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看到罗颂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头儿是被几个亲卫架着脚步沾地儿的飘进来的。
    一路之上,这老儿每天只休息一个时辰左右,到最后,更是命令属下将自己捆在马上面,昼夜赶路。
    “集结你所有能派出的军队,马上勤王东京!”眼神儿都有些涣散的罗颂看到张诚,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两眼儿一翻白,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是一天一夜之后的事情了。
    “罗相公,您醒了,可是吓死我了!”得到通报的张诚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精神略微恢复了一些的罗颂,道。“大夫说,您疲累过度,需要好生休养几天。”
    “我哪里有时间休养!”罗颂摇头:“我跟你说的,要你集结军队准备勤王之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相公,自然是一切都在准备中!”张诚点了点头道:“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容职下给你禀报。”
    “说!”
    “陕西禁军、厢军、团练如今全员加起来,只有五万余人,这些人,目前都集中在三川口等要塞,防范西军入侵,崔昂在西北的溃败,让我们不得不大步后撤,西军已经占领了绥德、环庆等地。”说到这里,张诚叹了一口气:“不瞒相公,眼下我实在是无兵可派。”
    罗颂眉毛一挑,张诚却又接着道上:“萧定行事,让人琢磨不透,在得知辽军入侵之后,他却下令西军停下了脚步,更是释放了大批被俘士卒,由崔瑾率领,回到了陕西,这些人,现在已经撤到了延安府。”
    “多少人?”罗颂问道。
    “一万余人。”张诚道:“据崔瑾说,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勇之士,而且他们的家卷都在东京城中,不怕这些人不拼死一战。”
    “好!”罗颂抚掌而笑:“萧定终究还是识得大体的,而崔瑾比他老子可也要强得多了。”
    “崔昂、曲珍他们还没有回到汴梁吗?”张诚有些讶然地问道。
    罗颂摇头:“至少我离开汴梁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他们,兴许是路上走错过了吧!不过依我看来,崔昂那里还有脸面再回去,就该在路上找个水塘把自己淹死了算数。居然还有脸活着,也真是让人不耻。”
    “相公,崔瑾此刻正在外头等着拜见您呢!”张诚神态微窘,虽然不耻崔昂为人,但崔瑾与他却也是自幼相识,关系并不差。
    “便是当着崔子喻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罗颂却是昂然道:“让他进来吧!”
    崔瑾就在门外,自然是听到了罗颂对于父亲的评价,脸郏通红却又发作不得。
    面对萧定之时,崔瑾敢叫嚣要是萧定再说他老子就要与萧定拼命,但在罗颂对自家老子的臧丕,他却只能低头听着。
    人家不但位置高,辈份更高。
    有这个资格。
    “罗相公,下官无话可说,唯有鞠躬尽萃,拼死一战,方能洗刷身上污渍,请相公给予我这个机会!”崔瑾一拜到地。
    “起来吧!”罗颂沉着脸道:“这一万余人,新败之余,能战?”
    “已经延安府重新武装,随时都能开拔。”崔瑾到:“勤王东京,也是救他们自家父母妻儿,如何不能战?只要相公一声令下,立即便能开拔。”
    “好,那你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你部先开拔,随后,张诚亦会率部赶到!”
    “陕西禁军能走吗?张诚一走,只怕西军就会乘虚而入,放在眼前的肥肉,他们岂有不吃的道理?”
    罗颂沉默片刻,道:“我会去见萧定一面。即便萧定真要吃这块肥肉,那也比给了辽人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崔瑾、张诚二人都是默然无语。
    “只要勤王成功,保住了东京,即便陕西路丢给了萧定,接下来局势稳住了,自然也能拿回来。”罗颂道:“张诚,安排一下,我要见萧定。”
    萧定恭敬地将罗颂迎进了军帐。
    次日,崔谨率部先行,而罗颂却是出了三川城,一路向着定军城方面而去。
    此刻的萧定,正在定军城。
    罗颂必须要见到萧诚。
    光是崔瑾这一万人,只怕对大局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想要将张诚麾下军兵全都带走,就必须要与萧定达成一致。
    而且罗颂心下又何尝没有私心呢?
    如果此时,他能说服萧定一齐出兵援救汴梁,或者能让萧定出兵攻击辽国上京道诸地,不但能解大宋一时之危,更能让萧定与大宋和解,便是重归国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过去官家也好,朝廷也好,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
    只怕他们对于萧定的加入,是巴不得呢!
    问题是,萧定会同意吗?
    答桉是否定的。
    跪坐在罗颂的下首,萧定为罗颂倒上了殷红的葡萄酒。
    “这是行商西域的商队带回来的,味道倒是上佳。”萧定微笑着道。
    轻啜一口酒,罗颂叹息一声,问道:“长卿,真的不能吗?”
    “世叔,非是不愿,而是不能!”萧定道:“辽国这一次算是算计到了极致,萧思温、耶律环、崔昂三路夹攻,我虽然击败了其中两路,看起来光鲜无比,但其实损失极大。而且治下回纥人,回鹘人,甚至于一向都很稳定的吐蕃人,都蠢蠢欲动起来。我麾下兵马,能够压制下境内的这些势力就已经很吃力了,而且西域边陲之地,黑汗人再次集结了重兵。”
    “也是内忧外患啊!”罗颂摇头。
    “不瞒世叔说,要不是这一次辽军入侵,宋国有亡国之虞,我必然会驱兵劫掠整个陕西路以弥补我这一次的损失。”萧定嘴角微微上扬,“眼下,我能做的,就是在现有的战线之上停下脚步,再不向前前进一步,张诚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我也不会容忍辽国灭了大宋。”
    “如此甚好。”罗颂道。“秦凤路,陕西路,河东路大概能凑齐十万大军,京东京西淮南等地,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军。只要能与辽军形成僵持之势,大宋各路援军必然能源源不绝地抵达,胜利便可期了。”
    “但愿如此!”萧定冲着罗颂举起了酒杯:“侄儿祝世叔心想事成。”
    “长卿,你心中可有恨意?”
    “说没有,那是假的。”
    “官家亏欠你萧家,朝廷亏欠你萧家,甚至于我罗某人也亏你萧家,但国朝百姓不曾亏欠,长卿,为了国朝百姓,为了我汉人苗裔,还请放下心中执念,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并肩携手。”罗颂眼巴巴地看着萧定。
    萧定哈哈一笑:“世叔,我不过是做我能做的而已。不过呢,我倒也不认为汴梁的朝廷垮了,我中华传承就会垮了。”
    罗颂脸色一垮:“长卿,你是在说萧二郎吗?”
    “不错,罗三也在那里吧!”萧定笑道。
    “可朝廷垮了,这天下,就没有了主心骨啊!”
    “这个无能的朝廷真要垮了,也没有什么,说不定会有一个更好的站出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定不以为然:“世叔,言尽于此,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至于能不能打赢,我现在实是在爱莫能助。这也是汴梁的官家自己作的孽,所以,这个后果,他也要自己承受。”
    说到这里,萧定冷笑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愚蠢狂妄自以为是的人。”
    “你跟萧三娘子有联系吗?”沉吟半晌,罗颂还是问了出来。
    萧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萧三娘子在辽国如今权势极大,听闻几乎与皇帝能够分庭抗礼,如果......”
    “萧绰不是萧旖,您可能还有所不知,这一次辽国攻宋,主导者并不是他们的皇帝,而是他们的皇后。萧旖是我的妹妹,可她早就不在了,萧绰是辽国的皇后,与我萧家,没有任何的瓜葛。当初可是您亲自写信通知的我,说我家小妹,病死在了宫城当中。”
    罗颂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萧家三兄妹,如今天各一方,可他们却掌握能让这天下地动山摇的力量。
    萧家大郎,称霸西北,麾下地域,已经远超宋国,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地广人稀了。
    萧家二郎,稳坐西南,掌控三路之地,麾下数万精兵,被大宋视为心腹之患却又无能为力还得小心翼翼的拉拢。
    而萧家三娘子,如今更是视大宋为仇寇,领数十万精兵南下。
    如查说萧家大郎二郎还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二人也不愿助纣为虐的话,那萧家三娘子在亲眼目睹了父母之死,己身又被迫委身下嫁,早就已经将大宋官家视为了生死之敌,与耶律俊兴许还能以利益谈之,与这个女子,只怕是什么都没得谈。
    唯有战场见死生了。
    两人相对无语之际,许慎却是推门而入,目光有些奇怪地瞅了一眼罗颂之后,俯耳在萧定面前低语了几句。
    萧定亦是面色大变。
    “出了什么事?”罗颂问道。
    萧定看着罗颂,道:“世叔,你们的援军,只怕得加快速度了,我们刚刚收到的消息,大名府已经被攻破了,马兴父子战死,辽军兵分三路,一路由耶律珍率领,目标是河中府,另一路由耶律敏率领,目标直指济南府,而中路主力,则是由皇帝耶律俊亲领,直取汴梁。”
    “怎么这么快就被破城?”罗颂大惊失色。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萧定道:“崔昂,曲珍没有回汴梁,他们是投奔了辽国,如今被辽国皇帝封为赵王,以其为先趋,滑州崔博率部献城,辽军不战而下滑州,如今可是距离汴梁已经不远了。”
    罗颂目瞪口呆,好半晌,才一跃而起,出屋上马,打马狂奔而去。
    “总管,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养精蓄锐!”萧定道:“想尽一切办法迅速地恢复力量,要是宋军顶不住耶律珍的话,那河东路也好,陕西路也好,都将不保,我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崔瑾是正在行军的路上被拿下的。
    张诚亲自去的。
    如果不是罗颂实在架不住再这样疯狂的赶路,他一定会亲自去的。
    这一万余人的指挥权,被移交给了张诚的副将甘泉,由甘泉率领继续前行,而崔瑾则被带回到了延安府。
    而在这里,愤怒不已的崔瑾终于得知了为什么自己会被突然拿下。
    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的父兄背叛了国朝,成为了辽国的开路先锋,都不可能让他再率领这样一支大军回去,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下台。
    没有当场将他宰了,已经是罗颂仁厚,张诚亦是看在相识多年的情份之上。
    可公是公,私是私。
    崔瑾放声大哭。
    他做梦也没有以会是这样的结局。
    罗颂愤怒,张诚嗟叹。
    崔瑾完了。
    他这一辈子,基本上就是毁在了他的父亲手中。
    王俊甩鞍下马,在他的身后,数十名金枪班直紧随其后,而在府衙之前,刚刚接任河东路安抚使不久的高要正垂手而立。
    王俊奉旨来整顿河东兵马,同时要以最快的速度勤王。
    “见过安抚使!”王俊并没有甩出圣旨大模大样地对高要颐指气使,而是非常低调地下车尹始便向高要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前任安抚使被西军将领张云生使诈打得大败亏输,以高要的资历,本来隔着安抚使还差着很远,不过当时朝廷为了救急,不得不火线提拔了本地土着高要,好让他能够联合本地人齐心协力抵抗西军。
    而高要也的确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现在王俊初来乍到,想要掌握军权,想要挥军南下勤王,又怎么可能离得开这个地头蛇呢?
    在他面前摆谱,接下来只要小小地给你使一个绊子,便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年来,历经无数沉浮的王俊,对官场之上的这些事情,已经是相当的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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