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卿袁黉一直觉得自己在朝中很低调,低微到尘埃中那种不起眼,基本上如果没人提,你根本不会知道司农寺正卿是一个叫袁黉的人。
    这和他具体负责的工作分不开,毕竟是专管农事这一块的,说好听点叫司农寺卿,同僚见面称呼一声袁正卿。私下里,大家各论各的,司农寺该管户部和工部叫爸爸那就得叫爸爸。
    大多数官僚还是不屑于和泥腿子为伍的,而袁黉这个整天和泥腿子为伍的人自然是一样连带着被嫌弃。
    这有什么办法呢?
    袁黉也很无奈啊。
    不过让他更无奈的事情是另外一件,那就是自从昭王上位以后,司农寺貌似地位一下子飙升了许多,昭王一有时间就会召见他,寻问各项关于农作物的事情。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是昭王提出的各种问题和要求令他个人表示闻所未闻。
    比如,有一次昭王召见他,很是和煦的问他,“爱卿可知杂交水稻?”
    当时袁黉感觉自己就像是冰天雪地中的老鼠一样,既瑟瑟发抖,又是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突厥人杂交的奴种,水稻还能杂交?
    才疏学浅的袁黉当时就表示,“俺真的不懂”。
    有一个关注司农寺的王上,袁黉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历朝历代,少有皇帝关注田亩中的事情,那种泥腿子干的活计更是被同僚们排斥。
    关于杂交水稻这件事情,姜承枭承认是他一时脑子发热随口胡言乱语的。
    毕竟,袁黉也姓袁。
    实际操作杂交水稻,以目前的理论知识和等于零的工业设备,无异于是发动全国的人一起制造歼星舰。
    既不可能,又显得智障。
    惋惜的同时,姜承枭又有些小难受。没有番薯玉米土豆,要是能搞出来杂交水稻,那也好啊。
    伟人说过,人多力量大!
    在这个时代,要是他能让人口迎来大爆炸,那么他将会做到很多皇帝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
    可惜,这种事情,他也只能做梦了。
    不过,也不全是做梦,一个隐晦的小计划其实已经在他心中形成很久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去做,还得再等等。
    司农寺下辖多个部门,其中负责农桑的是‘农屯’,主事的是少监。
    这一日,姜承枭处理了一应政务,终于抽出时间亲手种地,这种印刻在血脉中的技能,他必须要点亮。
    暖阳高挂,鸟飞雀鸣。
    姜承枭身着粗布麻衣,头戴斗笠,将衣裳下摆塞进裤腰带里,卷起裤脚,下了地,端量了一会儿改进的‘犁’。
    在他之前,晋室百姓普遍的犁是长直辕犁,这种犁,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很高。他管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工部和司农寺联手改进犁。
    好在,他还没忘记‘文科’记忆,对于‘曲辕犁’还有印象,在提供了大致思路之后,工部日夜研究,终于弄出来了曲辕犁。
    曲辕犁操作时犁身可以摆动,富有灵活性,便于深耕,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其次是增加了犁评和犁建,如果推进犁评,可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则深。若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则浅。
    将曲辕犁的犁评、犁箭和犁建三者有机地结合使用,便可适应深耕或浅耕的不同要求,并能使调节耕地深浅自由化,便于精耕细作。犁壁不仅能碎土,而且可将翻耕的土推到一侧,减少耕犁前进的阻力。
    他记得很清楚,曲辕犁这玩意可是一直用到了工业时代。
    拉起绳子,将其固定在牛身上,他则一手扶着曲辕犁,一手甩鞭,催动老牛耕地翻土。
    任劳任怨的大黑牛迈着蹄子,拉着曲辕犁在地里面走动起来,泥土翻滚,很顺利。不过同样也很讲究臂力,比较累。
    司农寺卿袁黉一脸平静,并没有因为王上如此熟练的耕地而感到惊讶,实际上在辽东的时候王上也经常下地干活。
    一旁的农屯少监知道的比较少,整个人像是吃了懵逼果一样,呆愣愣的看着王上逐渐远去的背影。
    昭王居然还会耕地,而且还如此熟练?
    农屯少监感觉自己三观受到了冲击。
    姜承枭耕了三圈回来,满头大汗,他看着站在田埂上的三个儿子,招了招手,“都下来。”
    这次过来,他带着三个儿子一起来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诗他记得一辈子,理论知识和实践那是两码事。更何况,他绝不允许自己儿子将来什么都不懂。
    何不食肉糜,这句话他怎么能让其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农为本,若是不懂农,将来怎么治理好国家?
    三个儿子都穿着农家小儿的衣裳,直愣愣的站在田埂上。他们还是第一次听闻‘下地耕作’这种概念。
    听见父亲的话,长子姜恒最快做出反应,有样学样的将下摆塞进裤腰带里,然后卷起裤脚。姜恪和姜恤自然是学习大哥,纷纷弄好跟着下了地。
    三个小子走到姜承枭面前,后者跟他们说了一些基本的知识,然后手把手的让他们或是抓着绳子,或是扶着曲辕犁。
    父子四人规规矩矩的在田亩里面耕地。
    一开始的时候三个小子还觉得挺有意思,但是耕了两圈回来,三个小家伙累的小腿柱直打颤。
    姜承枭可不是让他们跟着来采风的,下地耕田那就是真的耕,没给他们轻松的机会。
    “怎么,不行了?”
    一边喝着水,他一边看着姜恒。长子脸上大汗淋漓,嘴唇都发白了。姜恪眨巴着大眼睛,累的盯着黑黝黝的土地发呆。
    最小的姜恤站都站不稳,他无意识的扶着犁。
    “王上,三位王子年纪尚小,农活怕是一时难以适应。”司农寺卿袁黉在一旁婉转的劝道。
    “哦?”姜承枭挑着眉,转身,用拿着水袋的手画了一圈,“你自己看看,那些人家的孩子比他们年纪大多少啊?”
    在他们的四周,不乏农家小孩光着腚,跟着祖父或者父亲,在田地里面一起耕作。
    袁黉抿了抿嘴,“王上,王子们乃是天家贵胄,岂能与凡夫俗子相比较。”
    “天家贵胄吃的也是五谷,吃的也是百姓种出来的粮食。为何他们能做,我们就做不得呢?”
    好吧,您都这么说了,那咱还劝啥,袁黉选择了闭嘴。
    姜恒小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认真道:“爹爹,我还行。”
    “你们呢?”姜承枭看向姜恪和姜恤。
    两个小家伙自然是不服输的,纷纷点头。
    见状,姜承枭将水袋交给他们,让他们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耕地。
    一亩地不是开玩笑的,成年人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耕完,父子四人耕了一上午,勉强将地给耕完了。
    耕完后,三个小家伙双眼发黑,直愣愣的栽在田地里面。他们浑身沾满泥,脸上乌漆麻黑,头发散乱,浑身提不起劲。
    这比他们扎马步还累!
    姜承枭毕竟经常骑马打仗,除了大喘气,其他都还好。
    眼见姜恒三人躺在田里,南霁云准备将他们扶起来,却被姜承枭一眼瞪了回去。
    有什么娇气的,都是爹生妈养的,营养伙食比农家小孩好多了,这么点苦都吃不了,还玩什么,回家做个闲人吧。
    再说了,从小习武,珍贵汤药打熬身子,总得让药效挥发吧。
    姜承枭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拿起水袋‘咕咕咕’的灌了几大口,溢出嘴角的水渍洒在衣襟上,让他看起来跟个无状的农家汉子没什么区别。
    看着三个小家伙还是不起来,他嘴里一口水喷出,准确命中三个小家伙。
    冰冷的水敷面,三人顿时回了些许精神,连忙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爹爹。
    站,目前他们是站不起来了,两条腿在泥田里面深入浅出,太费力气,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袁黉看着王上的举动,嘴角抽搐不停。这还是那个在明德殿高高在上的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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