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蒲坂津》
    难忘初冬黄河渡,一昼夜,泪无数。落石矶畔,杜鹃啼血处。蒲津惨败怎忍顾?血漂橹,尸满树。
    三万健儿望归路,逐骅骝,赶赤兔。可恨王黎,私藏纵火术。张下天罗猎野畜,射夏侯,追吕布。
    ……
    众人亡命也似的飞奔,直到行了七八里路,前方出现一条三岔路,身后的喊杀声才渐不可闻。
    哎,特么的做人咋就这么难啊?本来还想一雪前耻的,结果旧仇未报又添新耻。自己好说歹说也算得上是一方名将,一杆方天画戟无人可敌,为什么在王黎面前总是屡屡吃瘪呢!
    看着数里外的大火依旧冲天,吕布翻身下马喟然长叹:“你们先歇歇脚吧,等一等前方的斥候营吧!”
    一声令下,众人已仿佛瘫痪了的兵刃一般,纷纷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在路中。
    “报!将军,前方有一里有一处三岔路口,左侧为一线天峡谷,右侧却是直通临晋的一条大道。大军如何行进,还请将军定夺!”未及,一名斥候已飞奔回来。
    三人齐齐的看了一眼,信马来到前方,打量着三岔路口。只见三岔路口,右侧大道,左侧小径。大道两侧丛林密集寂静无声,小径一旁峰峦叠嶂蜿蜒曲折,时不时还听到小径中有落石的声音。
    “走小径!”
    “走大道!”
    三人同时发声,却得到两个迥然不一样的答案。
    “明明左侧有动静,而右侧却安宁如常,为何却走左侧?”夏侯诧异的看着二人。
    吕布苦笑一声:“刚才斥候来报,左侧唯一线天峡谷,右侧却是丛林大道。你若是王黎,你当如何用兵?峡谷狭小悠长难以埋伏,而大道两侧皆是丛林,就算数万人马已可以尽藏其中也。”
    夏侯渊点了点头亦道:“主公昔日也曾经与我说过:凡与敌战,若我势虚,当伪示以实形,使敌莫能测其虚实所在,必不敢轻与我战,则我可以全师保军。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峡谷中既有动静,恰恰只能说明峡谷无人!”
    “恩!”夏侯点了点头,三人的心中也有了注意。
    陡然,吕布胯下的赤兔马一声长啸差点将吕布颠了下来,右侧大道两侧的密林中兀的传来雷鸣般的战鼓,“嗡!”的一声千余支利箭破空而至,江潮般的暴喝同时响起,如雷贯耳。
    “吕布、夏侯狗贼哪里去,你家张、徐晃爷爷在此!”
    特么的,右侧大道果然有鬼!夏侯暗骂了一声,突然后知后觉:“奉先、妙才,那张和徐晃不是在蒲坂津吗?”
    吕布和夏侯渊闻言一滞,这王黎果然奸诈,张和徐晃恐怕至始至终都不曾在蒲坂津出现过吧!但现在回去?且不说他们早已打草惊蛇,王黎远遁,关键是赵云、高览、张辽还有高顺等人是否还在蒲坂津等着他们呢?
    二人齐齐摇了摇头,打道回到歇脚处,朝众军一声怒喝催马向左侧一线天飞奔而去。
    车辚辚,马萧萧,众人头顶一把刀。
    这一耽搁,大道两侧密林中的声音更近了,密集的战鼓就仿佛催命符一般,在众人脑海中炸响。众人只觉得心就肉跳,哪里还有时间看身后是否有多少追兵?又哪里还敢分辨黑暗中究竟的来人是否就是河间张,河东徐公明?
    “轰!”
    进入一线天,刚行了不足三五
    里,听得前方又是一阵巨响,数百块岩石从山顶纷纷落下,乱石穿空,尘烟弥漫。冲在前面的兵士来不及刹一脚,就被巨石埋在泥土之中。
    “停!”
    不是实则需之吗?这里难道也有埋伏?吕布三人大喝一声,缰绳一勒跳在一旁,脸上再度出现惊惧之色。
    前方的大道上,一道道沟壑在巨石的摩擦下从无至深,一条条树干在飞石下“卡擦卡擦”直响。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那飞落的石头和折断的树枝、树干就已经将谷中的道路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这条路过不去了!众军一阵彷徨。
    “咚!”
    又是一声鼓响,前方的石堆后五六十米处蓦地冒出数百名大汉,大冬天的也不怕冷,一个个光着膀子赤着脚,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戏服和女子的淄衣肆意的嘲弄着众人。
    那些大汉身旁还耸立着一颗腰围粗壮的古树,只是那古树早已被剥下一层皮,露出的树干上银钩铁划,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吕布死于此地!在熊熊火光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士可杀不可辱,屎可忍尿不可忍!
    吕布气得七窍生烟哇哇直叫,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扬就欲纵马飞去,夏侯渊上前一把拉住马缰:“奉先,这是王黎的激将法,切勿上当!”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那你等觉得如何是好?”
    吕布一把摔掉夏侯渊的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犹自愤愤不平。
    却听得身旁的魏续一声惊呼:“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吕布、夏侯渊等人顺势望去,只见一线天峡谷下方三五十米远处一条玉带蜿蜒而行,汩汩的水声仿佛一剂安定剂一般滋润着众人的心田。
    杨方已指着那条玉带解释起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言语中却带着一丝喜悦:“将军,末将以前驻扎重泉的时候曾来过此地。此处名曰浅水河,乃是蒲坂津黄河上游的一条支流,沿着这条河便可以通过一线天。
    此河夏季水量充足之时,水不足五尺见高。如今黄河已进入冬季枯水期,末将估计其水量最多也不过两三尺,仅能达到我门大腿之上,将军,我们完全可以借道浅水河走出一线天,然后再转道大道直奔新丰。”
    还不等吕布令下,身后众军便是压低了声音的一阵阵欢呼,数百人亦脱离了队伍纷纷拿起手中的兵戈劈开道路旁的荆棘,跳跃到浅水河中,很快就传来他们的惊喜声。
    “将军,快来,此地没有埋伏!”
    “将军,这里的水刚刚淹过脚脖子!”
    “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儿郎们,走!”一声令下,吕布、夏侯渊等人已翻身下马,牵着马缰跟在众人身后向那希望之和奔去。
    吕布说的没错: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
    但他不知道这话是有下句的: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
    浅水河虽然没有花,却还有无尽的水流。
    吕布三人率领麾下尚余的两万余人踏进了浅水河,也正如先前的士兵所述的一般,河中的水真的很浅,只不过刚刚没过脚脖子而已。
    一路上众人皆是沉默不语,直到走出两三里路,也没有发现浅水河两岸有什么伏兵,甚至一线天中那堆巨石和巨石后的数百人也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众人的脸上才逐渐有了些笑意,哗闹声开始在这条长龙中呈鼎沸之势。
    吕布和夏侯兄弟二人并未阻止兵士们的争吵,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他们都是带兵的将领,知道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让他们打打闹闹才能忘记适才的兵败,稍稍振作一下士气。
    渐渐的,天已经麻麻亮了,太阳虽还未爬上山顶,众人却已经看见了一线天的谷口,谷口就在众人的前方,不足一千米处。吕布三人同时松了口气,两万余兵士齐齐呐喊一声举着兵戈就往谷口奔去。
    忽然,儿郎们的喧嚣声不见了,他们浑身的血液也好像随同时间同时停止了流动。天地间仿佛静了下来,不,还有一种声音,也只有这一种声音。
    “轰轰轰!”
    浩大的声势在一线天前方的水道中骤然炸响,宛若百万天兵敲动雷霆,好像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声音滚滚,惊涛拍岸。
    黄河!
    念头一闪而逝,吕布三人心中同时一寒,满怀的希望顷刻间化作冷汗汩汩而出,绝望也如会传染的瘟疫在众人心中蔓延。
    一股洪流挥舞着手中的战鼓,张吐着长舌从峡谷中杀将下来,由远及近,肆意奔腾怒吼咆哮,其速度之疾恰似九霄闪电,其势力之宏恍若盘古开天。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将士们哀叫一声迅速丢掉手中的兵器、甲衣,向后方和左右两侧的河岸逃窜。可惜,天地之威,昆仑也抵挡不住,何况区区凡人?很快的一列列、一群群兵士就被洪水卷入其中,在水中沉沉浮浮,渐渐湮灭。
    “上马!”
    吕布、夏侯渊和夏侯骑在马背上纵马高叫,牵着战马的将士立即有样学样跨上战马疯狂的向两岸冲去。将士的惨叫声、嘶吼声、哀绝声和战马的悲啸声充斥在整个河谷中。
    河水才不管什么吕布勇冠三军、也不管什么夏侯兄弟珠联璧合,更不管什么曹吕联军天下无敌,依旧夹杂着一声声哀鸣浩浩荡荡,滔滔不绝。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河水才重新恢复了平静,也渐渐的露出原来的河底和礁石。
    太阳已经爬上山顶,暖暖的阳光透过满山的参天古树将温暖撒向谷底,一片和煦。可是,再暖的阳光也是冬日,再暖的阳光也温暖不了吕布三人的心。
    三人坐在岸边呆呆的看着谷底密集的尸首在浅水河中任由河水冲刷,心中一片冰冷。前一刻,他们还在自己眼前吹牛放屁活蹦乱跳,如今全部都静静的躺在浅水河里,再无生息。
    岸边也只有六七千只落汤鸡,一个个没精打采,双目失神。曹吕联军整整三万余人,十停中竟已经去了七八停。
    前方就是谷口,谷口两条大道,左侧一条通往华阴,右侧那条则过临晋到长安。
    吕布却没有丝毫的高兴,脸上一副便秘的表情,欲哭无泪,满腔的愤懑和战意无可发泄,只能将岸边的草一根根的摘下,又一根根的送入最终使劲的撕咬,仿佛啃着王黎的血肉一般。
    “走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间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联军?
    坐了片刻,夏侯渊拍了拍夏侯一声低呼,二人默然起身,看也不看吕布一眼翻身上马便往谷口奔去,用行动直接与吕布来了个分道扬镳。
    既已战败,多说无益,走吧,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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