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的元旦才过,赵当世即率领整顿完备的三万五千兵马经昭化、广元、朝天关、七盘关等地出川,先到宁羌州,与早便得讯前来接应的徐珲相见,之后两军合二为一,共计四万余众进驻沔县。
    沔县是赵营在汉中府的本营所在,汉中府城则让给了孙传庭的总督衙门驻节。两个衙门离得太近,不免相互掣肘,赵营在外,反而更好遥控汉中府城。
    劳顿稍歇,徐珲便按例将这些时陕西方面的内外事宜一一详叙给了赵当世,重点在于孙传庭的总督衙门重见天。
    国家初建,各种工作一一展开,又因军事为要,因此首要的一系列举措必定是围绕军事展开。定军纪,“有一马乱行列者斩之。马伤苗稼者斩之。兵死,缢妻妾从死,无别配”云云。为了得到百姓拥戴,大顺朝廷宣布“五年不征”和“贵均田之制”,但筹措军饷的重要来源仍是不变的对富家大户的“追赃助饷”。又为平抑物价,维持朝廷官府对市价的主动权,下令废除民间私铸的薄钱,开炉铸造永昌通宝作为流通货币。另外开科取士,招用人才,不一而足。
    军制方面,将野战五营分别冠名为中吉、左辅、右翼、前锋、后劲。中吉营大纛为青、左辅营大纛为白、右翼营大纛为红、前锋营大纛为黑、后劲营大纛为黄。军职牵扯面太广,未曾大变,仍以权将军、制将军、果毅将军、威武将军、都尉、掌旅、部总、哨总等级分置。
    另外更定官制,在中央仿照内阁设天佑、设大学士平章军国事、六政府行政体系等,在地方则仿照巡按御史设巡按直指使以及设地方官防御使、府尹、州牧等。总之坚持内核学明朝外名旁征博引一定要不同的原则,长篇累牍,各有名目。
    接着封赏群臣百官,尤其是一班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将帅,都封爵以示权力地位。权将军、制将军级别的封侯,譬如田见秀为泽侯、刘宗敏为汝侯、刘芳亮为磁侯、袁宗第为绵侯、李过为亳侯等。果毅将军、威武将军级别的封伯、子、男,譬如光山伯刘体纯、太平伯吴汝义、武阳伯李友、宁陵子田虎、临朐男高一功等。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风得意、横扫**的“闯王”李自成登极玉宇,在西安府正式建国,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他本人改名自晟,并改西安府为长安府,称西京,取秦王府为宫,更认了李继迁为太祖,追尊曾祖以下历代并加谥号供奉庙宇。
    天无二,月争辉。
    “‘明’这个字不好。皇帝为国之,本该独领风,可是却又多出个月在旁,国初那一句流传的‘月争辉于一天’谶言果然终究不能避免。”顾君恩叹了口气,悠悠而言。
    一言既出,包含赵当世在内,全场肃静。
    杨招凤道:“非也,这几,有从关中逃难来的百姓说,李自成初一已在西安筑坛建庙,正儿八经地建国了。指挥攻略汉中府的田见秀份显赫,兴许也因此与所部主要军将临时回去了西安府,是以整支军队才毫无动静。”
    赵当世吓了一跳,道:“怎么,难道李自成被......”
    徐珲经他提醒,亦点头不迭。
    话至此处,杨招凤忽而想到一件大事,忍不住道:“主公,李自成已经不再是闯王了!”
    赵当世道:“先生所言极是,这件事闯军和闯王的确要掂量着办。我想过不了几,闯王又该派人来交涉了。”
    顾君恩先附和一声,转而道:“属下觉得,闯军还是有分寸的。毕竟即便打一仗可以推称误会,总不能再打几仗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汉中有我军驻防,是事关整个大局的问题,就算汉中只有我军一两千人在,这件事就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
    徐珲自信道:“想来是顾忌我军控扼各处要道的力度。”
    赵当世想了想问道:“闯军自吴汝义部失利后怎么就没再进攻汉中?我打川北的这段时间,以闯军在陕西的大好局面,不应该不再尝试。”
    徐珲苦笑道:“可不是,而且前闯军一部更向东北由宜川县过河,进入了山西,围攻平阳府,阳和兵备道李士焜、知府张遴然等皆降。这支闯军人数并不多,看着像是闯军用于试探的先锋,由此可见,闯军下一步定是要打山西了。”
    赵当世哑然一笑道:“连青海那边都逃不过闯军兵锋,这么说,当下陕西全省还真是只剩汉中府没被闯军染指了?”
    “兰州也没守住,甘肃巡抚林瑞并标下副将郭天吉等人都死了。另外闯军分兵攻西宁卫及周边各地,肃州、山丹、永昌、镇番、庄浪等一股脑都投降了,闯军趁势席卷青海附近土司和小部落,攻无不克,现由党守素等部坐镇。”
    赵当世颔首插一句道:“要是不早点把白广恩拉到汉中,无非也是这般下场。”白广恩善战,所部亦多陕西、山西、辽东等地辗转作战的老兵,实力远不是官抚民之流可比,若让他归了闯军或被闯军消灭,对整个陕西的敌我态势会有较大的不利影响。
    徐珲应道:“陕西糜烂,闯军锐不可当,秦州、榆林卫、固原州等地相继沦陷之后,上月初,宁夏卫也失守了,官抚民、牛成虎率部投降了闯军......”
    赵当世点点头道:“此事我知,但今只论陕西,不必在湖广展开太多。”目光一转,对徐珲道,“老徐,白广恩那边,我会派人盯着。你继续说吧,说说闯军最近的况。”
    顾君恩凝重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溃。何腾蛟当下看着势单力薄不起眼,但绝非王永祚那样易于控的善茬,不能放任。白旺老成持重,但方领矩步稍欠圆融,处理起军事自无问题,但和何腾蛟、堵胤锡那样的老狐狸周旋,只怕还差些火候。湖广为我军根基所在,白旺之外,必须再找一个人主持大局。”
    “白旺及庞劲明都写信和我说过湖广近期的一些风波,我之前也防备着。朝廷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何腾蛟派到湖广,是有深意的。”赵当世点到为止。
    “要是何腾蛟掺和进了这件事,他抬举许定国,是要......”顾君恩脸色一沉。
    徐珲等人听了这番分析豁然开朗,就连顾君恩也不由连连点头。赵当世的成长速度超乎想象,现今只论政治眼光,顾君恩承认自己比不上赵当世。
    “不过托词罢了。孙传庭本来就不得圣上欢心,圣上提拔他,也实因无人可用。孙传庭顺利时还好说,可这大半年来连战连败,先丢了河南后丢了陕西,该当罪不可赦,可他毕竟是攸关数省局面的重要角色,在先前余应桂死活不肯赴任的况下,朝廷还没商量好怎么办他,他说的话,又怎么可能再得到采纳。”赵当世缓缓而言,“何腾蛟不一样,他凭空而现,想必被圣上寄予厚望,朝廷给不了他钱财兵马,当然要多做些配合了。只有何腾蛟开口,许定国一介罪将才有机会柳暗花明。”
    徐珲这时道:“说来可笑,孙传庭比何腾蛟还快一步举荐白广恩,结果朝廷那边却不认账。认为孙传庭生死不明,可能有诈,还需调查。孙传庭因此气得三没吃饭。”
    “光一个堵胤锡还不够。”赵当世沉吟道,“援剿总兵不是寻常职务,以堵胤锡的资历,定无这么大的能量把这件事摆平。我看十有**,真正的策划人是何腾蛟,堵胤锡不过个马前卒罢了。”
    “堵胤锡师从无锡马世奇,马世奇现就在北京当官,为太子詹事府左坊左庶子,虽无实权,但德高望重,有清正之名,且与东林党人交好。有这条关系在,堵胤锡在外举荐,北京城里自不乏人呼应。”坐在侧边的顾君恩淡淡说道。
    “湖广方面传递来的消息称是武昌兵备道堵胤锡的手笔。”
    “许定国,那不是太原镇的兵马吗?谁举荐的?”宦海沉浮多年,在陈洪范、范巨安等边耳濡目染,赵当世的政治嗅觉亦远非昔可比。许定国一个地方大老粗,在山西南部因御下不力蹉跎不进,坐视河南败局,早就风传朝廷要将他拿问到北京,而今却不罚反赏,料想是有大佬在背后推波助澜。
    徐珲道:“有件事属下最近才接到风声,后续可以留意。”往下说道,“白广恩本固守固原州,距离汉中路远道艰,一路来投,差点把命都送在了凤翔府。他这么不畏生死的积极,听闻孙传庭当初是许了他援剿总兵的职位,然而现在这个职位,却落到了许定国头上,白广恩很是不满,私下牢满腹。”
    赵当世摇摇头道:“不着急,我军不缺他那五百骑。他能顺理成章留在孙传庭的侧畔,对我军的用处更大。届时派人去和他说,要他安心继续为孙传庭效力,不要露出马脚。”接着又道,“我军与总督衙门攥一起,汉中府兵力足有五万多,够用了。”
    已经归营随军的杨招凤回道:“对,孙传庭对他甚是赏识,把他和五百骑都划到了总督标营,受贺珍节制。”转而道,“如今飞捷左营在地,要找个机会将他召回吗?”
    “郝鸣鸾还在孙传庭那里吗?”赵当世听到这里,出声问道。
    去年底,白广恩、孙守法等部得孙传庭的召令,纷纷来投。白广恩的军队在路上受到闯军刘宗敏部的阻挠,死了不少,最终到达汉中府的不足半数,但仍剩四千人。孙守法从终南山里钻出来,他本部加上一路上招徕的散兵游勇,亦有二千五百余人。除了白、孙,汉中府原驻军高汝砺、武大定二部约莫三千五百人。孙传庭自己又新招募了千人为标营由贺珍统带,因此林林总总算下来,总督衙门麾下目前兵力大概在一万二千人这个规模。
    政事齐头并进,军事亦按部就班,只剩外事。
    外事打头的即是以文采之士撰写檄文,一为大顺及李自成歌功颂德揭露明朝之**,二为传谕地方安抚百姓威慑其他明军,甚至派人携带通牒前往北京兵部,向明廷约战。以上均有专人负责,唯有一件事,李自成认为是当务之急,要亲自把控。
    称帝后仅一,李自成就从纷繁的事务中临时抽,召见了田见秀,商议汉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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