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年纪越大,便越是把世情看得通透。
    许定国只是在旁边看了几眼,便看出这个马喜儿对王艳琳的态度好像很不一般。颇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于是姑且的试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见了奇效。
    马喜儿见许定国用飞刀抵住王艳琳的脖子,还真的有些惊慌,忙高高举起铁爪,连退了两步,道:“别动手,有话好商量。”
    陈洪范这时才喘过了这口气,身上的衣服被马喜儿的铁爪,抓成一条条的碎布,浑身已经被鲜血染透。现在还能站立,已经全靠意志在支撑。
    马喜儿这向后一撤,陈洪范心中的那口气也泄了,拄着斩马刀,倚着一根柱子,缓缓的靠坐在了地下。
    这边的许定国手中的飞刀抵着王艳琳的咽喉,倒退着一步步的向楼梯处挪去。
    马喜儿刚向前抢了两步,许定国却厉声道:“别过来,你把身子转过去!不然我一刀捅死她。”
    说着手中的飞刀又往下压了压。
    马喜儿颤声道:“别......别......”慌忙止住了脚步,同时将身子却慢慢的转了过去。
    许定国老奸巨猾,否则也不能用计赚了高杰的性命。他看似要顺着楼梯逃跑,其实却根本没这个打算。完全就是一个以退为进的计策。
    他眼看着马喜儿身子转得差不多时,猛的将王艳琳推开,手中的飞刀对准马喜儿的后心,使劲的射了出去。
    王艳琳惊叫道:“小心!”
    马喜儿其实早看到许定国手里拿的是王艳琳的飞刀,他也料到许定国可能会用飞刀偷袭。
    许定国用的是以退为进的计策,马喜儿又何尝不想把许定国手中控制人质的那病飞刀骗过来?
    所以他的身子虽然转了过去,却始终半扭着脖子,眼角的余光也一直盯着后面。
    等许定国把飞刀射过来时,马喜儿猛的转身,用手中的铁爪去挡射来的飞刀。
    这飞刀暗器其实和普通的兵刃,弓箭一样,也是需要经常练习的。许定国是带兵的武将,要论起弓马骑射,或许还很在行。可这江湖中的飞刀,实在的一天都没练过。
    是以这一下的飞刀虽然力道奇大,可是准头却偏得离谱。即便是马喜儿站着不动,这飞刀其实也射不中他。
    然而马喜儿终究是被这射来的飞刀分了心神。
    许定国明着是射出了一把飞刀,其实暗中却另有打算。他刚才一直看似向楼梯的边上移动,其实已经挪到了他的那根精钢铁杖的旁边。
    他随身带来的这根精钢铁杖外表看着是一根拐杖,内里完全用精钢打造,分量重得出奇。是一件利害的兵器。
    刚才楼内动手,他和陈洪范大占上风,所以也就没去拿这根铁杖,一直不起眼的放在座位之下。
    此时情况有变,所以他才有意的退到了这铁杖的旁边,他也知道自己的飞刀准头不佳。当他把飞刀射出去之后,立刻推开王艳琳,俯身便捡起了自己的那根精钢铁杖,对准马喜儿的下盘,用力的将铁杖甩了过去。
    这铁杖和飞刀不同。飞刀射出去是一个点,如果准头不行的话,根本伤不到人。
    可这铁杖甩出去后,却是一个巨大的圆面。攻击范围比飞刀不知道要大出多少。
    更加碰巧的是,刚才陈洪范用斩马刀乱劈乱砍,把这酒楼上的桌椅板凳都被扫到了一边,现在二楼厅堂中间被空出了一片空地,否则那铁杖还真的施展不开。
    马喜儿一心留意上面射来的飞刀,却没想到下面还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暗器”紧跟着飞了过来。他终究是临敌经验和许定国差了一点。一个躲闪不及,这飞来的铁杖正好的砸在腿弯之处。
    许定国这铁杖本来就有十几斤,加上飞来的旋转之力,恐怕不下百斤,这一下可以说砸得结结实实。
    马喜儿顿时被这飞来的铁杖砸倒在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双腿都被砸断了。他挣扎着想起来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边的王艳琳已经被许定国推开,此时她和许定国手上都没了武器。她知道这个时候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只能欺身而上,和许定国空手扭打到了一起。
    王艳琳所学颇杂,似乎还会一些分筋错骨手一类的扭打之技,然而毕竟男女体力相差悬殊,没几下便被许定国掐住了脖子。
    许定国这回吸取了陈洪范的教训,也不去再管别人,双手死死掐住王艳琳的脖子不放。
    王艳琳虽然双手奋力去扒扯,可那许定国号称许千斤。虽然年近七十,但两条胳膊又粗又壮。王艳琳那两条白藕似的胳膊怎么扒得开,顿时被掐得气血上涌,满脸憋得通红。
    马喜儿一看自己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便奋力的向王艳琳方向爬去,可是终究爬得太慢。恐怕自己爬过去时,王艳琳已经被那许定国掐死了。
    于是口中大喊道:“典典,你过来一下!”
    典典刚才虽然吓得够呛,不过丝毫没有受伤,此时听到马喜儿喊自己,慌忙的跑了过去。
    马喜儿道:“我的怀里,你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药包。”
    典典不知道马喜儿要干嘛,但还是依照吩咐,把手探入马喜儿的怀中摸索了几下,果然摸到了一个扁平的药包。捏在手中,里面好像是什么药粉,于是拿出来给马喜儿去看。
    马喜儿看了一眼,点头道:“对,就是这个,你朝着那老东西扔过去!”
    典典答应一声,拿着药包就要去丢许定国。
    她琢磨手中的药包里面,可能装着的是什么毒药。但无论怎样,对准后脑勺丢恐怕都没什么用,于是她特意绕到了许定国的身前,对准许定国的脸上就扔了过去。
    可是典典站在许定国的面前,她能看见许定国,许定国自然也能看到她。
    虽然许定国不知道典典要扔什么,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他这时和王艳琳掐在一起,也来不及躲闪了。于是脑袋往旁边一歪,同时把王艳琳往自己的怀里一带。
    结果典典手中的药包没丢到许定国,却结结实实的砸到了王艳琳的额头上。
    药包一下子被撞得散开,一阵绿色的烟雾腾了起来。
    看着这诡异的绿色烟雾,许定国也吃了一惊,掐着王艳琳脖子的手不禁也松了。
    王艳琳被掐得几近昏厥,双肺像要炸开一般。如今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了,控制不住的的就吸了一口气。那绿色的药雾自然也被吸入了许多。
    她只觉得一股甜腻之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笨蛋!”就四肢僵硬,翻身跌倒在地。
    许定国屏住呼吸,连退了几步。可这药雾散开的突然,许定国饶是见机得快,可终究离得撞开粉包的地方太近,还是不免吸入了一些药粉。
    他只觉得四肢不听使唤,从头上到脚下,甚至连舌头都僵硬了起来。终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众人心中骇然,不知道典典扔出的是什么东西。马喜儿心里却是清楚。
    他怀里的这一包叫“酥骨逍遥散”,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包迷药。据说是松江府一个叫吴三鸭的淫贼配的。
    这“酥骨逍遥散”与其他迷药最大的不同是,中了这个迷药的人,虽然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却还能一直保持清醒。方便淫贼做那些苟且之事。
    马喜儿当初是马世耀手底下踩盘子的大伙计,跟这些黑道来往颇多。他怀里揣着“酥骨逍遥散”倒不是想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因为这“酥骨逍遥散”威力大,见效快。他昨天晚上夜探大侠们的秘密,怕露了行藏。所以才在身上揣了这么一包迷药,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冬天里二楼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所以这药粉扩散得极快。马喜儿本来屏住呼吸,想爬出药雾的范围。可是双腿疼痛难当,只爬了几步,就知道自己憋不了多久了。
    他抬头看了一下,发现典典还傻傻的站在原地,于是大喊道:“你倒是跑啊!”
    “啊~?”典典迷迷糊糊的答应一声,随后便翻身摔倒在楼板上。
    紧接着行动不便的马喜儿和陈洪范也被扩散开来的药物麻倒,失去了行动能力。
    店小二本来被许定国打晕在了地上,此时恐怕也吸入了不少的药雾。旁边座位上的张小帆,还在座位上僵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时间,楼上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或躺,或卧,或坐在地上。
    他们心中清醒无比,可是身子却不能动弹分毫。甚至连喉咙舌头也僵硬无比,发不出半点声音。
    马喜儿知道,这个“酥骨逍遥散”不是什么毒药,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过一会药劲淡了,自然就可以恢复过来。
    可是究竟谁能先恢复过来,这却不好说了。
    其他楼上的众人从开始的震惊之后,也慢慢的想明白了。类似于这种麻药的药劲,肯定不会长久。
    哪一方的人先恢复过来,哪一方的人就能赢下所有。
    所有人此时此刻都毫无抵抗之力,哪怕是一个三尺的孩童,就能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刚才还乱成一团的“江郎楼”,此时陷入一片的静寂,所有人大眼瞪着小眼,盼着自己身上的药劲赶快的解开,心中焦急无比。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楼下有马蹄之声。
    紧接着楼下的门帘响动,似乎有两个人进到了店内。众人心头齐齐的一震,不知道是吉是凶。
    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喊道:“小二,小二在吗?”
    马喜儿只觉得这声音熟悉无比,恐怕是自己的熟人。只是隔着楼上的地板,再加上那两句的喊声又短又急,却没听出是自己的哪位熟人。
    过了片刻之后,楼下的声音又道:“小二,哪去了?我要打五斤酒。你要再不出来,我可直接把你的酒坛子整个都抱走了啊!”
    之后一阵杂声传来,似乎这人真的要去搬酒坛子。
    紧接着一声拍桌子的响动。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有些生气。
    这个声音又道:“嗨,我这不说笑呢么......我说猩猩大爷,我跟了您这么久,您还不知道我是啥人吗?可谓修桥补路,路不拾遗。怎么可能去偷酒。”
    这几句话一出口,不单是马喜儿,就连典典和张小帆心中也是一动。
    这能被称作“猩猩大爷”的,自己倒是认识一个。只是不知道楼下的是不是心中的那个人。
    而马喜儿更是听出,楼下喊着要酒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拜把子的三哥——马寿!天底下废话这么多的,也就是他这么一个人了。
    这也怪不得马喜儿一开始没听出来这个声音。两人一晃已经分别了好多年,据说三哥马寿跟巫山伯的族弟马宝大人一路高升,在大顺军中也算是顺风顺水,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此时就听楼下又是一声重重的拍桌子的声音,紧接着马寿道:“您看,我这就是叫顺嘴了,一时改不过来口。没啥别的意思,绝对不是以貌取人,故意叫您的外号。”
    “得,熊爷。我这就上楼找找去,或许小二在楼上也说不定。”
    马寿的这一句熊爷出口,典典和张小帆心中已然认定,楼下进来的必是熊元霸无疑。
    典典口不能言,心中却不住的大喊:“灶王爷保佑,熊爷你赶快上来啊!”
    马喜儿听说马寿要上楼,心中也是高兴。暗想如果三哥上得楼来,看到我在这里,那自然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许定国听说有人要上楼,心中却是大惊。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大明所辖。若真有人发现这楼上的一片狼藉,转身报了官。自己包裹里还存着高杰的人头,这事可大大的不妙。
    众人屏息凝神,一起去听那上楼的脚步声。
    就听见楼梯的台阶“咚、咚”的响了两声,紧接着楼下又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声音。
    马寿顿时停住了上楼的脚步,过了片刻,才道:“哎,熊爷,你看我也是糊涂了,我这样的大声呼喊,楼上若是有人,也一早就听到了。”
    “此时还没应声,想必是楼上无人。我这还往楼上折腾个什么劲。”
    许定国听了这话,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小帆等三人却倍感失望。张小帆暗道:“果然是个不中用的,想靠你始终还是靠不上!”
    马寿也在心中高呼:“三哥!楼上全是人啊。听得真真的呢。你再多走两步啊!你弟弟的性命可就在你这几步上了,千万别懒得走啊!”
    结果不出众人的所料,又是脚步声音响起,不过这次的声音却是下楼的声音,离众人越来越远。
    马寿道:“我看我们也不等那个惫懒的小二了,直接打了酒。把钱留在柜上,赶路要紧。”
    典典心中大呼:“熊爷,你快拍桌子!你都拍了那么多下了,也不在乎再多拍几下。”
    可是让典典失望的是,这次熊爷却没再拍桌子,下面却传来了一阵酒舀搅动酒坛的声音。
    之后便是一股酒香涌到了楼上,估计是马寿已经在舀酒了。
    果然就听到马寿的声音道:“熊爷您知道吗?这俗话说无商不奸,我走南闯北就没见过这店家不往酒里掺水的。只不过是掺多掺少的问题。”
    “所以他们都不能让客人自己打酒。因为这酒分量比水重,一般都沉底。当然舀酒的时候也不能刮底,否则连酒渣也会一并捞出,酒浑了也不好喝,所以这舀酒还真是一门学问!不能深了,也不能浅了。”
    马喜儿听着心中大急,暗道:“三哥啊三哥,你这废什么话啊。有这功夫,你倒是上楼来看一看啊!”
    可惜他的这番内心的呼唤,楼下的马寿却丝毫的不知。继续道:“嘿,您还别说,他们家的酒还真的不错。不在地下埋个五年七年的,还真出不了这个味儿。”
    “这次我们打足了五斤酒,大概可以够我们一路喝到潼关了。刚才我跟附近的人打听了,这距离潼关也不算太远了。若不是我们走岔了路,可能现在都已经到潼关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没走岔路,还真喝不到这样的上等美酒!”
    马喜儿听了马寿的这番话,心中暗想:“原来自己的三哥是和这位熊爷走错了路,不知道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可是既然已经多走了这么些的路,那何不再多走几步。这楼上楼下的又不会耗费多少体力,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啊!”
    不光是马喜儿,连典典和张小帆也是心中焦急。拼命的想弄出点响动出来,引起楼下的注意。
    可马喜儿的那包“酥骨逍遥散”实在的霸道,众人无论心中或急或惊。却丝毫动弹不得。
    又过了一会,楼下传来起身和门帘响动的声音,显然刚才进屋的熊元霸和马寿已经出了“江郎楼”。
    片刻后,二楼的众人只听得马蹄声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的再也听不到了。
    马喜儿等人火热的内心,随着马蹄声的远去,渐渐的发冷。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只听得一声长笑,许定国竟然最先翻身坐起。
    原来他见药粉炸开之际,就已经闭住了口鼻。吸入的药粉并不算多。而且倒下的地方正是在楼梯的边上。
    刚才熊元霸和马寿这一进一出,从楼梯处带来些新鲜的空气。所以许定国竟然最先的缓醒过来。
    他弯腰捡起了旁边陈洪范遗落在地的斩马刀,哈哈大笑道:“终于轮到我的表演了!从此刻起,这“江郎楼”上,为我一人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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