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辰跟在庾亮身后,顺着木梯往下走去,才发现飞云大舰在甲板之上建造四层高楼,楼顶之上乃是巨大的战鼓用来发号施令。甲板之下便是橹桨操作的所在,号称“橹室”,为大舰提供动力。上下相应,共同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作战系统。
    两侧内壁上开满了一百零八个方形橹孔,一眼望去,如同客机的窗户。这些橹孔分在两旁,每边五十四个,一排排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将近四米长的巨大木浆固定在橹孔的支点上,浆片深入水中,两名橹手对面而坐,共同操作着木浆,二百一十六名橹手的动作整齐划一,让大舰缓缓前行着。
    在每一个橹孔上方,则站立着两名弩手,手持劲弩,警惕地望着孔外,既可以护卫橹手的安全,又可以与之进行轮换。在橹室的走廊上,更是布置了二十名劲甲武士来回巡视,以便及时发现隐患。
    可以说,这艘飞云大舰仅仅在橹室之中,便配备了四百五十二名人员。要是算上甲板以及船楼上作战的士兵,保底估计也有三千到四千人。即便张伯辰腹诽它是破烂货,也不得不被眼前的情景的所震惊。
    自己远远低估了古人的智慧!
    这个时代的人也许没有后世发达的技术,知识储备没有后世那样深厚,但是在对待已有的技术上并没有固步自封,而是以他们固有的方式在不断进步着。无论是眼前的飞云大舰,还是石闵手中经过马钧改良的诸葛连弩。
    从某个角度上说,后世之所以能够在技术上取得那般辉煌的成就,便是建立在先人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不断探索的基础上的。张伯辰想到这一点,不禁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惭愧。
    庾亮走在最前面,劲甲武士见状,急忙拜伏在地,橹手与弩手则各司其位,并没有因为庾亮的到来有丝毫的慌张。这一幕进入张伯辰的眼中,让他忍不住对庾亮产生了一丝佩服。
    这个人无论身上有多大的缺点,能够与琅琊王氏家主王导斗得你死我活,并且依靠后发优势牢牢将王氏压制在身下,绝对不是凭借外戚的身份就可以做到的。
    在他的认知里,这些官僚都太过分在意自己的威严,一旦手下不行礼便会因不敬而被杀。庾亮能够重视橹手与弩手的职责,让他在佩服的同时,内心也暗自提高了警惕。
    说白了,这是一个能够正视问题,并且着手去解决问题的人,虽然因此而得罪了很多门阀。都说庾亮性格峻急,在他看来,这个人绝对不好糊弄。
    希望早点拿到《五胡图录》,无论如何,也要将段雪颜救出来!
    正当张伯辰不断想着心事的时候,庾亮对着劲甲武士道:“传本刺史号令,击鼓前行,午时之前务必到达武昌!”
    “喏!”
    劲甲武士齐声应答,便有人手执令旗向甲板上走去。庾亮回转身子,看向张伯辰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冷肃,他面若寒霜道:“你先见识一下飞云大舰,再来告诉本刺史如何改进。若有办法提高飞云大舰的行进速度,本刺史定有厚赏,如若不然,哼——”
    陈琯看到庾亮的表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江左水师楼船的威力。飞云舰这样的庞然大物,几乎利用了每一寸空间,哪里还有改进的余地?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总是喜欢口出狂言,若因此得罪庾亮,孰为不智。
    事到如今,下一步该怎么办?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从上方传来,刺痛了众人鼓膜。橹手听到号令,逐步加快了操作速度,便见江面被舰体劈开,整个楼船开始变快。到了最后,鼓点如雨点密集而来,而橹手则飞速地操纵着长浆,呵出的呼吸瞬间变成白气飘荡在空气中,额头上也不断冒出大量的汗珠。
    “好快的速度!”
    陈涛站在张伯辰旁边,感受着楼船的行进,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呼。就在此时,庾亮抬起脚走向楼道,重又走向了甲板。众人站在甲板上,两岸风光不停地向后退去。周围的斗舰、艨艟和小船环绕着飞云大舰,组成编队朝武昌郡进发。
    如今的水师,已经具备了后世航母编队的雏形,即便没有后世的远程攻击能力,然而依靠河网的发达,依然能够纵横中原。
    事实上,江左的缺陷就在于没有一支强悍的步兵。当初豫州刺史祖逖率领流民渡江北伐,将石勒牢牢钉在黄河以北不得南下。可惜那个时候,无论是晋元帝司马睿还是琅琊王氏家主王敦,对他都是发自内心的忌惮。得不到支持的祖逖最终只能忧愤而死。
    若是能够有步兵相互配合,顺江而上可拿下益州。沿江而下则到达扬州。从广陵北上,经淮水、汴水便可延水道攻略徐州、豫州、青州,最终进入黄河,经漳水直达邺城之下。
    可惜,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理想的状况之下。江左主弱臣强,各大世家争权夺利,没有一个强势的核心掌控各大势力,北伐中原注定只是一个幻想。
    路途之上,庾亮撇下张伯辰,在殷浩等一干幕僚的陪同下,与陈琯一起前往三楼阁台上攀谈起来。张伯辰只能待在甲板上,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心中一阵苦笑。
    自己前世太过孤僻,原本就不太善于和别人交流。
    小时候在奶奶家,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所以养成了乖张的性格。后来被父亲接到首都,在学校里的时候,与同学们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大多数同学都在努力学习,想要凭借着汗水来改变自己的地位。而他早已经失去了对前途的追求。学习成绩不好的同学,则在学校里混日子,他又看不上眼。所以他把时间都用在了追求自己的兴趣之上。从八岁开始的独身外出旅游、拆卸地满地都是零部件的机械表、用自行车链条制作成的火枪、各样样式的弓箭……
    在别人的印象里,自己沉默寡言,不好接近。他对自己的定义,也是介于“好”与“差”之间的第三种人。如今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欠缺的东西还太多。
    东方的朝日从江面上冉冉升起,楼船则逆流而上,向着西方进发。
    陈涛不知何时走到了张伯辰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道:“伯辰,你有何法可以改进飞云大舰?”
    眼前年龄和他仿佛的少年人箭法了得,为人又沉稳。他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此时信口雌黄。小时候他与大哥陈泽经常一起听父亲讲起大晋朝政得失,大哥总是听的津津有味,而自己则会不断犯困。即便如此,他还是记住了前朝太尉王衍王夷甫的事迹。
    王衍作为琅琊王氏上一代家主,王敦与王导的堂叔,身居庙堂四十余年,却终日只知清谈,不知尽力匡扶社稷,永嘉之乱中被石勒俘获,连石勒也鄙视他的为人,曾经对手下众人说道:“我行走天下多年,见识过的人数不胜数,但要说无耻,没有一个比得过这个人。”
    王衍此人身为玄学领袖,与人谈玄时,一旦讲错时,便随口更改,被时人称之为“口中雌黄”。陈涛不知道张伯辰为何在庾亮面前信口雌黄。他只知道,庾亮是个喜欢较真的人。
    张伯辰看到陈涛关心的神情,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陈兄放心,小弟自有道理,让陈兄一路担心,小弟倒有些过意不去。”
    陈涛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方才道:“我信得过你!”
    浠水距离武昌不过七十里地,荆州水师逆流而上,正好在午时之前到达了武昌郡的港口。鼓息橹止,飞云大舰逐渐停了下来。便见一名武士走了过来,望着众人道:“哪位是张壮士,刺史有请,还请随卑职走一趟!”
    “伯辰——”陈涛拦住张伯辰的去路,郑重道:“切不可太过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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