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四下寂静。
    一队五十余骑,自高句丽营垒而出,悄然而至平郭城下。
    一人跃马而出,朝城头低声呼喝,城上守军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借着微弱火光朝下一查看,登时大惊,连忙朝身后大喊道:“是少将军!少将军回来了!哎呀,竟还有俺们幢主,那个谁,盖蝎子,你家队正也回来了!快禀报司尉将军!”
    守卒这一阵惊呼,城头顿时一片忙乱,都打眼朝城下望去,守卒们心中惊诧,果然是他们!
    紧闭月余的平郭城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缝隙,数十骑沿着缝隙鱼贯而入,惊的守门人嘴都合不拢。
    这一行人不单单有少将军,上至昌黎郡王司马白、大将军四公子、五公子,竟还有各幢幢主,乃至数队队正!
    这些个幢主队正无不以骁勇闻名,军中谁人不识?不知是何原因,这些人从乱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各种传闻不胫而走,以致军心起伏难平!
    今个竟又安然无恙齐齐回返城中,岂不是大吉征兆?!
    “父帅呢?”乐格勤一进城门,逮着安辽镇司尉慕容彻便问。
    慕容彻环顾左右,欲言又止,乐格勤一怔,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朝身后各幢将吩咐道:“你等各回营中,仔细整备,破贼便在这几日!”
    “快带我等去见父帅,别楞着了,又无外人!”
    慕容彻看了看,也觉有理,阿苏德、阿六敦和朔朗自然不是外人,至于昌黎郡王和裴山,应该也不算外人吧!
    “统镇将军身负重伤,少将军快随我来!”慕容彻顾不上问询乐格勤这月余经历,沿路便将平郭从骤然遇袭到困守至今的大概情况说与众人知晓。
    原来月前平郭接到襄平急报,大股高句丽贼军从新城军镇而出,绕开襄平,甩开平辽镇主力,一路破关取隘,长驱直入辽东,竟有进逼平郭之势!
    慕容评接报后,一面气恼封抽无能,责令平辽镇全力追击,另一面点起平郭城中两千铁骑迎头阻拦,意欲前后合击,灭掉这股贼军。
    高句丽兵马如期被堵在了平郭城北五十里处,一番恶战下来,慕容评已然认出这是劲旅镇北牙营。他心中还纳罕,镇北牙营不在新城看守老窝,怎会孤军冒进至辽东腹心之地?
    他正筹划如何趁机吃掉这支高句丽北境的守门虎,却被随之而来的平辽镇大军一下子打懵了,谁也没料到封抽会掉转兵锋直取平郭城!
    慕容评猝不及防下损兵折将,自己也身受重伤,亏的慕容嫡系铁骑悍勇善战,也亏他临阵果敢狠辣,硬是将已经突入平郭城的贼军赶出了城去!
    这一战杀的双方同时心惊,慕容鲜卑大意之下险失重镇平郭,而平高联军也彻底见识了鲜卑铁骑的悍勇!
    接下来城内和城外双方却是相安无事,平辽镇和高句丽大军只是安营固寨围困城池,至多抄掠左近,竟似毫无攻城打算。慕容评身负重伤,卧床难起,既已经朝四方发出求援军函,却也乐的相安无事静待援军。
    可随着时间推进,援军连影都没看见,慕容评心中越发紧张难安。直到城外贼军鼓噪羯赵二十万大军进逼棘城,他才意识到大势不妙,棘城已不可能再派出哪怕一人的援军!
    平郭所有寄望只剩下老友涉多那两万抚辽镇大军了!好在涉多素有谋略,也忠心耿耿,慕容评日盼夜盼,但盼来的竟是涉多首级,被贼军悬于城外耀武扬威!
    慕容评情知平郭解围再无盼头,而慕容鲜卑怕也覆亡在即了,忧愤攻心之下呕血昏迷,至今未醒!
    平郭城上下人心浮动,已近崩溃边缘!
    统镇慕容评昏迷不醒,平郭诸事皆由司尉慕容彻署理。
    慕容彻出身慕容旁支,虽然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但近日来早已忧虑的茶饭不思,平郭危局他是束手无策!
    乍闻司马白有破敌方略,他起初不信,待司马白为众人缓缓注解一番,他便陷入沉思。
    司马白的方略天马行空,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和眼界,但却又不像信口胡诌,反而细思则信!
    同时他又十分为难,只因司马白管他要两样东西,一是平郭军权,二是要调撤慕舆倪的赤山守军。
    慕容评若能醒过来,自然由其一言而决,但这个担子压到他身上,慕容彻却有点担不起了!
    “殿下真要联合高句丽贼解决封抽?”裴山打破沉寂,首先问道。
    裴山此刻哪里还敢揣摩司马白心思,先前他拦不住司马白,早已抱了同死决心!
    可谁能想到司马白竟真敢孤身而闯贼营,却能全身而退,竟还被周仇和高奴子奉做了上宾!
    原来杀人几千心头肉,真不会结仇!
    “当然不是!”司马白一笑,回道,“不论有没有咱们相助,高句丽贼都是一定要灭掉封抽叛军的,只不过他们在等高钊主力到来。可真等到贼军两部汇合,咱们如何还能吃下周仇?所以一定要在高钊主力到来之前,联合封抽先解决了城下周仇所部,继而才有可能凭坚城与高钊对峙。”
    “我听糊涂了!”阿六敦问道,“那殿下应该去游说封抽老贼,共击高仇才是啊!如何反过来去结盟高句丽贼?更要撤回慕舆将军赤山守军,岂非放任高钊主力到来?”
    “封抽那里自然也要去说道说道的,不然怎叫两面三刀?但封抽如今只是羯赵奴才,羯赵援他,不比高钊应援周仇心切,所以我料定封抽一劝即通,这最好劝的且先放一放便是,”司马白顿了顿,继续说道,“而高句丽贼,越是不想现在动手,咱们便越得挑起他们兴头,挠的他心痒难耐,让他们非得提前动手不可!待到高句丽贼一动手,封抽叛军只能迎敌自保,狗咬狗之际,便是咱们的主动了,正可以帮叛军杀贼嘛!”
    阿苏德来了兴趣,追问道:“那殿下是如何挠贼的?”
    司马白知道若要施行自己的计划,非得先说服眼前这些慕容勋贵不可。
    他耐心解释道:“说来也简单,他们本来图稳,这是没错的,咱们便得把他们心态扭过来!要让他们看到甜头,要勾起他们立功欲望,让他们认为早有便宜迟有亏,先动手有功,迟动手受责!”
    见阿苏德若有所思,司马白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要让贼军相信我,对我不再防备。最好的办法便是允诺给他打前锋,先行攻击封抽,这也是我答应他们的。”
    朔朗大叫道:“这如何使得!殿下糊涂!咱们怎能先动手?!”
    司马白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瞧我像是傻子,还是没心眼的?”
    朔朗回过神,讪笑道:“殿下莫怪,我只是着急而已!你若是傻子,被你卖了的人是啥?殿下单凭一个两面三刀就够威风了,谁人敢和你比心眼?”
    司马白闻言更怒,破口大骂:“你当我就愿做那无信小人?”
    众人连忙把朔朗踹到一旁,纷纷好言相抚司马白,都道诛贼乃是大义所在,殿下万不能介怀自责!
    司马白这才消气,继续说道:“至于撤回赤山守军放高钊通行,也没甚紧要。反正赤山堡也是挡不住高钊的,早晚被突破而已。撤回来反而可以保住慕舆将军两千精锐铁骑,这两千人我是要有大用的!同时又可取信周仇和高奴子,何乐而不为?也是催他们一催,他们王上转眼即至,再不立下点功劳,难道还让他们王上自己上阵攻城?”
    “不想殿下竟真的擅长纵横之术!”阿苏德感叹一声,却仍有忧虑,提醒道,“但贼军也不是傻子啊!周仇和高奴子都是天下名将,不是好糊弄的!贼军纵然立功心切,可不见咱们遵守承诺先行出兵,他怎能去打封抽?贼军若是按兵不动,殿下所有盘算岂非落空?”
    “嘿,阿苏德所言不错,”司马白笑道,“若要促成狗先咬狗,乃需连环三步。第一步是挑起他们贪欲,我已然做到。第二是暂取他信任,待到调撤赤山守军,也不难达成。第三么,便是要让封抽撅好屁股,而且撅的恰好绝妙,撅的让咱们这点兵力无足轻重,撅的高句丽贼若不心急火燎去踹一脚,都不算男人!”
    “撅屁股?”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哈哈哈,是啊,就是撅屁股!”司马白望着窗外的雨,诡秘一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趟叛军营中,劝劝封抽撅好屁股!”
    众人听的愈发糊涂,便见司马白冲慕容彻认真行了一礼:“司尉将军,为平郭计,为慕容计,请予我平郭军权!封抽不比高句丽贼,他对我之虚名一清二楚,我若无平郭实权,他怕是懒的听我一言!”
    慕容彻为难的望了望乐格勤和阿苏德,见二人都点头示意,也只能抓紧司马白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咬牙下了狠心,冲司马白拜回道:“平郭安危系于殿下,鲜卑精骑三千,汉军乡兵八千,百姓三万,但凭殿下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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