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待众都尉各领了军令散去,司马白则单独将裴山和朔朗留在了议事厅里。
    司马白冲朔朗认真安排道:“朔朗,今日情况务必快马报与都统,请都统速派一支兵马回援威南。不然凭咱们如今这点兵力,运粮路上必然是要出意外的。”
    朔朗点头道:“我这就安排斥候出城报讯,快马连夜赶路,明日夜里便能赶到老帽山。我料贼军需得等到咱们行至半路,才好出手劫粮,哈哈,可咱们刚好可以在路上与援军接上头。”
    司马白神情复杂,来威南城之前,他疑惑的那个致命蹊跷,已渐渐浮出水面。
    而他的这个疑惑,朔朗,确切的说是可足浑涉多,又掌握多少情况呢?
    司马白试探问道:“要不要提醒都统,提防大军内乱?”
    朔朗一震,默然了半晌,问道:“殿下何来这种担心?”
    “可惜没能捉到俘虏,不然当省我不少口舌,”司马白淡淡道:“此刻城中众将,怕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担心吧!”
    对峙辽北的镇北牙营忽现威南,高句丽若有这等本事,早几十年干什么去了?
    哪里出了问题已经不言而喻。
    内奸放门!
    司马白知道朔朗不是糊涂蛋,再次试探道:“只是担心而已,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便没有什么担心么?”
    朔朗又是一阵沉默,拿出了一叠密封军报递给了司马白,认真说道:
    “父帅出征前也曾怀疑辽东出了内奸,只有靠内奸敞开大门放贼入境,高句丽大军才有可能突然兵临平郭城下!而能做到此事的内奸,统镇将军麾下,整个辽东郡屈指可数!所以殿下放心,父帅既有防备,轻易不会着了暗算。”
    司马白一边翻看,一边追问道:“既如此,不妨明说了,依都统之见,内奸是谁?”
    朔朗却冷笑一声咬牙不答,只回道:“还能是谁!”
    其实涉多父子所疑是谁,早已呼之欲出。
    司马白将军报递给裴山,示意他也看一看,而后长舒一口气:“这便是了,能放贼兵进门的,放眼辽东,只有两人,西面的赤山镇守慕舆倪和北边的襄平太守封抽!既然都统有数,我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裴山也听明白了。
    来敌若是西面的乌骨军镇兵马,内奸自然便是卡在乌骨军镇和平郭之间的赤山堡镇守慕舆倪。
    但既然贼军是北边新城军镇的镇北牙营,那内奸就必然是负责防御辽北、对峙新城军镇的襄平太守封抽无疑了!
    裴山暗暗吃惊,如此看来,殿下的想法竟与涉多都统不谋而合!
    抚辽镇虽然军力不强,但都统可足浑涉多却是鲜卑名将,涉多不仅军风悍勇,更同主子慕容皝一样博学多才,是一员难得的胡人儒将,其眼光见识在鲜卑众将中算是第一流的!
    而从小伴到大的殿下,竟有涉多一般的眼光才智?
    裴山朝司马白身上打量一番,只见司马白冰白左眼幽光闪闪,竟显的格外冷峻沉着,他不禁叹道,殿下真是变了呢。
    司马白叹道:“依我看,八成也是那姓封的,但真若是他,就让人很头痛了。”
    那封家扎根辽东近百年,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平州上下。
    往大了说,封抽之侄贵为平州司马,便是大将军之左右手,往小了说,涉多大军现在的驻扎之地三河口老帽山,城主宋连便是东夷护军宋晃之弟,与封家瓜葛极深。
    更骇人的是此刻城中汉人将军,天知道还有谁是封家心腹!
    意识到局势复杂,三人一阵沉默,裴山忽然说道:
    “镇北牙营便不能被抽调到乌骨军镇么?会不会是新城军镇的兵马抽调到乌骨军镇,然后二部合一,再经赤山堡而来?”
    朔朗瞥了裴山一眼,满脸倨傲,冷冷问道:“你莫非怀疑慕舆将军?”
    司马白或还想拿到铁证再做定论,但若要鲜卑人自己去怀疑,谁是谁非还用考虑么?
    裴山瞧朔朗竟端起鲜卑主人的架子,同样冷哼道:“你给谁摆脸子的?!你能怀疑封老将军,某便不能怀疑慕舆倪么?!”
    朔朗一怔,这才省起裴山是温厚不假,却也仅对司马白而已!
    在裴家大公子面前,便以贺赖跋、阿苏德这些大将军亲子之尊,也没有摆谱的份儿,何况他朔朗?
    不说别的,就此时城内那些汉人都尉面前,裴大公子的话一定是比少将军的好使!
    “真是冤枉,我敬你还不及,怎敢给你摆脸子?”
    朔朗口气不觉软了下来,耐心解释道,
    “你且听我说,那高句丽境内大山河流不少于我辽东,地势险峻比辽东更难以行军!从新城军镇调动兵马去往乌骨军镇岂是易事?能是一时之功?咱们在高句丽也有探子,如此大规模调兵,绝逃不过咱们耳目!我拿脑袋做赌,你所设想的情况不会发生,镇北牙营入侵必是封抽老贼放的口子!”
    朔朗顿了顿,咬牙继续说道,“我还可与你打赌,袭击平郭的,恐怕还有封抽老贼的平辽镇!”
    裴山一阵语塞,他实在很难接受朝廷册封的东夷校尉,堂堂封疆大吏,竟下作到与高句丽贼勾结!
    但朔朗所言极有道理,他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好了,别争了,”司马白忽然笑道,“我正巴不得贼军是封抽和新城军镇呢!”
    裴山大怒:“殿下!这个时候还能嬉闹么!”
    朔朗也没好脸色:“平郭凶吉未卜,咱们都心急如焚,殿下怎可拿这事说笑!”
    司马白语出惊人:“我断言,平郭没丢,还在统镇将军手里!”
    二人同时惊问:“殿下如何这般笃定?”
    司马白回道:“这事很明显,新城军镇才多少人马,倾巢而出也就过万而已。封抽麾下平辽镇又有多少汉军,就算封抽搬出所有家底,不论老幼都拉出襄平打仗,三万撑天!朔朗,我给你这些兵马,以你的身份,比他们更能占到偷袭的便宜,你去给我打平郭,我看你能打下来吧!”
    “咦?”
    朔朗认真琢磨起来,
    “统镇将军麾下乃是俺们慕容嫡系精锐,以安辽镇的战力,碰上镇北牙营这等高句丽精锐,胜负或还在两说之间。可是镇北牙营才多少兵马?新城军镇皆是如此精锐不成?对上平辽镇那些汉军,俺们慕容精锐以一当十也不为过!若是由我统领这两支兵马,想打下平郭,难,很难!便是偷袭也不成!”
    “错不了!”裴山同样激动,“平郭如此坚城,城内至少有四五千安辽镇主力精锐,以统镇将军之能,纵然吃点亏,也万不至于一下子把城给丢了!”
    他没说出来的是,若以五千慕容主力若还镇守不住平郭如此坚城,那慕容评真是一头猪了。
    但事情总有个万一,而最让人害怕的便是那个万一!
    司马白不慌不忙问道:“同平郭相比,威南城小地偏不足一提,但镇北牙营不在平郭攻城,为何前来滋扰威南?高句丽贼的兵力就这般充裕?”
    司马白不提还好,朔朗重又忧虑道:“或许是平郭已被高句丽贼得手,这才余出兵力攻略辽南。”
    裴山也叹气道:“是了,若非攻下平郭,这等精锐怎能得闲来此!平郭若丢了,辽东早晚都是高句丽贼的,咱们死守威南还有何用?”
    “我是这个意思么?!瞧你俩唉声叹气的,连铮锣都不如!”
    司马白瞪了二人一眼,大骂,
    “平郭若失,只需遣一牙尖嘴利说客,随意配一偏师,辽南诸城怕就望风而降了,还需如此大费周章?”
    朔朗顿时老脸通红:“殿下何故小觑咱们?我辽南诸县岂能降那高句丽小贼!”
    司马白不理睬朔朗的义愤填膺,见裴山皱眉沉思,似乎还未想明白,便进一步解释道:
    “你们想,平郭若丢了,拿下平郭的高句丽大军,最该做的是什么?!兵发棘城!而且越快越好,届时大将军前有段辽,后有高句丽贼,腹背受敌,慕容危矣!而且既得平郭,辽南已是高句丽贼囊中之物,万不会再于威南城浪费丁点时间。而镇北牙营这等劲旅自然是贼军西进先锋!可那镇北牙营却出现在了威南城下,为何?我料其意当在涉多都统之抚辽镇大军,大军在外一缺粮草,二又腹背受敌,自保不暇,何以去救平郭?”
    裴山眼中顿时放出光彩,顺着说道:“不错!镇北牙营不辞辛苦,绕路来袭扰我粮道,无非是阻挠都统的援军去救平郭。想必贼军调不出过多兵马,而又必须拖住都统大军,所以来军便贵精不贵多了。贼军既然如此忌惮都统援军,岂非意味贼军前线吃紧,平郭城两军正相持不下?那就是说,谁家援军先到,谁便可操胜券?”
    “可不是!”朔朗兴奋的跳起来,“我咋没想到这一层!”
    他兴奋道:“咱家援军有二,一乃大将军征段辽之慕容主力,其远在辽西,暂时无法指望。但父帅大军此刻扎营老帽山,只要过了三河口,最多五日便可抵至平郭城下,哈哈哈,平郭无忧矣!”
    裴山长舒一口气,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了!”
    朔朗搓手憨笑道:“统镇将军先前军函说贼军已破城门,估计也是仓促之间着了道,弄不清贼军虚实。是以军函所述十万火急,弄的跟平郭危在旦夕也似,让俺们先乱了方寸。但凭城内五千铁骑,将贼军赶出城去却不在话下!是了,统镇将军用兵向来谨慎,一败之后必然不会贸然出战,估计平郭此刻正被贼军所围,两方正胶着相持!”
    裴山也笑道:“这敌帅故弄玄虚的本事倒真是不凡!竟能做到四下绝断军情,虚虚实实,云遮雾绕让人捉摸不透,我直到方才还认为平郭已丢,大势去矣!亏了殿下指点迷津!”
    “嗨,只因北面音讯全无,敌情不明,父帅出征前还担着心,说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咱们抚辽镇这两万人马便是辽东最后可用之兵,一定要稳妥谨慎行军!早知如此,不若大军长驱北上,待我抚辽镇主力一到,与平郭内外夹击,必破贼军!敌帅再会玄虚有何用处?哈哈,咦,殿下你怎么了?”
    裴山也发现司马白神情有异,竟一直没有说话,便试探问道:“殿下?我俩可是说的不对?”
    司马白脸色铁青,又骂道:“你俩在高兴什么!我给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高兴的么!?”
    “这个......”裴山和朔朗被吼的莫名其妙,平郭未丢,不该高兴?
    司马白皱眉道:“都统说的没错,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便仅有抚辽镇这一军可用!抚辽镇若有闪失,别说辽东必丢,慕容鲜卑也大势休矣!”
    朔朗自信道:“殿下放心,非是我吹牛,以父帅之能,万不会有闪失的。”
    裴山也辩道:“贼军虚张声势而已,涉多都统麾下抚辽镇主力近一万五千大军,还解不了平郭之围?”
    司马白一挥手打断他,反问道:“我有援军,敌人便没有么!新城军镇都南下了,乌骨军镇的兵马还能赖在老巢里么?”
    朔朗不服道:“乌骨军镇若是来犯,自有赤山堡挡着,待平郭腾出手来,还惧他不成?”
    “呵呵呵,”司马白一声苦笑,连连质问,“封抽老谋深算,若无必胜把握,他敢赌上封家百年家业?高奴子蛰伏新城十年,既已打到平郭城下,就容你轻易解围?”
    裴山冷笑道:“他们不甘心还能怎样?他们不甘心的事多了!”
    见二人颇有轻敌之心,司马白很是失望:
    “兵者,国之大事!既有拿下平郭的机会,高句丽贼岂能乱打一气?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用兵毒辣凶悍,阴险狡诈更胜高奴子,他能丁点儿图谋都没有么?真若如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高句丽贼岂不白忙乎一场?封抽鸡飞蛋打又图什么?”
    司马白看二人似有所悟,冲朔朗好声商量道:“如果劝都统现在回军威南城,先稳保抚辽镇主力和辽南不出任何差池,待探明乌骨军镇动向再做打算,朔朗,你说说看,都统会同意么?”
    “怎么可能!”朔朗惊讶道,“怎能撂下平郭不救!”
    “是啊,飞去驰援尚且不及,都统又怎敢耽搁须臾呢?”
    司马白无奈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忽而悠悠说道,
    “周仇老贼到底是什么图谋呢?他那一万乌巢枭兵,才是高句丽真正的镇国精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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