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确认,夜半叩关的是左家军大将左协营副将张应元与右协营副将王成,除了他二人,远近再无半个兵马。
    进城后,二人直叫唤着肚饿,兵士送来一桶粟粥与几碟油馍头到厢房里头,都被迅速一扫而空。广文禄等他们大概七分饭饱,上前相询道:“二位深夜来此,可是北面出了事?”
    王成打嗝着问道:“你是韩寨主还是马寨主?”
    广文禄道:“都不是,我乃郧襄镇哨官广文禄。”
    王成听罢,抓着油馍头的手僵在嘴边,与张应元愣愣对视。广文禄故作轻松笑笑道:“前得军报,九里关为土寇所侵,已被我军剿灭了。”
    “韩华美......马尚志......死了?”
    “死了,尸首就摆在关城里。”广文禄本来还没想杀他们,但张应元与王成的不期而至直接促成了他们的死亡。
    “唉......”
    广文禄继续装傻,“二位打头前就一直在问这二人,所为何事?”
    张应元将手中的碗放下,不住叹息道:“韩、马其实此前已经接受了我军招揽,只是没来得及正式收编罢了。可惜面还没见,就......”
    广文禄推说道:“哦?我军只接到应山县方面反应土寇残害百姓,引兵到此叫关,韩、马以刀兵抗拒,没奈何就将关卡打了下来。他们似乎说起过左帅,不过那时候我只当是胡口攀附,未曾理睬,没想到竟是真的。”
    张应元愁眉苦脸道:“无论真不真,都无所谓了。”摇着头满眼都是苍凉,“今晨信阳州城东面中山铺血战,左帅不幸殒命。”
    “啊?此话当真?”广文禄不由自主双拳一握。
    王成接着道:“左帅本待走九里关,转移入楚与公子所部合军,徐图反击,不想贼军急至。我等与左帅以州城为屏,布阵中山铺,想打一仗再且战且退。岂料贼军凶蛮至极,‘一只虎’、‘马拐子’率马贼当先断绝我军退路,‘皂鹰’、‘五闯王’、‘王杂毛’等左右掩攻,贼军数倍于我,终致不支。我中军给贼锐卒冲击,左帅失足落马,首级遂为贼所枭。兵马或死或降,全线溃败,我二人杀出血路,侥幸得存,一路摸到了这里。”
    “一只虎”李过、“马拐子”马重僖、“皂鹰”刘汝魁、“五闯王”张能、“王杂毛”王得仁等皆为闯军骁将,由此可知击灭左良玉残军的正是闯军。左良玉转移湖广本为左家军的机密,但现在左良玉已经死了,左梦庚亦抵湖广,将这些说出来也无甚打紧了。
    广文禄深思片刻,乃道:“既是闯贼到来,九里关实守不得了。二位今夜好好休息,明可随我军南下,去见左公子。”
    张应元问道:“公子现在什么个况?”
    广文禄微笑道:“公子受我家主公支持,正全力南下武昌府,不过这几因得到北边战事胶着的消息,暂时驻军应山县西南未动。”
    张应元搓搓手慨叹道:“赵帅急公好义,对我左家军实可谓及时雨。有赵帅相助,公子与我左家军想必也能尽早过难关。”王成亦附和不迭。
    广文禄吩咐了兵士服侍他们,转出厢房。张敢先小声道:“如何处置这二人?”
    “带他们回去。”广文禄沉声道,“两个光杆,掀不起什么风浪,送还左梦庚,一来缓缓关系,二来可让左梦庚死了北上的心,三来......或许还能将左家军的水搅浑。”
    “搅浑左家军的水?”张敢先一头雾水。
    广文禄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并道,“今夜传下军令,全军收拾行装,等天亮了便出关向南,回应山县。”
    左良玉死后两,五月十六,应山县东北郧襄镇兵马营地,赵当世正与韩衮,马光、王来兴、庞劲明等人相谈。
    “圣上厌恶贺人龙不法久矣。这次孙军门奉诏斩了贺人龙,当众历数其罪责,周国卿、贺国贤、贺武功、贺文明等贺家军的肱骨皆伏诛,贺勇则改回原名陈勇,与董学礼、高杰、高汝砺、南汝桂、彭魁等贺家军大将齐齐投顺了孙军门,并其余魏大亨、童守信、齐勋、郝嵩、艾柱、郭可通等部曲都有封赏。”庞劲明叙述着近期陕西发生的军政动dang),“陕西巡抚张尔志与孙军门一条心,所以现在陕西三边总督衙门麾下不但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宁夏总兵官抚民、继任延绥总兵朱尚义四镇齐全,另高杰、陈勇、董学礼、高汝砺等同样俯首帖耳,还有陕抚标下孙守法、王根子等部配合,军势大振,是陕西几年来未有之气象。”
    “孙传庭文武韬略过人,他走马上任,陕西风向立变,看来闯军在面对河南官军之余,又要多一个劲敌喽。”赵当世意味深长道,“不是说朝廷还调了山西方面宁武镇总兵许定国给孙传庭吗?怎么没提?”
    “许定国行兵到怀庆府时发生了哗变,事还在调查。”
    “闯军虽在朱仙镇胜了一场,却惹来更难缠的对手,合河南、陕西二省之力清剿闯军,朝廷也是下了决心的。我看要不了多久,孙传庭就会接替屡战屡败的丁启睿,率军支援河南,要是那时候闯军还没将开封府磕下来,河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庞劲明往下说道:“淮颍方面,袁时中攻破了亳州,有意向西渗透与闯军接洽。朝廷主淮颍战事的主要是勇卫营与凤阳总督高斗光。但高斗光为人怯懦,优柔寡断,麾下刘良佐、卜应第、杨振宗等将都不太听他的话,各行其是,是以朝廷还是得重点倚仗勇卫营。根据目前凤阳府一带潜伏的弟兄传回的消息,自从刘元斌出事,他与卢九德两个监军太监基本失去了将士之心,勇卫营的兵马渐有向黄得功聚拢的态势。黄得功如今掌兵几近万人,实力不容小觑。”
    “勇卫营首推孙应元,次则黄得功。孙应元遵奉刘、卢,活着还能起表率作用弹压重将,可惜一朝死,要那些浴血奋战的兵马听从两个无根之人指挥,想想也难,他们归向黄得功是可以料见的事。高斗光无能之人,凤阳府诸军,我猜到最后,也会是实力最强的刘良佐占得主导。”
    “主公洞悉时局,我等不及!”庞劲明抓住空隙赶紧奉承一句。
    “张献忠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庞劲明立刻回道:“张献忠连月来都在庐州府流窜,上月先破舒城县,随后利用川将覃世勋、乙邦才与知州交恶之事赚开了六安州,大掠一阵,本月又用计攻破了庐州府城。”
    “庐州府城都被张献忠拿下了?”王来兴忍不住惊讶道,“张献忠在楚豫连败,到了南直隶又开始生龙活虎,真不知那里的官军平都怎么打仗的。”
    “张献忠本就狡猾善战,遍数天下,能堪为其敌手的也只包括我军等寥寥数部兵马罢了。打仗靠的不是人多少,而要靠脑子与经验,凭这一点,我看南直隶没人能挡住他。”马光这时说道。
    当初随州之战时,王来兴得亏有了马光的协助才得以取胜,因此他对马光很尊敬。换做侯大贵若当面岔他的话,他都不会有好脸色,唯独马光说话,他听得进去。当下也只是点头,默然无语。
    “张献忠打下了庐州,传闻大造舟船、练习水战,合群贼集于皖口,似乎复行水路。”
    赵当世道:“理之中,庐州府走陆路四向皆为其敌,他要通过流窜将局面重新盘活,走水路纵横是最佳方式。”赵当世说着笑了笑,“想来张献忠声势复起,宋一鹤又要紧张了。”
    谈到中途,忽闻帐外传来争吵声,赵当世停止军议皱眉使个眼色,周文赫飞脚出去察看,旋即带了两个人到帐内。众人看去,却是一个塘兵装束、一个家仆打扮,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相对吹胡子瞪眼,看着适才当是在帐外上起了全武行。
    周文赫躬禀报道:“主公,这两个厮一个来自北面、一个来自西面,都称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报知主公,却在帐外撞在一起,各自争先,是以相斗。”
    赵当世先问左边那个塘兵:“你从哪里来的?”
    那塘兵答道:“回主公,小人是广哨官边亲兵,特来传递北边战况。”说着不忘瞥一眼对手,一副得意的样子。
    赵当世豁然起,上前道:“快说!”
    “我部两前攻陷九里关,杀土寇韩华美、马尚志。当夜有张应元、王成者来奔,言说左家军在信阳州城附近战没,平贼将军左良玉死!”
    此言出口,帐内众将纷纷站起,各自议论。
    赵当世强忍起伏心绪,追问:“张、王带了所少人?”
    “除了他俩,再无别人。广哨官另派人兼程急探,左良玉首级为闯军后营所得确凿无疑。昨清晨我部兵马弃关走平靖关回应山县,现还在路上。”
    “甚好!”赵当世不断点头,心中甚慰。闷兄数的郁垒,顿时消逝无踪。
    王来兴笑道:“左良玉死得其所,顿解我军之忧。”
    赵当世沉沉呼口气道:“北事结局虽已定,我等却切不可松懈了。如何安排左梦庚,细节之处依然需要认真商榷,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
    众将齐诺,赵当世刚想转,目光扫到那一名家仆,突然想到他也声称有要事禀报,不纳闷,但想河南左将军的结果是大军几来首要关注的内容,还会有什么事比左家军大败、左良玉死更加重要?
    发现赵当世充满怀疑的眼神盯向自己,那家仆忙道:“小人从襄阳府来......”
    赵当世听到“襄阳府”三字,浑一震,仿佛猜到了什么,更向前了两步,急切问道:“襄阳府如何?”
    那家仆大声说道:“恭喜主公,三前五月十三得获璋瓦之喜!”
    民间俗语,生子为“弄璋”、生女为“弄瓦”,若是一胎双子则称“双璋之喜”,同理,一胎双女称“双瓦之喜”。但这“璋瓦之喜”意为何指,赵当世多少有些晕转转的脑袋瞬息间愣是没反应过来。
    还是王来兴机敏,当先拍手笑起来道:“恭喜主公,儿女双全,龙凤呈祥!”众将随着他一声吆喝,无不喜笑颜开,全都祝贺叫好。
    赵当世稳下心神,问那家仆道:“郡主她子安否?”
    那家仆猛点头道:“有襄王府一班大夫、产婆及侍婢贴夜照料看护,郡主产前后,一切和遂,公子、小姐亦均康健平安!”
    赵当世膛起伏,内心实可谓波澜万丈。生子得女,人生至乐之一,这家仆说的不错,这件事就个人而论,重要程度的确不下于北事。
    “母子平安就好。”往善于言辩的赵当世这当口儿居然空有喜悦却无以言表,只是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已。
    那家仆等了好一会儿,见赵当世别无他言,没奈何,只得主动低声说道:“郡主托小人问话,‘先有一名,现得双喜,元仪为子,则女何名’?”
    赵当世哈哈一笑,先自言自语道一句“到头来还是我失算了”,随后略略思索道:“这几雨水沛然助我军事事顺宜,此女又可说迎北事喜讯而生,便叫她‘迎沛’吧。”
    那家仆认真点头道:“小人记下了。”继而又道,“下月孩子满月酒,王爷、郡主在襄阳设宴,万分希望主公届时能抽一二。”
    “一个月,足够了。”赵当世在场环顾众将,如是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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