皇上,微臣的意思是说先帝在世时仁德之名扬于四海,皇上忠孝仁悌,又不肯以孝宗皇帝义子的名义立于皇室宗谱之上,那么为使先帝的这一支血脉皇位万代,子孙昌隆,就应该另选陵址,永保帝气才对。”
    蒋氏听了,心里一惊。何也?这里面又有一个缘故:
    当年,宪宗皇帝朱见深宠爱万贵妃。万贵妃为防别的妃子先她生出皇子被立为太子,便买通宫里的大小太监,一旦发现有别的妃子怀了孕,必要想方设法使其坠胎而后已。十年过去了,万贵妃一直到绝经也没能生育,便渐渐失宠。朱见深更为自己没有皇子而沮丧不已。直到这时才有人告诉他,说他有两个皇子,一个已经七岁,一个刚满四岁。原来,有一个妃子生下皇子后,因担心万贵妃加害,一生下来便对外声称是女婴,并找了个死女婴,说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从而瞒过了万贵妃。另一个从知道自己怀孕那天就称病卧床不起,不见外人,生了儿子后派人秘密送出宫外,让一个丫环养着。这个七岁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明孝宗朱祐樘,四岁的儿子就是嘉靖皇帝的生父——兴王朱祐杬。
    朱祐杬的母亲邵妃,为防万贵妃心理变态加害自己的儿子,竟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的手和儿子拴在一起,寸步不让他离开,朱祐杬刚满11岁就匆匆封王在外,实际上成了孤儿。因而朱祐杬对自己不幸的童年,提起来就剜心般的痛。现在,皇陵园是成祖长子长孙们的陵园,朱祐杬虽然也是皇室之胄,但系嫔妃所生庶子,按皇室宗谱记载,不过枝丫而已,他不愿意迁陵墓于皇陵,自有他天大的道理呀!
    严嵩的话,牵动了蒋氏对丈夫不幸身世的心酸,泪水不自觉地溢满了眼眶,她对严嵩说:“严卿家,不是你提起,我险些忘了先帝的身世。先帝在地下发怒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没有替他在地下着想。”说完,伤心地抽泣起来。
    嘉靖皇帝:“母亲!”
    蒋氏:“不要你管。”又对严嵩:“严卿家,你继续说。”
    严嵩:“微臣夜观天象,见中原上空群星荟萃,有北移之象,而一巨星璀灿,星座不动,紫气北扫。臣反复掐算,此巨星乃先帝也。自古道,得中原者得天下,先帝愿居中原,搜天下奇才为自己的子孙所用,以保皇位万代。皇上不知先帝所愿,执意要将陵墓北迁,这才使先帝怒发冲冠。”
    嘉靖皇帝一向信鬼信神,这时被严嵩说得张口结舌:“这、这……”
    蒋氏:“以严卿家的意思,先帝的陵址当选在何处?”
    严嵩:“微臣以为,安陆府地处中原,长寿之乡,地灵人杰。它既是先帝生前的封地,也是皇上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所以,先帝的陵址非选在安陆府不可。”
    蒋氏频频点头:“嗯,有道理。我的娘家也在安陆府,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乡亲,他们一定会拥戴王爷,支持王爷的。”又扭头对嘉靖皇帝,用决定了的口气说“皇儿,就这么定了,你父皇的陵墓不再北迁,我百年之后也回故乡,到那里与你父皇团聚。”
    嘉靖皇帝:“儿臣遵命。”
    解决了迁陵一事,蒋氏又问:“严卿家,你看皇上与孝皇太后及朝中众臣闹成了这种样子,该当如何化解,君臣和好?”
    严嵩:“太后放心,微臣算计已定。只要皇上停止迁陵,孝皇太后就会顺势罢手。如果皇上再高风亮节,以晚辈之礼与孝皇太后和好,则皇上声望倍增,群臣皆大欢喜。”
    蒋氏:“好,就依严卿家所言。孝皇太后乃皇上的亲伯母,皇上向他认个错无伤大雅。”
    在蒋氏的促成下,嘉靖皇帝来到张太后宫,长跪不起,向张太后认错,表示父亲的陵墓不再北迁。双方真真假假,算是握手言和了。
    嘉靖皇帝按照张太后的意思,颁布了一道圣旨:“马理、张原等忠君爱君,强项直谏,功在社稷,不幸蒙受怨屈,含冤而亡。为旌其功绩,使之名垂青史,以为后来者戒。特为其平反昭雪,厚礼重葬。子孙中选一人赐进士出身,吏部实职录用。蒙冤在朝者,一律官复原职。告老还乡者,厚赏金银财帛,终其天年。钦此。”
    随后嘉靖皇帝又写了一份罪己书:“朕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任贤用能,自以为成绩斐然,功在社稷,从而忽视了自律,听谗言不纳忠语,导致民怨沸腾,大臣失望。今朕聆听太后教诲,自感罪孽深重,自囚一室,闭门思过三日,伏望诸位卿家不记前嫌,君臣和好,为国家生民社稷,尽心竭力。”
    嘉靖皇帝的行列里:首辅费宏,不明是非,未曾劝谏,引咎辞职;礼部尚书席书,不遵皇室礼仪,不顾朝廷大局,怂恿嘉靖皇帝迁陵,引咎辞职;工部尚书赵璜,劝谏嘉靖皇帝不力,引咎辞职。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式,走走过场,无论从政治荣誉还是经济利益,嘉靖皇帝都没有亏待他们。
    从张璁、桂萼上表请求重新皇考开始,到迁陵事件以嘉靖皇帝向张太后认输告终,前后持续了几年。史称“大礼仪”之争。在这场龙凤之争中,嘉靖皇帝打死沈周、冯能、马理、张原等大臣16人,还有被罢黜、夺俸、降职、流放充军等达110人(自动离职的不计在内)之多,在这些人中,因悲愤、绝望等原因又死亡了20多人。
    “大礼议”,“大礼”是指皇家的规矩,“议”是讨论的意思。“大礼议”的整个意思:按照皇室的规矩,大家(朝廷大臣)讨论该怎么办?许多作者、编辑把大礼议的“议”写成“仪”,这是不正确的。
    史学家通常认为,“大礼议”分前后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皇考风波。群臣讨论嘉靖皇帝的身世在皇室宗谱上该怎么记?当然,大家讨论的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是帝后皇权之争,以嘉靖皇帝的全胜而告终。
    第二阶段,迁陵风波。讨论嘉靖皇帝的父亲能不能迁到皇陵园里来。同样,这也只是表面现象,本质是孝皇张太后的“后权保卫战”。因为皇室的家事归张太后管,嘉靖皇帝不经张太后同意,就想把自己父亲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来,这是嘉靖皇帝夺了皇权又想夺“后权”。
    总之,“大礼议”之战,张太后由天上的凤凰落地为鸡了。
    “迁陵”事件尘埃落定,严嵩可以公开在京城露面了。陆松、钱万、吴飞邀他小酌。当年,他们生死与共进京抢帝位的几个人,有的故去,有的离朝,有的已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相聚在一起小酌,甚至有的相互产生隔阂,到了不能原谅的地步。
    陆松举杯:“严大人,虽然你在兴王府只呆了一个多月,但在我们兄弟的心里,你就是我们的生死之交,为了我们再次相聚,干杯!”
    严嵩:“多谢三位将军。”
    四人干杯,话匣子就打开了。钱万:“严大人跟皇上的接触不多,但屡立奇功,这一点让兄弟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严嵩:“钱将军高抬严某了,是皇上洪福齐天。”
    吴飞:“皇上有洪福,严大人有奇功,这都是事实。”
    钱万:“就拿这次来说,要不是严大人进京,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严嵩笑道:“钱将军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皇上迁陵失败,被迫向孝皇太后认错,都是严某的罪过。”
    钱万连连摇手:“别别别,严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能让章圣皇太后和皇上开心,这就是奇功一件。”
    陆松:“一点也不错,我们兄弟都是这么想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钱万关切地问:“严大人,此后有什么想法?”
    严嵩看了看三人,垂首不语。
    陆松感觉到严嵩有话不好出口,便友好地说:“严大人,我们是生死兄弟,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钱万:“是呀,直说无妨。”
    严嵩:“如果让我自由选择,我想回到应天府去。”
    钱万:“这不可能,皇上肯定不会再让你离开他了。再说说第二个想法。”
    严嵩:“如果回不了应天府,我就想到安陆府去修先太上皇的陵墓。”
    钱万:“这就更不可能了,到安陆府去修先太上皇的陵墓,还用得上严大人去吗!你还是说说想在京城当个什么官吧。你的想法,皇上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严嵩:“反正我只有这两种想法。除此之外,皆非我所愿。”
    严嵩为什么会有这两种想法呢?一、嘉靖皇帝不想看见他,他也不想看见嘉靖皇帝。否则,两个人心里都会觉得别扭。二、张璁现在执掌督察院(按后人的话说,是国家最高检查院),正二品衔,位在自己之上。如果自己留在京城,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给自己小鞋穿,说不定别生枝节,让自己冤死九泉也未可知。所以,严嵩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四个人喝了个七八分,然后互道珍重而别。离开了陆、钱、吴三位,严嵩独自一人踉踉跄跄的向自己的临时住处走来。他出生于平民家庭,虽然有所抱负,那也不过是想改变受欺压、受剥削的生活环境。自从到了应天府后,他就想平平静静地了此一生,没想到拒绝了和张璁联名上书,竟给自己招来了这么大的隐患,他一肚子的苦水,谁能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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