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高枕无忧,于禁却是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
    主公一向唯才是举,肚量虽然还不能撑船却已可以泛舟,这一次能够重新将他和吴敦提拔为领军大将,已经算是主公对他二人格外的恩遇。
    但他知道光山之后,他开始与曹营将领格格不入,初夜时分他和夏侯渊的那一场谈话就已经代表了曹营所有武将的态度。主公可以不计较他的过失,但战场上的袍泽呢?他们还敢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吗?
    当然不能!
    所以,夏侯渊虽然还念及了些许往日的情义,言语间却依旧犀利如刀,将他的心一片一片的割裂开,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曹洪、曹真甚至以前还跟过自己的副将牛金等人却根本就不曾露面。
    他们已经将他彻底的排斥在外,或许在他们心中以前的那个于禁已经死了!要想重新真正的回到曹营的怀抱,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帐外寒风忽起,夜色笼罩着整个营帐,于禁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晰。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哪怕那个人就是夏侯渊本人。所以,他要亲自巡逻,他要亲眼看着这座大营安然无恙,他还要第一个登上原鹿的城池!
    于禁翻身而起,将衣甲穿在身上,握起三尖两刃刀在门口士兵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中走出大帐。
    风还在刮,他却并没有感到有一丝的寒冷,反而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帖。
    于禁伸了伸懒腰,突然耳尖微微一动,一丝不同于夜风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血液瞬间开始喷张。多年的行伍经验告诉他: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也是两军对阵冲锋的令旗!
    “敌袭!”
    这徐晃特么的真的不愧是主公亦曾看重的大将,独守孤城依旧敢于出城伏击!
    于禁一声怒吼,拖着大刀就向马厩的方向奔去。
    大营中好似装了声控开关一样,于禁的怒吼瞬间就将整个大营齐刷刷的给点亮。
    一束束火把将大营照的透亮,不论是将军还是兵士全部都手忙脚乱起来。衣服就在身侧,武器就在身侧,战马也在马厩中,仿佛他们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看着汝北原上突然开始闪烁的点点繁星,看着就在眼前不愿的马厩,想起这将是他最后证明并正名机会,一丝渐渐笑容爬将上来将于禁脸上的那道已经沉寂了多日的阴霾驱离,他的脚步亦开始变得轻快起来。
    他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已经喊破了徐晃大军偷袭的计策,他只需要跨上战马挥动千军将徐晃拦在营外,他就成功了!
    但很可惜,诸事往往不遂人愿。
    他还没有步入马厩之中,远处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了,抬头便能看见鹿砦外的千军万马,密集的声音在耳中如雷霆炸响。
    “呜!”
    一支利箭尖啸着破空而至,打破了他最后一次正名的希望。
    利箭落在数十步远的马厩上,一股青烟腾空而起,火光开始在马厩上闪耀。紧接着,数百支、数千支、上万支利箭也跟着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四周的营帐顶上。
    悲鸣阵阵,哀啸声声。
    火光中,数千匹战马和无数的将士群魔乱舞,从帐篷中奔出来在原野上齐齐嚎叫着,恰似在汝北原上奏响了一曲多重唱。
    “徐公明,我干你老·娘!”
    于禁的脸色一刹那间从微黄到苍白,从苍白到铁青,再从铁青到红润,愤怒的神色刻印在他的脸上,如千万支银针插进他的心里将他希望的泡沫戳破。
    一声怒吼,不管马厩是否就要倒塌,也不管周围的大火如何肆掠,于禁一头扎进马厩中跨上一匹战马,长刀一挥马缰断裂,一人一骑径直越过火海奔向前方的敌人。
    仿佛这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马蹄声声,一百多步的距离,于禁越过燃烧的帐篷,跨过袍泽的遗骸,一个人独自前行。
    落寞的背影落在帐外那些将士的眼中显得那么的孤寂,那么的悲壮。
    “将军,我来助你!”
    “将军,俺老陈愿随你前往!”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从将士们的喉咙中吼了出来,一名两名、百十名、甚至数百名兵士已从混乱中清醒出来,握起兵器跟在于禁的身后,就连刚刚走出大营的夏侯渊、曹洪以及曹真等人也牵过了马匹。
    然并卵,徐晃和田迟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大手只是一招,数千支利箭和长戈同时从骑士的手中飞起。
    仅仅眨眼的功夫,那利箭和长戈就刺破了寒风的阻隔和空间的距离,来到他们的头顶和身前,宛如夜空中的一片散发着嗜血光芒的血月。
    单凭一腔热血和愤懑的曹营兵士根本就来不及整军,也来不及躲避,就被这片长矛林穿胸而过插在地上。
    鲜血淋漓,尸横遍野。
    于禁身旁少了许多的人,仅剩下几名亲卫还护在身旁,他好像又重新回到刚才单枪匹马闯雄关的姿态。
    两万余铁骑飞奔而来,数百名眼中只有前方营帐的勇士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于禁好像被遗忘了一般,茕茕孑立,在钢铁的海洋中时隐时现。
    老子是名震天下的青州军将领于禁于文则,就算光山兵败,也只能主公瞧不起,你们特么的算什么东西,竟然敢眼中无我!
    “啊!”
    满腔的愤懑化作点点怒火,于禁猛然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亦如一泓明月在他的身前亮起。
    光华如水,银辉泻地。
    两名骑士刚刚经过于禁的身边,光华便已罩在他们的身前,硕大的头颅离开脖颈,带着两腔鲜血腾在半空,胯下奔腾的战马也忽然失控,前蹄猛地一曲,怦然摔倒在地,溅起偌大的灰尘。
    “找死!”
    数名骑士不约而同一声长啸,数把长枪便向于禁递了过去。
    “让开,我来!”
    金戈声刚起,怒火接便踵而来,两匹战马闪电而至,骑士们还未来得及腾出位置闪到一边,两把开山大斧便已经穿开人群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三尖两刃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火光四溅,虎口一麻,虎躯在马背上晃了一晃,本就在心情跌宕之间的于禁,深深的受了徐晃和田迟一击再也忍捺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擦了擦嘴唇间的血色,于禁冷冷的看了看徐晃又转向一旁的田迟:“他既是徐公明,阁下又是何人?”
    “老子前将军帐下大将田迟是也!”田迟口中长啸一声,手里的开山大斧却并不迟疑,一招接一招的劈向于禁,如碧海潮生,又似钱塘潮汐。
    原来这田迟已经悄悄到了这里,他们竟然一无所知。于禁大吃一惊,却已经失去了先机,手中只有招架之力。
    徐晃扫了于禁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在谛听堂见过于禁的画像,自然知道这便是主公曾经提及过的五子良将,也知道正是这位因为光山之事成为了曹操军中的弃儿。
    刚才愤怒出手,眼下却只有怜悯。
    徐晃一斧架住二人的利器,横在中间:“于文则,徐某奉军师之令与田将军亲率两万铁骑剿灭汝北原之贼子,帐下俱是皇甫将军在西凉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士。
    你等已经失去了先机,营中火势滔滔,任夏侯渊、曹洪等人如狼如虎也再无半分获胜的机会,你何不就此归顺于我家主公,重新踏上征程一雪前耻?”
    一听“归顺”二字,于禁气得的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徐公明,老子敬你是一条好汉,为何竟出言侮辱撩我逆鳞?”
    “嗤!”田迟一声冷笑,“少特么的在这里装好汉,当日光山一役,你于文则的大名天下尽知,怎么今日公明好言相劝却不识得好人心?你于文则昔日又不是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田迟话一出口,徐晃就知道要糟糕,当着和尚骂秃驴这让人情何以堪?
    闻言,光山的一幕幕、刘备营中的一幕幕以及回到曹营后的一幕幕在于禁的脑海中纷至沓来,后悔、愤懑、痛苦、热血以及最后的那些不屈全部涌现在眼中,于禁悲凉的看着徐晃,身形是那么的落寞。
    “正是因为昔日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今日便不能再动了。自于某重新回到曹营后,昔日的袍泽和朋友便离我而去,你二人可知那千夫所指是什么样的滋味?
    徐公明,于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今日只怕又要让你们失望了,那种滋味于某不想再次尝试。来吧,今日只有战死的于禁,再无苟且的将军,死在你二人的斧下也不算委屈!”
    徐晃身为军中大将自然是感同身受,换做是他,也不敢将轻易的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曾经背叛过的人。
    “那就来吧!”
    两声高喝,两把斧头再次祭起,卷起漫天的杀气和尘烟,将于禁笼罩其中。
    “轰”一声巨响,战马哀鸣,银光悄然而逝,于禁捂着胸口随着战马缓缓倒下,一朵血花在他的胸前绽放,他眼中的那缕痛苦和愤懑终于消散,只剩下无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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