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王,臣有其三,便是说此,臣问大王,倘若齐国取失地,赵国取中山,那这齐赵两国,又孰强孰弱呢?”
    苏秦再次问的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将嬴荡给拦住了。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根据历史的走向来判断,在历史上,赵国强大起来时,齐国已经就没落了,让没有完全没落的齐国,和尚未完全崛起的赵国比较孰强孰弱,这个真的不好判断。
    “寡人以为,该是各有胜负吧,赵国刚取中山,根基不稳,但重在军威也,而齐国所取,乃是旧地,可极快纳入治下,或许于国力方面,齐国会强盛一些!”
    赵国的彻底强大,是在取得了中山国的十几年后,而齐国在之前就很强大,嬴荡也是以此在作判断。
    “不错,是这样,两国各有胜负也,但再无一国,会是我秦之敌,赵国要做我秦国的敌手,还需得等到十年之后,而我秦在十年之内,就可平定天下,那齐国做我秦国的敌手,可因其地理在东,依照那远交近攻之理,很难与我秦生死对抗也。
    臣之其三,乃是以楚抗齐,以燕抗赵,互相制衡,先说这齐楚两国,本为联盟,可因太行径一战,楚对齐已生间隙,而今,我秦楚又有会盟之举,正好是拉拢楚国,令其断绝齐国的好时机,齐楚之地,于东方相交,以楚可制齐也。
    齐赵攻燕国,我秦不出兵援助,则燕人必败,而大败之后的燕国,不过是失去了对中山的控制,和对齐国土地的占有罢了,燕国依旧是万乘之强也。
    我秦可继续连燕,燕因对齐赵怀恨,必定从之,联合燕国,则能共抗赵国,甚至还可拉拢中山公子,推行中山复国之举,以弱赵国。”
    秦王听后,点了点头。
    连楚抗齐,连燕抗赵。
    经过这样一转,齐国又恢复到最强盛的时候,秦国也继续走到以前的老路上,对六国实行积弱平衡之策,而赵雍,则可从中得利,顺利取得了垂涎已久的中山国,可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如苏秦所说,十年之内,赵国也相抗不了秦国的,何况还有韩国大片的土地,能被秦国所得,再一次增强国力。
    “苏子之言,东出之路,步步为营,果真是如此也,每逢天下有乱,我秦就伺机出动,夺地强国,待到我秦成就天子之国时,寡人也就有了那天子之威!”
    说到高兴处,两人又是同饮了一杯。
    苏秦胸中韬略,岂能只考虑到这里就完了,只见他又继续说上。
    “臣之所虑,便是如此,臣还有这其四,乃是弱赵之策,臣以为,发兵攻赵之策,当从西北向东南而为之,步步蚕食也;赵人猛烈,人人尽知,攻赵之策,当先以弱赵为主,待赵疲之,再一鼓作气,将其击垮,既是弱之,就需得从北至南也。
    晋阳之地,乃赵氏之根基,是接通赵国五原郡、九原郡和云中郡之所,这些年来,赵国之所以强大,一是在于深耕变法,大兴郡县,二是在于开疆拓土也。
    我秦据河东之地,东方又有上党之固,若是从河东平阳邑出兵北上,攻取晋阳一城,则可占据赵国要道,若再从晋阳北上,则能直插入云中郡,以此隔绝赵国五原郡和九原郡,轻而易举,便可取这两郡也。
    五原、九原在手,可与我秦义渠郡相接,大王若是在这两地设郡,北上可拒匈奴,南下可将义渠化为我秦腹地,加速义渠戎纳入我秦的治下,其后,再从晋阳深入云中,攻城拔寨,蚕食赵国北边疆土,再顺势南下,行弱化赵国之策也。
    赵国北方,乃是新地,根基不顾,赵国南方,乃是旧地,赵氏耕耘日久,根基深厚,如此施为,也是在印证先易后难之理也。
    齐赵为盟,我秦攻赵之事,齐国必不会坐视不理,连楚连燕,制衡齐国,不令齐国助赵,便是为此所虑,此为弱赵之策也。”
    弱赵之策,先从北边开始,这又是让嬴荡有些意外。
    秦赵长平大战,是在上党展开,后来秦国攻赵,也是从上党过去,直入邯郸,像是苏秦这样的建议,从北边出发,慢慢蚕食,再一鼓作气,彻底击垮,他还真是头一次听到。
    不过,再一细想,的确是有实施的可能,赵国北边的统治力弱,只要占据晋阳,深入云中郡,就很容易将九原五原,隔绝在赵国本土之外。
    想到此,秦王点了点头,苏秦见了,又继续说上。
    “臣还有其五,乃是弱齐之策,天下诸国,唯有楚国在南,其余诸国,皆是在北,大王成就天子之路,也需得是从北到南,依次为之,攻楚之事,也当是最后为之。
    面对齐赵两国,先是制衡赵国,其后攻弱赵国,待到赵国积弱之时,便与之交好,大王再以霸主之威,施以天下诸国以仁义,令诸国尊之,等这势成,可邀约五国,共同征齐,到那时候,诸国也必定从之,一国之力,难挡六国之威,可一战而弱齐也,这般一来,天下诸国,可尽皆败在大王手中。”
    苏秦刚才说的很明白了,古往今来的天子,都只是击败了以前的共主,再施以仁义和礼教,来让天下尊之,秦国拉拢楚国,击垮赵韩,那时候就可裹挟霸主之威,成合纵之长,联合攻齐也。
    齐赵两国,国不同,苏秦对两国的策略,也是完全不同。
    赵国稍微弱小一些,就先行击垮,齐国强盛一些,就待到势成,群起而攻之,真是句句无废话,都是好主意啊。
    此刻,苏秦正说到兴起,嬴荡岂能打断,他只是点头,算是应承,让苏秦继续说起。
    “最后,臣有其六,蚕食赵国,联攻齐国,拉拢楚国,联盟燕国,击垮韩国,就唯独一个魏国,还保留着除河东之外所有的土地,魏国的军威,也为天下之强也,那攻齐之后,必然攻魏,攻魏之后,再攻楚国。
    对此两国,大王当以举国之力,一战而胜之,到那时,六国皆弱,六国皆臣,大王方为当今之天子也!”
    是了,击败了齐国后的秦国,将再无敌手,天下诸国,也很难再联合起来,对秦国产生威胁,秦国再以绝强的实力,先对魏国进行碾压,魏国必败,其后再一战而胜楚。
    战国七雄,除了秦国自己之外,六国尽被秦国击垮,天下之间,再无一国,能抗衡秦国,他们只能臣服于秦,那秦王,可不就是天子吗?
    苏秦洋洋洒洒,说了许久,才将胸中韬略,尽皆道出,这是他所有的心血,对秦国未来所有的谋划。
    嬴荡思虑之后,去看苏秦,只见苏秦也是一样望着他。
    对于苏秦的想法,他何尝不清楚,苏秦说这么多,怕是现在不说,将来就没机会了。
    “都是好主意啊,寡人自得苏子以来,我秦对外诸事,便无往而不利,苏子可抵我秦十万大军也,想来从苏子入秦时算起,已有七年之多,以苏子之聪慧,也定知寡人心中之伟略,今日,寡人还有一问,在那成就天子之威后,下一步,又该是如何呢?”
    方才,苏秦所说这六策,俱是在让秦王如何成就天子之位,可秦王心中的皇帝伟业,他却没有说出来,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后面的岂能不问?
    闻之,苏秦笑了起来。
    “大王胸中之志,臣如何不知,只是恕臣驽钝,只知这上千年之事,却不知后千年之变,臣闻之,上古有三皇开世,五帝定伦,其后乃有人王,有天子,还真就不清楚,这天子之上,还能有什么呢?”
    苏秦说的,已经和嬴荡所想得很近了,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皇帝,就是来自于三皇五帝。
    三千年的历史,三千年的纷争,从部落到诸夏,从大夏到大商,从大商到大周,其后周公定礼,东西二周,春秋之变,战国纷争,经过了这么多变故,才孕育出了皇帝这两个字,真是来之不易啊!
    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好,还是坏呢?
    “皇帝,天子之后,便是皇帝。”
    秦王起身,站在船头,望着大江东去。
    苏秦闻之,先是诧异,其后沉吟,再是望了一眼秦王伟岸的背影,紧接着又开始思索。
    “皇帝啊,不错,也只有皇帝二字,才当得起大王这伟业也,从霸主到天子,臣俱已说过,那从天子到皇帝,臣就再为大王一叙吧,说起来,这一条路,却是与秦孝公将秦国变为强国的路,颇有些相似之处。
    四海之内,八荒所致,皇帝再无敌手,若要灭一国,不过挥臂之间,如此威势,而从这天子到皇帝之路,却并非是对外,而是对内,只有普天之下,尽皆郡县,普天之下,尽皆秦人,普天之下,只有一国,才方是皇帝之国。
    臣苏秦所长者,乃纵横,纵横是外,于内,是大王所长,大王如今所做,不正是为了我大秦,寻这样一条从天子到皇帝的路吗?”
    从天子到皇帝,的确是啊,这个问题,是问不到苏秦身上的,只有皇帝他自己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
    就在两人说话间,大船靠岸停住,远处一身负甲胄的男子驾车而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秦国新任荆州郡守嬴胄。
    “启禀大王,前方二十里外,便是荆州城,白驹将军孟期、荆州郡丞共泽、荆州郡尉张祀已出城相迎!”
    嬴荡望着远方,他已经能看到荆州战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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