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信现在相当的有成就感。
    虽然身处一处偏僻的村子里,但看着几名衙役和帮闲拿着几根量杆在那里丈量着土地,他们的身后,几个衣裳上补丁摞补丁的百姓亦步亦趋地盯着,生怕衙役和帮闲手上有多余的工作让他们本该得到的土地打了折扣。
    土地是官府白给的。
    他们只是在一张为期二十年的承包协议之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亩地,每年要交粮一百斤。
    如果不遇到天灾,这个数目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就是这些白给的田地不许摞荒, 摞荒一年,便要多交一百斤,二年以上,官府就要收回土地而且再也不给你了。
    对于这一条,老百姓们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谁敢摞荒土地?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吃食, 就只能一天不敢耽误地在田里勤扒苦挣呢!
    当然,把官田以及官府刚刚开垦出来的梯田分给老百姓,并不会让罗信有太大的成就感,只不过是按步就班的做事而已。
    他真正的成就,是成功地说服了毕节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售卖自己的土地。
    两浙路上的罗氏也是赫赫有名的。
    虽然他们主营丝绸,但他们的家族里,也拥有大量的土地,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所以他天生地便能与这些本地的地主豪绅们找到共同话语。
    罗信让他们相信,毕节的土地,恐怕接下来要大跌价了。
    因为官府还会大量地开垦土地。
    每一个无地的百姓,都会从官府那里得到二十年的免费承包的官田。
    这并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些地主豪绅们的土地,将会失去租种他们的佃户,将不得已被抛荒。
    而抛荒的后果是严重的。
    即便这些土地是你私人的,抛荒也是为律法所不容的。
    一年赋税翻番,二年嘛, 这些土地就会长着翅膀飞走了。
    与其到时候被官府免费的拿走,还不如现在就与官府谈判,将这些土地卖给官府, 一来是卖府尊一个好,二来呢,也不至于让自己亏了本。
    那些本地豪绅地主们左思右想,还是在罗信的牵线之下,见到了知府罗纲,然后一番讨价还价,在罗信的三寸不乱之舌的游说之下,知府罗纲终于答应溢价买下这些地主们手里大量的田地。
    为此,这些地主豪绅们还委托罗信悄悄地向知府罗纲行贿。
    在豪绅地主们看来,他们的行贿取得了效果,因为官府从他们这里买走的土地价格,比市价要溢价了约两成左右。
    当然,罗纲是拿不出来这些钱的。
    于是罗信又说服这些豪绅地主们加入由官府主导的一些生意。
    比方说盐,比方说粮食,比方说酒。
    这些生意基本上都是专营,没有官府背景,根本就没有资格做。
    更重要的是,你只要有份参与,就不会亏本。
    于是这些豪绅地主们便欢天喜地的各自出钱加入到了这一场盛宴当中。
    为了在这些生意之中获得更多的一些份额以便得到更多的回报, 他们又向罗信以及罗纲行贿。
    而二人也是毫不推辞地将这些贿赂收了下来。
    结果就是,罗纲没有花费一文钱, 便将土改这件事情顺利地推行了下来,依照推算,七八成的百姓都将拥有自己的土地,而没有的那一部分,也将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里,随着荒地开垦的增多,将成功变成有地一族。
    成就不仅仅是这一点。
    利用这件事情,罗纲还将毕节本地的那些豪绅地主们与官府绑在了一起,以后大家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了,有财一齐发嘛。
    至少那些豪绅地主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纲付出的,只是一些专营生意的经营权而已。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整整两箱子银两,萧诚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花了。
    “这便是那些有钱人行贿你的银子,这么多?”萧诚问道。
    “不止我一个人的,还有向罗信行贿的,都在这里了!”罗纲笑咪咪地道:“过上个几年,人口增加,天下太平,在咱们这地方,土地价格必然会翻着跟头的往上涨,只怕他们便要恨上我了。崇文,到时候你得拉上我一把,给我升个官啥的,别在这里干了,让罗信那小子来这里干,左右主意是他出的。”
    萧诚不由大笑起来:“雨亭你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不过在我看来,你多虑了。只要天下太平,人口增加,那些专营的生意,只会更好,比方说酒,大家有钱了,粮食丰收了,便可以酿更多,卖更多,得钱自然也就更多,大家都有钱分,谁会恨你呢?”
    “那倒是!”罗纲道:“罗信那小子还出了个主意,我觉得也还不错,正在筹措资金。”
    “他又想出了什么新招?”
    “我准备筹措一笔资金,向外面收购一大批大型牲畜回来。”罗纲道:“牛啊、驴子啊、马啊等等。”
    “然后将这些大型牲畜租给百姓,每月收取一定的租金。”萧诚眉毛一挑道。
    罗纲翘起了大拇指:“得,原来你也晓得这一招。我们这里缺大型牲畜,老百姓也买不起,这便使得耕种的效率很低。我们买回来,交给百姓养,一来可以解决劳力问题,二来还可以为府里创收,算是一举两得。”
    “想法很好,但是一定要有详细的实施过程和监管措施,要不然,小心善法变恶法,本来想造福百姓,结果却成了祸害百姓了。”萧诚叮嘱道。
    “这个你放心,官府宁可不赚钱,只要保本就好。”罗纲笑道:“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百姓劳力问题,有了大型牲畜,家里即便劳力不足,也可以把田种好,有了收成,官府就有税收,地方之上就稳定,总之,我们是不会吃亏的。”
    “有想法,就去干!”萧诚笑道:“毕节府到时候成了咱们贵州路上六府三州的标杆,我把其它几个地方的主官都带到你这里来参观,说不定到时候大师兄还把广南西路的官儿也带来,到时候,你可就名满天下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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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面,想想都壮观!”罗纲摸着下巴,满脸憧憬:“到时候我一定得好好地自我夸耀一番!”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是放声大笑起来。
    “这件事,我准备也交给罗信来办!”
    “你另找人吧,他有别的安排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土改的后续事宜,由他来做,事半功倍。”
    “你不是想要大型牲畜吗,这件事他要是去办好了,说不定你不用钱都能弄到大批的大型徨畜!”
    两人说到这里,罗纲却是一怔神:“叙州那边的事?不是说罗杓已经准备投奔我们了吗?”
    萧诚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想投降,也得我愿意接收啊!”
    罗纲脸色微变。
    “你......”
    他悟出了萧诚这句话里头的意思。
    “这一次王独出兵叙州,我有好几个没想到啊!”萧诚道:“一个没有想到是,这个罗杓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在昭通会盟了,这让他聚集起了如此多的兵马,使王柱范一飞的行动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弄得现在这么不上不下,也不知到是算成功还是算失败。”
    “当然是成功,连罗杓都活捉了!”罗纲有些不满,“你不能鸡蛋里挑骨头。”
    萧诚一笑,接着道:“第二个没有想到,就是罗杓在叙州居然有如此的威信,一呼百应,嘿嘿,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叙州,你说,我放心吗?他的投降有几分是被迫,有几分又是真心实意呢?如果某个时候,这个家伙又想造反了,是不是振臂一呼,又是从者云集呢?”
    “所以,你要做掉他?”罗纲轻声问道。
    “当然!”萧诚理所当然地道。
    “他现在虽然被王柱与范一飞掌握在手中,但王柱与范一飞也在他的部下的包围当中,这是投鼠忌器,我不认为你为会了一个罗杓而放弃王柱与范一飞。”
    “所以我让罗信去办这件事情。”萧诚笑道:“我到毕节来,是给罗杓吃一个定心丸,告诉他,我很欣赏他,我准备与他谈一谈。”
    “然后呢?”
    “叙州三路蛮。石门蕃部只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还有南广,马湖。”萧诚道:“这一次围困王柱范一飞的,只是石门蕃部,南广呢,马湖呢?昭通会盟,他们在,王柱范一飞发动袭击的时候,他们在,接下来呢,他们去了那里?”
    “他们在观望!”罗纲道。
    “对,他们在观望!”萧诚点头:“所以罗信此去,说服南广,马湖投奔我们,斩罗杓双臂,怂恿他们攻击罗杓老窝昭通,接下来再分化石门蕃部下各部族。”
    罗纲微微点头:“南广马湖两部,本来就是畏罗杓之强而臣服于他,现在我们表现得比他们更强,让他们倒向我们,倒也不难,只是这样跳来跳去的家伙,你相信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萧诚冷笑:“让他们与石门蕃部打起来就好了。战事一开,血仇一旦结下,可就没完没了啦!”
    “罗杓这里怎么办?”
    “天狼军还有两千余人在这里,韩锬的麾下正在一批批调来。”萧诚道:“到时候把石门蕃部在镇雄的精锐一围,再将罗杓的脑袋砍罗,他们还能翻起花儿来吧?等到他们三部打个死去活来之后,我们再来收拾残局吧!到时候不管马湖也好,南广也罢,还是石门蕃部,都已经不足为患,而且彼此之间还互相仇恨,我们就可以放心地将他们纳入到治下了。”
    “明白了!”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罗信站在了萧诚的面前。
    “此行有凶险!”萧诚直言不讳地道:“你也可以拒绝。”
    罗信摇摇头,怎么可能拒绝?上了这条船,那就得跟着这条船一起沉浮。
    作为这条船上的最基层的水手,你怎么可能拒绝船长的工作安排,虽然船长说你可以拒绝。
    不过风险与机遇向来是并存的。
    这条船上的水手现在还不多,将来说不定会发展成一只船队,到时候,作为这条船上精英骨干力量的自己,也有可能独立地指挥一条船。
    人一生选择的机会,就那么廖廖无几的几次,选对了,那便是通天大道宽又直。
    “大饼可以随便画!”萧诚笑着道:“把握关键一点就可以,分化。叙州三蛮只要不拧成一股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你有自决权,我要的,只是结果。”
    “明白了!”罗信干净利落地道,“这局棋下到中盘,我方大优,在下此去,只不过是官子而已,算不得太难了。”
    “虽然胜负已定,但官子的好坏,决定了我们收成的多少!”萧诚笑道:“有时候,我又显得很贪心。”
    “定然不负抚台的期望。”
    “你在毕节的土地改革做得相当好,有些手段和措施让我也眼前一亮!”萧诚笑着道:“等你功成归来,便到安抚使府来,专门负责整个贵州路上的这一块工作。”
    这便算是正式许诺要委以重任了。
    王柱与范一飞已经押着罗杓抵达了镇雄。
    他们不到六百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营地,而在他们的外围,石门蕃部的十几个部落联军约三千人,又形成了一个大的营地,将他们牢牢地围困在了中间。
    一路之上,大家便是以这样一个别扭的行军模式。
    当使节快马奔回,告知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正在从贵阳赶来的途中,并准备与罗杓在毕节举行谈判时候,所有人都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晚间,使者与王柱范一飞独处一室的时候,一番话却是让二名将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原来如此吗?
    同一时刻,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却是犹豫难决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强有力的援军与盟友,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罗杓都被人抓了。
    没有了叙州三蛮的支持,他怎么敢擅自向贵州路发起进攻呢?
    眼下罗杓在对方手里,万一叙州三蛮翻脸,在自己进军的时候,突起一军,从自己的侧翼杀入呢?
    不得不防的结果,就是聚集在六盘水的上万大理军队一阵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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