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刚从蜀中前来支援的万余劲旅,蜀军合计两万人整,在东征大军统帅李路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出了城朝北开去。
    两万大军一路上杀气腾腾,主帅本人更是咬牙切齿,其实这位巴蜀老帅自从黄石滩大战后,就对曾经的恩公司马白憋着一口恶气。
    当初太子李势从大局着眼,在黄石滩上临阵倒戈联晋攻赵,看似十拿九稳的大胜,不成想却吃了一个天大的哑巴亏,将举国精锐葬送了过半。这个罪责没人担当的起,回复成都的奏报上也都归咎于赵军恼羞成怒,圆成了一个意外之失。事实上李势包括龚壮在内的大部分文武也都是这样认为的,黄石滩损失惨巨,此天降奇祸,非战之罪,更实非人智所能预料。
    唯有李路这个从幼时起便厮杀疆场至今的老帅例外。
    也只有像李路这样的老帅,既有生死搏杀历练出的本能,又有老天爷赏赐的天赋眼界,更需亲自置身于战场,感触到那种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绝望,才能有比其他人更深刻的认识。
    李路很确定,导致蜀军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赵军。
    推撵赵军一路败退的主力确实是晋军不假,可晋军的行兵路线却始诡异难测,反身回击的赵军根本摸不着晋军大阵的边沿。只要赵军一回击,恰恰是蜀军鬼使神差不偏不倚的顶到了赵军兵锋面前。
    一次是意外,两次三次,从黄石滩一直到襄阳城下,不论是赵军还是蜀军,仿佛被人牵扯一般,根本身不由己。
    反复折腾下,结果就是赵军的必死决心全怼到了蜀军身上。
    这怎会是巧合呢?分明是有人在操纵整个战场!
    而那个人只能是晋军统帅,司马白!
    但这些话李路只能憋在心里,他甚至也怀疑,其他人会不会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天之祸和人之罪,东征大军中的任何人,岂有可选?
    在战场被司马白下黑手陷害的账还没清算,如今又扣上了主公被当众劫持的奇耻大辱,成都旧恩已经荡然无存了,李路现在只想将司马白碎尸万段!
    当然,在手刃司马白之前,需得先剪除了小儿的羽翼。
    这一点上他和军师龚壮的想法一样,指望司马小儿信守承诺依约放人,那根本是白日做梦。
    一旦帮司马白缓过当前这一口气,赌赢了的司马白只会得寸进尺!
    现在之所以要出兵,除了暂时稳住司马白,最重要的是将计就计,假盟友之名,趁晋赵鏖战之际,从晋军背后捅一刀子。
    这其实还是之前军议的老策略,但晋军绝不会对蜀军放松丝毫警惕的,这个策略好虽好,难免有些一厢情愿。李路很有些庆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万幸有了司马白劫持一事,现在晋军自以为拿住了蜀军命脉,反而不会再有一丝防备。
    一蹴而就,大事可成!
    到时司马白前有武昌困局难解,又遇后方大败,等若输光了所有本钱,还愁他不妥协么?
    战场上打赢了,谈判桌上怎样都好谈!
    至于什么背信弃义的名声,两国争雄,哪里顾的上信义虚名,等打赢了再立牌坊也不迟。
    从江陵出兵,到夏口城下,两万蜀兵拖拖拉拉走了整整十日,局势的发展基本和李路预想的一样。
    晋军虽未让蜀军进城,但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腾空了夏口城北十来个村镇做为蜀军大营,营内酒肉粮草一应俱全,甚至还给蜀军将校配了乐舞班子娱乐。
    更重要的是,在迎来蜀军后,晋军很识趣的分了近万守兵出城,在村镇北面构筑了营垒。用意很明确,襄阳赵军南下,有事晋军先扛,纯只借蜀兵助威而已。
    夏口城上旌旗林立,城外晋蜀连营绵延数十里,军威赫赫一时无两,弄的赵军游骑斥候也只敢在营垒外沿偷偷摸摸窥伺,连边都不敢靠前!
    便连李路自己也不得不感叹,晋蜀联军充其量不过三万露头,却硬生生造出了十万大军的声势,晋军这虚张声势的手段真是使的炉火纯青!
    他不禁担心起来,万一赵军慑于晋蜀联手的威势而不敢出兵,那可白白便宜了晋军,让司马小儿得了逞。
    是以他也动了一些心思,从驻进镇子起便指使部属表现出懒散军容,纵容饮酒,歌舞欢宴,甚至故意挑起一些事端造成和晋军的摩擦,更见缝插针的去捅破联军纸糊的强盛假象。
    总之就是要让赵军探子看清两件事,一曰晋蜀失和,二为徒有其表。
    李路只差烧香祷告了,但愿赵军统帅机灵些,但愿羯狗还有些胆量!
    驻扎第三日,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曦,沉睡中的李路迷迷糊糊感觉地面颤动起来。
    他一生戎马怎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除了铁骑冲锋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即便睡眼惺忪,李路仍是一个骨碌翻身起来,一声大吼:“来人,披甲,点将!”
    如愿以偿,他难抑胸中激荡,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军终于来了!
    可刚刚坐稳身子,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这震动如此明显,铁骑似乎近在咫尺,这也太近了些吧?
    难道羯赵已经冲破了晋军前锋大营?
    晋军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吧?
    “大帅,是晋军!是晋军!已经破了前军和后军了!”
    副将已经冲了进来,虽然踉踉跄跄一身酒气,但能在这时候前来报告,已算是勤勉可嘉了。
    要知道现在整个中军大帐内,宿醉不醒的比比皆是。
    李路傻了眼,他苦苦等来的并不是赵军,竟是晋军!
    晋军恐怕蓄谋已久,早已枕戈待旦!
    “殊为不智!荒唐愚蠢!怎么可能!”
    李路心中的困惑远远超过了惊震。
    晋军怎么敢呢?
    纵然占了一些偷袭的便宜,可他们才有多少兵马?
    鲸吞两万蜀军精锐,就算不虑硌掉满嘴钢牙,难道不怕撑破肚皮么?
    况且还有赵军在背后虎视眈眈!
    强敌在侧,却先和盟友火并?
    “背信弃义,愚蠢至极!迎战,迎战,让晋狗清醒清醒!”
    李路骂骂咧咧一边披甲,一边冲出了帅帐,
    “晋狗猖獗,就让他们见识...”
    冰凉的晨风灌满了李路喉咙,他顿时哑了嗓子,瞠目结舌望着从南北两侧夹击而来的晋军阵影。
    犁庭扫穴,势不可挡!
    铠马甲骑,如潮汹涌,何止万骑?!
    重甲步旅,枪阵如山,绵绵延延!
    或许晋军所有主力都在这里了,都藏在夏口城里...
    “他们没去武昌...”李路终于恍然大悟。
    究竟是谁愚蠢啊?
    战场上打赢了,谈判桌上怎么都好谈,自家既能想到,难道司马白会不懂么?
    孤身劫人只是幌子,整个东征蜀军才是司马白瞄上的猎物。
    环环相扣,步步设毂,两万蜀军早成瓮中之鳖,可怜竟还在算计怎么给猎人捣乱下黑手...
    何其荒唐愚蠢可笑啊!
    征伐一生的老帅只剩下一嘴苦涩和满心悲凉。
    他知道,司马白这一刀砍下来,摧毁的是李家三十年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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