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城,大夏已有,为巳国之地。
    春秋之时,巳国被楚国所灭,并于楚国。
    如今为楚国别都,其城池高大,历年都有修筑,比之上庸,不可同日而语也。
    世人皆知,楚国有两都,这鄢城便是其中之一,鄢城之于楚国,好似安邑之于魏国。
    鄢城号称有民三十万,守军更是两万余,最主要的,此乃楚国腹地,鄢城人人俱是忠于楚国,对于楚人的身份,比上庸之地的氏族,可是多了许多的认同感。
    若是守城将领得力,号召之下,城中人人可为楚军,人人都能上城守杀敌,别说是秦军有八万,纵然是二十万,也难破其城也。
    这将是除了楚国都城之外,秦国所要面临的、最硬的一场仗了。
    如此坚城,嬴荡本想派遣白起为将,这样也能够稳妥一些,可当时,还需要白起坐镇中军,又须得赶这时间,只好派遣蒙鹜为将,待稳定了上庸之后,白起则去了丹阳。
    据历史记载,白起破此城,用的是水攻,大水直冲下来,冲垮了城池,让城内楚人,尽皆丧生鱼腹,蒙鹜在出行之前,亦是收到了秦王之令,说的就是这水攻之策。
    离开上庸八日后,秦国大军于鄢城以西,距离一百里的深山之中驻扎。
    皂游将军蒙鹜站在一处高地之上,下方地势,一览无余。
    他手持秦王书信,看完之后,又交给了身旁的长史。
    长史也看了半天,又四处望了一眼。
    “将军,大王所说,正是此地,此处山河汇聚,上游又有大小水池不少,若是能在此处筑堤,一月之后,必能积蓄大量的水,一旦决定,水势从高处一泻千里,则水淹鄢城计策,必能行之。”
    蒙鹜将这里上下看了几遍,的确是能够蓄水,而且水也足够用,只是此处距离鄢城足有一百里之多,水势能够有那般猛烈,又能否冲击那么远呢?
    鄢城,虽在汉水河畔,但其地势颇高,远远高于汉水水位,要想要依托这汉水冲垮鄢城,当真是不可能了,只能做到如季君围攻咸阳那样,围而不破。
    可战事吃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秦军周旋,所以只能在此处调水。
    秦王未曾到过此处,便说可在鄢城往西,百里外的深山蓄水,冲击鄢城,蒙鹜早就派遣出斥候,寻找到了这秦王所说方位,可这水要流淌一百余里才行,对此,他心中开始嘀咕起来。
    其实嬴荡说这计策的时候,也面临着和蒙鹜一样的问题,一百多里地,怎么可能?
    但再一细想,历史上的确是这样记载的,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告诉蒙鹜了,至于其他的,只能蒙鹜自己去想法子了。
    “大王善于谋略,如此大是大非,自然也不会失策,将军请看,若是从这里一路东下,则能到哪里?”
    蒙鹜思忖了一阵。
    他们现在在西边,鄢城在东边,地势是西高东低,在这群山百里之外,便是荆襄平原,而楚国鄢城,正好就在这边上。
    “你是说此处地势高,鄢城地势低,在这里蓄水,决堤之后,正好可以沿着沟壑而下,直冲鄢城。”
    长史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将军看这两侧大山,绵延崎岖,水势断不能出这山谷,再加上这地势要高过鄢城许多,水势一旦下去,则不似贼军攻咸阳那般,只用大水漫灌,而是直接冲垮城墙。
    将军有八万大军,可留两万,在此处修筑堤坝,再派遣三万,顺着这沟壑一路往下,由我率领,为将军筑好这一百多里的水道,还有三万,可做疑兵,直下鄢城,在山谷口安营扎寨,做出攻城准备,迷惑敌人。
    如此,可以一月为限,一月之后,上游水势必满,河道也通,再提前撤走下游三万大军,去围攻夷陵,夷陵乃一小城,三万大军,足以取之,到时候大水倾泻,鄢城也能破也。
    我秦对楚之战,重在大城四座,小城两座,将军能独夺四座,便是除主将之外,第一功也,如今的将军尚且年少,若是能立下这战功,日后我秦国,定然又会多出一个都督来。”
    封侯拜相,谁不希望如此,蒙鹜年少血性,自然是什么都喜欢争上一争,白起他是争不过了,但秦国其他将军,倒是可以相争一番。
    主将白起,计败楚军十万,还有能取上庸,也是他的主意,不日之后,这丹阳,也必定会被他所夺取,更不说还有一座楚国都城,正等着他呢?
    想想这些,蒙鹜也是无奈,白起之功,远胜于他,这也佐证了秦王的英明之处,如此大战,敢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弱冠少年为将。
    “好,那就按照芪伯之意,芪伯本修水家,自然懂得这修筑堤坝、修筑河道之事,此事也交由芪伯全权处置,我亲自率三万大军东下,包围鄢城,做疑兵之际,魏冉都督这旌旗翻倍,灶火翻倍,广筑营寨的法子,也学了一些,今日正好可以用上。”
    芪伯,便是那军中长史之名。
    蒙鹜笑了,黝黑的面孔,竟然看似有些憨厚。
    他少年时就读诗书,后在向寿麾下,没少学兵法,洛阳大战,看了冯章布防之法,宜阳调兵,学了魏冉疑兵之策,总之一句话,就是善学也。
    “嘿,我是个害死人的水家弟子,当今大争之世,水家又有何用,不如学兵,学纵横有用!”
    似乎想到了往事,芪伯神色略微有些惆怅。
    “嘿嘿,此战之后,我举荐芪伯于王,我王励精图治,兴吏兴医家,定能重用芪伯。”
    芪伯点了点头,没再言语,不过神情之中,似乎有些期待。
    “对了,还有这行军布防,水攻之策,都要细细的画上一幅,再详细标上文字,呈报大王。”
    蒙鹜想了一阵,又接上了一句。
    “遵令。”
    芪伯接令,开始前去准备。
    秦国大军,上下开动,水攻鄢城。
    与此同时,远在魏国河东之地。
    一渡口,两个老者相遇了。
    一个,身形微胖,略微有些疲惫,身后跟着一队军士,看其大纛,俱是秦国郎官,原来这正是替秦王出使赵魏的苏秦。
    还有一个,虽面容清瘦,但身形魁梧,站在那里,身姿挺立,一双眼睛,更是富含一种奇异的神光,若非是他的头发和胡须尽皆发白,看起来哪会是一个老者,这简直就是一个壮汉。
    在这老者的身后,还跟着二十几人,三四辆车驾,这车驾倒是没有一辆是能坐人的,拉着的尽是竹简。
    他们一行人,服饰虽各有不同,但各个头戴玉冠,仔细一看,都是精心打点过的。
    “嘿嘿,是你这个老夫子,你可知道,这渡过大河,可就是秦国,你不是一辈子都不去秦国吗?”
    先说话的,是苏秦,他的一张脸上,尽是欢快。
    他和这个老夫子,年轻时在稷下学宫曾见过一面,当时儒家大骂纵横,不忠不义,只会口舌之能,为此他还与这老夫子大辩一场,当时两人俱是年轻气盛,这仇恨就算是记下了。
    但是现在嘛,三十年后,再度相逢,只有欢喜,哪还有半点仇怨呢。
    老夫子哂然。
    “天下在变,苏子在变,老朽还不变?”
    “嘿嘿,连老朽都变了,真是稀奇啊,我去咸阳,与我同去?”
    “去也,去也,不过老朽先要游历秦国,再去咸阳,你可有耐心?”
    “哈哈,秦王正好在外,我时间多得很,老夫子愿意就好,同去,同去。”
    这时候,船来了,两人同上一船,大河的对面,正是魏冉驻守的少梁邑。
    “秦国破楚,可是苏子之策?”
    河水之上,波光粼粼,老夫子看了半天,又转头来问。
    “我也只是推波助澜也,天下大事,早有定论,此去秦国,就是为了见秦王,交差事,不知夫子呢?”
    “应邀治学。”
    老夫子淡淡地答道,苏秦却是一阵大笑。
    “真是稀奇,稀奇啊,天下百家,你不是说治国之道为之首吗,怎么又成治学了?”
    老夫子还是气色不变。
    “那是因为有人曾说与老朽,天下统一之后,儒家必兴,治国乃治一世,治学,可传万世!”
    苏秦想了一阵,又笑了。
    “那人该是秦王吧,老夫子真是变了,苏秦钦佩也!”
    这句话,由衷而发。
    这么一个高傲的人、理想主义的人、一个敢直面诸王的人,现在开始接地气了。
    很快地,船到了对岸,有一位将军在迎接两人,其人正是魏冉。
    而这老夫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儒家圣人—孟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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