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口是沙河、响水河与毕利河三河交汇之处,是辽南通往辽北的要冲之地。
    这一带的汉人屯镇都隶属老帽山宋家管辖,孔家屯子也不例外,屯子里的勇武少壮也多在宋家三河营当兵,端木二学便是其中一个。
    二学子虚岁十九,祖籍青州鲁县,家有族谱考证,乃是孔圣人贤徒子贡的后人。但生逢乱世,圣贤之后也断了生计,他祖父辈整村百来户人家,便跨海来到了辽东定居。劳苦耕作数十年,孔家屯子算是在这三河口扎下了根,虽说扎下了根,但孔家屯子的生计也着实不太容易。
    三河口虽然隶属辽南威南城管辖,但已经是辽北和辽南的交界地,同辽南腹心之地多以侨民为主不同,三河口左近的屯镇却是以本地土著汉人为主。
    孔家屯子这些外来屯镇只能捡偏僻薄地落脚,就这还总被当地人埋怨抢了水源和土地,处处遭受排挤和打压。和外村村民械斗乃是常事,若非慕容鲜卑历来偏袒侨民,尤其是辽南当任长官——抚辽镇都统可足浑涉多近乎毫无遮掩的帮侨制土,他们早被当地人断了生路。
    生计不易,是以这些侨民更较本地汉人吃苦耐劳,也更为积极上进。就拿二学子家来说,到了他父亲这代,家里已经攒下了水田十亩,瓦房六间,算是殷实人家了。
    二学子有一长兄,唤作大武,他爹寄望两个儿子能文能武,便给儿子起了个大武二学的名字。端木老爹不指望这俩儿子光宗耀祖,但圣人之后,岂能不通文字武艺?再不济事,学成本领也能混个活路,好歹不再受人欺负。所以从这兄弟二人幼时起,端木老爹便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给二人请了文武师傅,但却也因为操劳过甚,早早去世。
    大武二学也不负父亲期望,两人身强体壮都是既能使刀又能识字的,是屯子里最为出息的年青后生。先后被三河营挑中,进了军中当了官差,大武是幢将,二学是队正,这兄弟俩告别了田间劳作,算是混了个出息人样。
    但好景不长,三年前高句丽贼寇边,大武战死沙场,给二学留下了老母寡嫂和未满周岁的小侄子。
    二学子时年不足十六,又身在军中身不由己,眼瞅这个家就要完了!
    好在嫂子贤惠,二学子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嫂如母!嫂子任由娘家说破大天她也不改嫁,一手照看婆婆,一手背着孩子收拾田间地头,硬是把这个家撑了下来。竟还给二叔攒出了彩礼钱,四处打听哪里寻个好姑娘迎进端木家!
    二学子也颇是上进,没了长兄的照应,在军中越发任劳任怨敢打敢拼,他本就能文能武,能写汉字会说鲜卑话,居然还跟高句丽俘虏学会了高句丽话!终于被都尉宋连赏识,年关前提拔成了幢将,过年回家时带了十多个护卫亲随,都尉赏赐的年货更是大箱小包拉了整整一大骡车,那威风真是不减兄长当年!喜的老母寡嫂日日磕头烧香,屯子里的乡亲也都逢人便夸端木家二将军是个豪杰,早晚能成大事,这家人的日子总算又熬出了头!
    但或许老天总是不开眼,端木家好日子没过几天,天气才暖和,高句丽贼又寇边了!这次不同以往,贼军竟从天而降,直接围了平郭,兵锋更是直逼三河口老帽山,三河营首当其冲!
    二学子不怕上战场,他只是担心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老母寡嫂小侄子该怎么活下去!但是当兵吃粮若不敢上阵杀贼,岂不被乡亲们戳脊梁骨?更何况是杀高句丽贼!生死有命,多杀几个贼狗总是赚的,也好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可三河营并未着急去救援平郭,而是加固营垒严防死守。
    这让二学子心里稍安,都尉何等英明,自然是应该等都统援军到来再行迎敌,这是上面大人物的事了,与自己无关,自己只管杀贼便可。
    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临战紧张还是多心,二学子渐渐感觉营中气氛古怪。总有人神色神秘,避着自己交头接耳,生怕被自己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继而越来越多的人行事诡异,大反常态,二学子有种很直接的感觉,自己在被人盯防着!而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为辽东本地人,平日里就眼高于顶,处处为难自己这些外乡侨民。
    也有人私下里提点二学子,近几天可能有大事发生,让他一定要见风使舵,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有一丁点儿犯傻,否则肯定有杀身之祸。
    二学子嘴上道谢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还需你提醒么,俺什么时候忤逆过上官意思?咱们当兵的只管杀贼就是了,上了战阵,耍嘴皮子能济什么,靠的还得是手里刀子!如娘们那般溜须拍马逞口舌本事,你家二爷做不来!
    没过几天,副尉居然亲自找上了二学子。嘘寒问暖一番后,问二学子三河营和都尉待他如何,二学子自然是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一番。副尉又问都尉若有差遣,他二学子该当如何,二学子则拍着胸脯发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副尉对二学子的表态非常满意,却忽然义愤填膺的对二学子抱怨,说辽东是大晋朝廷的辽东,而不是鲜卑人的辽东!慕容皝身为胡虏借辽东之地立身,非但不思报效朝廷,反而有僭越称王的企图,其心可诛!
    二学子一脸震惊,副尉怎敢诋毁大将军!但他还算聪明,只是点头,半个字也不敢接下去!
    副尉最后悄声告诉他,封老将军欲为朝廷诛除鲜卑慕容。但凡辽东汉人都该响应老将军号召,三河营自宋都尉以降皆愿效犬马之劳,就是不知他二学子可愿诛除胡虏,光复辽东?
    二学子已经听楞了,忠孝节义他是知道的,更懂的学成文武艺卖货帝王家,但大将军不就是朝廷,朝廷不就是大将军么?怎么现在朝廷要诛除大将军?
    “那高句丽贼怎么办?”二学子问道,大敌当前,还指望慕容家的鲜卑兵马御敌呢!这个时候内讧岂不白白让高句丽贼捡便宜?
    副尉干咳几声,说道:“高句丽人是封老将军请来的援军,高句丽也瞧不惯慕容皝僭称燕王有失臣道,大义当前,他们还是讲仁义礼信的,愿意和咱们冰释前嫌,共诛慕容!”
    “放他娘的狗屁!”二学子当着副尉的面,噌然跳了起来,破口大骂,“狗贼若是知道仁义礼信,那真是,那真是...”
    二学子猛然想起别人的劝告,一定要见风使舵,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有一丁点儿犯傻!
    二学子瞧着副尉已经拉长的老脸,背后已被冷汗浸湿,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将军,我的意思是,是让都尉提防高句丽贼,狗贼狼子野心,别被他们骗了!”
    副尉沉声说道:“二学子,你能文能武,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但毕竟年轻,还欠缺一些见识。”
    二学子连忙点头称是:“是,是,二学子不懂事,今后烦劳将军多提点!”
    副尉脸色稍霁,也是有意显摆自己见识,语重心长说道:“这个时候一定要看清局势,真正狼子野心的是鲜卑慕容,他现在对你客气,那是因为本钱还没攒够!待他羽翼丰满,岂能不图谋中原?早晚是朝廷心腹大患!哪如趁他羽翼未丰,一举剪除!至于高句丽人嘛,一群穷哈哈,事后多送些财帛子女便是了!”
    二学子或许是没缓过神,也可能原本就傻,竟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送谁家的子女?”
    副尉脸色霎时一白,彻底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摔门离去!
    二学子傻站不动,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从此便终日惶惶不安,生怕被下了毒手。
    但或许是他多虑了,上官不但未加害他,反而还将他调到都尉府干起了都尉府幕僚,帮职账房采买,甚至可以插手都尉府后厨事务。虽说品级没变,但和战场厮杀比起来,真算是美差了!
    二学子莫名其妙接了美差,心里上下忐忑,也只好听之任之。
    没过几日,都尉府便传出风声,营中主力联手高句丽人于狭风道设伏,全歼了抚辽镇鲜卑二营!
    那狭风道乃是响水河谷道,长约十里,北侧是老帽山一壁高岭,南侧便是响水河,既窄且险,却是出三河口往平郭的咽喉要道。鲜卑两千骑军毫无防备骤然遇袭,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听说都统长子莽都的脑袋已经砍下来送到了封老将军大营!
    这可把二学子吓坏了,三河营是真反了,不说别的,可足浑都统就在威南城,鲜卑人还不生撕了三河营!
    又过了几日,狭风道的战场刚打扫出来,可足浑都统亲率一万五千抚辽镇大军进驻了老帽山山下,不日即将出狭风道驰援平郭。二学子心中惊惧,可足浑都统铁定要为儿子和那两千鲜卑将士报仇,这一万五千人对上高句丽和平辽镇数万联军未必有胜算,但要灭掉三河营,怕不是什么难事!
    出乎他的意料,两方并没有大打出手,可足浑都统一如往常的对三河营指挥调派,二学子这才明白向来忠厚的宋连都尉竟把作乱之事硬瞒了下来!看样子抚辽镇上下并未察觉三河营的反叛,但二学子又不懂了,杀了两千鲜卑将士这么大的事情,能够瞒多久呢?
    这一日二学子老老实实待在帐房内,偷偷藏了一把短刀在桌子底下,以防不虞,内急的时候连茅厕都不敢去,生怕看见不该看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今日都尉要宴请可足浑都统,府里内外藏满了刀斧手!
    时至正午,外面渐渐喧哗起来,继而喊杀声震天响起,二学子心中纳闷,可足浑都统总共带了十来个亲卫,满府的刀斧手说杀他们就是咔嚓一下,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该不是都尉想火并鲜卑人,反倒先让人给做掉了吧?!
    果不其然,外面有人开始吆喝首恶宋连已死,余者投降无罪。后院里已经乱成一片,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二学子却不信可足浑都统能饶了三河营上下,两千鲜卑将士加上他儿子的命,把三河营杀上十遍都抵不回来!
    今日不论是宋连砍了可足浑涉多,还是可足浑涉多杀了宋连,二学子都不打算继续留在老帽山了。
    他早做好了盘算,后山连着三河口水坝,水坝堤岸两侧一边是大水库,一边是十余丈的高崖,但堤上完全可以走人。从老帽山这头走到对面山头,山下刚好就是狭风道,不需下山,折而向东,便出了老帽山地盘。下了山继而回转向南,穿过几片山林就可回到孔家屯子了。虽说绕了个大圈子,但绕道堤坝好歹不会被人发现,反而是溜走的上上之选,这个世道太乱了,先回家护好老娘嫂嫂和侄儿要紧!
    后山无路,下山不易,待他剐蹭的一身伤痕,小心翼翼来到坝堤前,却是傻了眼。原来连日的大雨早已经使水库涨满,水已经溢出了堤坝,这几日战局紧张,三河营上下也无人在意照看堤坝,此时若要强行通过坝堤,怕是一个打滑便要被冲下高崖,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站在坝堤边上,二学子朝山下远眺狭风道,只见狭风道上已经杀的尸山血海。自北边而来的平辽镇和高句丽联军突进谷道,强行冲击在谷道另一侧扎营的抚辽镇大军,双方数万大军挤在狭隘的谷道中拼的你死我活。
    以二学子粗浅的眼光来看,谷道狭隘,难以展开兵力,扼守谷道口等对方来突破方是上上之策。原本应该是抚辽镇突破平高联军的防守去驰援平郭,现在反而倒了过来,平高联军竟主动来袭,让兵力处于下风的抚辽镇占足了便宜。二学子对其主帅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但细想今日宋连设鸿门宴对付可足浑都统,这般方略倒也合情合理。
    正当两军杀的难解难分,抚辽镇略占上风时,打南边竟忽然奔驰出一大片黑影,隔着老远看不清旗号,但那军容军备,常在军中当差的二学子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乌巢枭兵!
    “乖乖,这从哪变出来的!”二学子不禁目瞪口呆,他心中一寒,抚辽镇怕是要完蛋了!
    果不其然,那乌巢枭兵风驰电掣般的冲入抚辽镇后军,不消一瞬,便破阵而入,对着抚辽镇汉军便是大肆杀戮。其兵锋犀利远远超过交战的两军,又是趁抚辽镇力竭时突袭,结果不言而喻,抚辽镇登时全面溃散,再无招架之力,万余大军只剩下被屠宰的下场!
    二学子从正午看到傍晚,抚辽镇大军已经束手就擒,谷道中的厮杀已经结束,已经有队伍朝老帽山开进,山上的结果也不用多猜,肯定和山下一样。二学子心想谁能料到乌巢枭兵忽然从后背杀出,而抚辽镇落的个两面夹击的惨境?三河营上下也算命大,真是绝路逢生!既然堤坝走不得人,只能趁天色未黑抓紧回到山上,择机再溜吧!
    此时的山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嚣张跋扈放浪形骸的高句丽士卒,二学子瞧着恶心却同大多数人一样不敢声张。远远瞧着副尉在一堆高句丽将军面前低头哈腰,心中更是怨烦,暗骂了一声狗腿子,本想偷偷溜回营房,却被副尉喊住。
    “二学子,你过来!”副尉竟是神色和悦,“身上怎么回事?”
    “没什么,摔倒了!”
    副尉打量了一下,似乎瞧出端倪,但也未点破,嘴角撇了撇,说道:“你高句丽话不是说的很好么,从今日起,这些上国军爷就归你伺候了,小心服侍着!”
    “什么!”二学子失声叫道,“我哪行!”
    “喊什么喊,”副尉一脸不快,“就你了,敢有差池,你给我等着!”
    二学子万般无奈,只好当起了上国走狗。
    没过两日,高句丽大军便开拔北去,听说是攻取平郭去了,只留下五百人在老帽山上耀武扬威。三河营上下都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谁让现在高句丽贼势大呢!别人是能躲就躲着,但二学子却躲不开,每日里被这些高句丽将士呼喝打骂乃是家常便饭,若不是想着寻机开溜,若不是家中还有老母嫂嫂侄儿,二爷早就和这帮高句丽贼拼命了,杀一个赚一个!
    连日阴雨,这日总算放晴,高句丽军爷们说是要下山舒展筋骨,副尉哪敢反对,点了一幢人马,亲自陪同下山,二学子自然也在其中。
    一行三百余人自下山便转上了小道,绕来绕去,二学子心中却是愈发不安,这条路他太熟悉了,正是通向孔家屯子的路!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二学子一脸谄媚笑着问道。
    “二学子,你家是哪年来的辽东呢?”副尉莫名其妙反问道。
    “祖上便来了,该是永嘉年间吧,那时候故大将军才据辽东...”二学子话到一半咽了回去,猛然想起现在已经不能再提及鲜卑慕容了。
    “那是有年头了,住的还惯?”副尉继续问道。
    “自然,自然。”二学子被问的一头雾水,眼瞅孔家屯子越来越近,焦急道,“将军,这里鸟不拉屎的,咱们还是快回吧!”
    副尉冷笑一声道:“我跟你说过,事成之后要送高句丽人一些财帛子女,你还记得吧?”
    二学子点了点头:“记得。”
    副尉阴森道:“嘿,别人大老远来帮忙,咱们是讲礼信的,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那日你不是问我送谁家的子女么?嘿嘿,总不能送我家的吧?”
    “你什么意思!”二学子这时候若还听不懂,那就白活这么多年了,这些本地人心肠太狠了,就没拿俺们外乡人当人待!
    “哐!”
    没待二学子再说话,一记重击便打在了他头上,他昏迷前只听见副尉怨恨的说了句话,在俺们家地头上赖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知足了!
    你们咋就这么恨俺们呢...二学子想不通,他头痛欲裂,血流如注,再也撑不住,疼的昏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二学子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青石地面。
    他认得这青石地面,上等青石方砖,长宽各三尺,从堂屋门口一直砌到院门。这是过年时候,他带着十几个军中兄弟,花了整整十天功夫铺出来的,全村就他一家舍得以青石铺院为路,何等敞亮!
    这是俺家!
    二学子心中一惊,顾不上头疼便要挣扎起身,却徒劳无功,他手脚都被绑紧,已经动弹不得。他强撑起头朝院里一看,顿时惊呆,两颗头颅随意的扔在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一个顶着朝天羊角辫——老娘和侄子!
    啊!娘,栓子!二学子一声哀嚎!随即隐没于整个屯子的哭天抢地中,没翻出一点浪花,二学子知道,高句丽贼正在屠村!
    “哟,醒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是副尉,“从前听你夸嫂子好,爷还不信,今日一尝,味道的确不错!”
    二学子闻声望去,只见磨台上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两个汉军正按住她的手脚,一个高句丽贼压在她身上,那女人眼神苍白空洞,仿佛一具尸体,任人拨弄!
    嫂子!
    二学子又是一声哀嚎,试图冲过去拼命:“狗贼,俺杀了你!”
    结果依然是徒劳,他同条死狗般倒在地上,除了就地打滚什么都做不了。
    “将军,求你了,放了俺嫂嫂吧,俺在军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学子开始求饶。
    副尉一脚踢在二学子身上,骂道:“还功劳苦劳,真是读过书的!你不是会鲜卑话么,你倒去求你鲜卑干爷放了你啊,你不是会说高句丽话么,你去求上国军爷饶了你啊!”
    “俺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这般害俺!”二学子一边痛哭磕头一边求饶。
    “什么仇?!俺家弟兄四个,有两个是被你们侨民打死的,就为了和俺们争水抢地抢婆娘!该死的鲜卑杂碎只帮你们,俺们连告冤的地方都没有!”一旁的汉军冲过来就是一顿猛揍,揍完还不解气,顺脚就将地上那颗小脑袋踢飞了出去。
    院外一声喝骂响起,便冲进来几个高句丽贼,显然刚才那个脑袋砸到他们了。
    “军爷,误会,误会。”那个汉军立时弯腰驼背笑着赔礼。
    噌!
    一个高句丽贼狞笑着,二话不说,冲那汉军就是一刀砍了上去,汉军应刀而倒,临死脸上还留着谄笑。
    副尉和院子里的其他汉军半个屁也没敢放,反倒是通通跪地讨饶,这群高句丽贼更加乐的狰狞大笑,瞧见磨台上的二学子嫂嫂,都是一阵坏笑,互相打了个招呼,一齐围了上去。
    “畜生,狗贼,再不滚俺杀了你们,不要,饶了俺们吧...”二学子在地上挣扎着,一点点挪上前要去救嫂子,却一次次的被人如踢狗一般踢翻出去。他盯着嫂子那空洞洞的眼睛,他的眼泪似乎就在这一会全流干了,变的同样空空洞洞。
    玩的兴起的高句丽贼忽然端起一支长矛,顶在了嫂子身上,试图贯穿身体。
    “狗贼!畜生!”二学子已经喊哑了嗓子,扭过头不敢去看。
    高句丽贼似乎找到了新乐子,凑到二学子身边,扳着他脑袋强扭过来,硬让他盯着自己嫂嫂
    “放了她,放了她...”二学子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他看见嫂子慢慢停止了挣扎,嘴里流出的血溢满了磨台。
    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眼睛里竟回复了一丝神采,那个爱他、护他、照顾他、他想保护的长嫂,临死前望来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温暖,一如平日里看他时的那种温暖。她嘴里嗫喏了一声,虽然听不清,但二学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是他做梦听到都会笑出声的一句话——二叔,你回来啦...
    啊!二学子的哀嚎,全屯子的哀嚎,高句丽贼的狞笑声,汇集一处,响彻四方!
    贼兵终于玩累了,对二学子也失去了兴趣,一个贼兵拖着刀走到二学子身前,二学子面无表情,仰头望着贼兵,啐了一口,说道:“爷爷做鬼也要杀光你们。”
    他竟说的平平静静,仿佛吃饭喝水上茅厕一般无足奇怪,居然还是用高句丽话说的,因为他怕对方听不懂。
    那个高句丽贼抹了把脸上的唾沫,一脚踩住二学子脑袋,举刀便要砍下去。
    二学子看着地上老娘瞪大眼睛的头颅,被挑破肠肚的侄儿尸体,还有磨台上浸在血泊中的嫂子,淌干眼泪的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注:“我没用...”
    轰!
    嘶!
    一声战马嘶鸣,一声大喝仿佛从梦中响起,二学子忽然感觉手脚一松,似乎绳子被解开了。他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情景,高句丽贼和汉军尸体四散躺了一地,一人傲然立马于院中,一身赤甲如人血一般鲜红,一只冰白异瞳,幽光森森!
    “尚能杀贼否?”那人问。
    二学子嘶哑道:“能!”
    那人递给了二学子一把刀:“那便不死不休!”
    注:天兴四年,赢侯既克柔然,进抚军大将军,加太傅衔,开府仪同三司。
    朝臣宴贺,或问赢侯何以古稀之龄孤军退贼,赢侯久思问道:尚能杀贼否?群臣茫然,又曰:不死不休。
    诸人追味余言,尽皆叹服赢侯之威。
    赢侯闻赞怅怀,继而潸然泪下,泪红如血注,泣曰:恨卿辈不见武烈之威!——《魏书·列传·端木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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