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叹了口气,对淳于越说道:“姐丈,你可听到了?这就是百姓们的呼声,这就是民心啊。”
    “百姓们当前最想要的,不是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是想要吃饱饭,是能看到希望,觉得这一辈子活得值了。”
    “扶苏公子和胡亥公子倒是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可结果呢?一个境内百业萧条,百姓纷纷逃离。另一个严刑峻法,到处都是刑徒。这样,恐怕也不是真正的治世。”
    伙计站在旁边,越听越不对劲,心想:这些人到底是谁?怎么敢对公子评头论足的?他们这样大放厥词,不会牵连到我吧?
    伙计倒没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大秦最有权势的那些人。
    不怪他想象力不够,实在是他只是个小小的伙计,从来没想到一生之中,能遇到这种事。
    淳于越瞪了瞪眼睛,扭头向伙计说道:“如今你能吃饱饭,能赚到钱,你觉得这是伏尧公子带来的?”
    伙计说道:“自然是如此了。我北地郡靠近匈奴人。昔日匈奴时时扰边,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匈奴虽然被灭了。但是百姓依然很少,而且这里土地贫瘠,也没有什么物产。”
    “小人原本是耕田的,然而交完租税之后,也不剩下什么了。每年精打细算,只是勉强能活下来而已,不敢奢望可以吃饱。”
    “后来谪仙的代田法传过来了,又用几乎等于白送的价钱,租给了我们耕牛和羊羔。”
    “我们这些人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可以吃饱饭了,逢年过节,也可以吃一顿肉了。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这样的好日子,必须小心翼翼的过,如果家中有人病了,伤了,或者遇到天灾人祸,依然要被打回原形。甚至于不用这些,娶妻生子,哪一样不是一大难关?”
    “以前没吃饱饭的时候,整天想的就是从哪弄点粮食。现在能吃饱饭了,想的也就多了,有时候就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每天汗流浃背,从地里面刨食,勉强填饱肚子。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等到老了,死了,万事皆休。”
    “这样活着,和猪狗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些猪狗悠闲。”
    说到这里,伙计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接着说道:“后来,伏尧公子来了。”
    “伏尧公子刚来的时候,大伙都有点失望,因为公子只有十岁年纪,这样的一个孩童,如何能治理好一郡?甚至有人想要逃往外地。”
    “没想到,公子到了之后,立刻下了几道命令,鼓励百姓从事商业,鼓励与北疆进行贸易,鼓励咸阳、关东的商贾来北地郡设立分号。”
    说到这里,伙计显得有些自豪:“北疆多矿山,多皮货。这些货物要么在我们北地郡交易,要么在我们北地郡进行加工,然后由我们北地郡加价贩卖出去。”
    “我们这里的百姓,要么帮人加工批货,要么帮人炼铁,要么开饭馆旅店招待来往的商贾。眼看着大伙都富裕起来了。”
    “大家手里面有了钱之后,粮价自然也就涨上去了。那些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的人,也能家产丰足。”
    说到这里,伙计忽然抹了抹眼泪,呜咽着说道:“原本咱们北地郡的黔首,过的是牛马一样的日子。直到伏尧公子来了,才活得像个人了。”
    伙计越说越激动,忽然向咸阳城的方向跪了下来,虔诚的祭拜,嘴里面大呼着:“皇帝万岁,伏尧公子万岁。”
    在场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茫然。
    伏尧公子……真的如此得民心?
    这不会是一出戏吧?
    这家伙不会是槐谷子雇来的吧?
    这时候,伙计已经祭拜完了。他站起身来,对在场的朝臣说道:“诸位贵人,方才茶托有一件事忘记交代你们了。”
    “在北地郡,除了要小心一点,不要上当受骗之外,还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能说伏尧公子的坏话,否则的话,晚上走夜路,容易被人打。”
    朝臣:“……”
    伙计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李水笑眯眯的看着淳于越:“姐丈,你觉得怎么样?”
    淳于越挥了挥手,一脸无奈的说道:“谁是你姐丈?莫要叫我姐丈。”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然后迟疑的说道:“伏尧公子,做什么了?能在北地郡有如此声望?”
    其实淳于越真正想说的是:这情况不对啊,真正爱民如子,受到百姓敬仰的,不应该是扶苏公子吗?怎么变成伏尧了?
    李水微笑着解释说:“其实伏尧公子做的事很简单。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让百姓填饱肚子。”
    “百姓的要求太低了,只要能吃饱饭,他们就能够忍耐一些不公正的待遇,忍耐一些贪官污吏。他们只要得到一点点好处,就会感恩戴德。”
    嬴政沉吟着说道:“尧舜禹汤,天下大治,这么说来,让百姓吃饱饭便可以了吗?”
    李水向嬴政拱了拱手:“陛下,事实具在啊。”
    嬴政点了点头,有叹了口气,极为感慨的说道:“想要做一个好君王,如此简单,只是让百姓生活富足起来而已,可是古往今来,有哪一位帝王做到了?他们是做不到,还是不肯做?”
    李水没说话,心想:估计还是做不到的可能性比较大吧。毕竟他们没有得到我这个大能人。
    嬴政很满意的说道:“伏尧做得好啊。做得很好。”
    胡亥在旁边有点着急:刚才不是还在讨论骗子的事吗?怎么忽然间话题变了,变成让百姓吃饱饭的问题了?
    他咬了咬牙,站出来说道:“父皇,伏尧确实让一部分人吃饱了饭。可是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骗子。长此以往,天下风气大变,人人不事生产,只想着骗人取利,后果不堪设想。”
    李水淡淡的说道:“胡亥公子所说的,便是因噎废食了。只要花一些力气,打击骗人者,并且努力宣传,令人知道这些骗子的把戏。自然可以杜绝这些祸患。”
    “若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商贾一概废除,那就是懒政了。”
    胡亥还要说话,嬴政淡淡的说道:“此事,从长计议吧,先看看伏尧怎么说。”
    胡亥只好很不甘心的应了一声。
    正当众人要离开包间的时候,胡亥忽然说道:“父皇,儿臣有个提议。”
    嬴政好奇的问道:“什么提议?”
    胡亥说道:“不如,我们再在义渠城中转转,不要表露身份。到那时候,这商贾是好是坏,是好得多还是坏得多,就一目了然了。”
    胡亥这么说,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
    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不相信什么商贾治国的。在他看来,这些商贾只会把天下搞乱。
    所以,整个义渠城在他眼中,漏洞多的就像是筛子。
    只要皇帝在这里转上一圈。转的时间越长,看到的漏洞也就越多。
    到那时候,伏尧就不战自败了。
    嬴政想了想,微笑着说道:“你这提议,倒是有趣,就这么办吧。”
    胡亥顿时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嬴政一行人,只带了一百多护卫,其余的人,都远远的跟着。
    一旦有事,这一百护卫可以护住嬴政片刻,而大队人马,可以源源不断的赶到。
    义渠城中,前呼后拥的富商大贾、豪强权贵并不少,所以嬴政一行人,也不算是太惹眼。
    他们从茶楼走出来之后,很快就有一个人凑了上来,冲他们行了一礼,微笑着说道:“诸位贵人,小人有礼了。”
    众人都很警惕的看着这个人,想要知道他是哪一类骗子。
    这人像是看透了众人的心思一样,微微一笑,十分诚恳的说道:“小人不是骗子,小人是这义渠城中,为数不多的厚道人。”
    淳于越呵呵笑了一声:“义渠城中,有厚道人吗?”
    这人听见淳于越出言讽刺,半点也不恼,依然笑嘻嘻的说:“有,自然是有的,小人便是厚道人。因为小人实在太厚道了,义渠人还送我一个外号,就叫我甄厚。”
    淳于越淡淡的哦了一声。
    与此同时,那些朝臣都在上下打量着甄厚,心里面使劲思索着:这个甄厚,到底是哪一类骗子呢?
    看他的言行举止,不像是要乞讨骗钱。更不可能是想要拐卖妇女儿童。难道想要用假宝贝来骗钱?
    一想到假宝贝,淳于越心里就很不自在,毕竟自己刚刚就被那破玩意骗了一次。
    现在那只铜碗还在淳于越那里,他本想随手丢掉的,但是转念一想,此物丢掉之后,若是被那个马扁捡走了,接着骗人这么办?
    因此忍着心中的恶心,淳于越一直将铜碗带在身边。
    就当是一个警示吧。
    然而,甄厚似乎不打算骗人,他反而一脸同情的看着朝臣们,惋惜的说道:“诸位,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刚刚上了一个大当吧?”
    朝臣们微微一愣:“是吗?刚才我们上当了吗?没有吧?”
    甄厚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决定跟着甄厚去看看。
    反正自己人多势众,更何况有陛下身边的一百多个高手,什么也不用怕。
    他们跟着甄厚走了两步,来到了茶楼的后巷。
    甄厚嘘了一声,然后邀请朝臣探出头去,悄悄观看。
    朝臣们发现,茶托正和刚才茶楼的伙计站在一块。
    那伙计拿着一个算盘算了一会,对茶托说道:“按照人头算,这个数字没有错吧?”
    茶托点了点头。
    随后,伙计拿出来一个钱袋子,递给茶托:“这些是你应得的,你数数。”
    茶托干笑了一声,说道:“不必数了,我们合作了这么多次,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伙计笑了笑:“这话也有道理。这几日,你也留点神,再有这种外地的有钱人来了,务必要引导我们茶楼来。”
    茶托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明白。把他们引到茶楼,小人自己也能挣到钱,何乐而不为呢?”
    朝臣们看到这里,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他们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刚才确实是上当了,只是究竟怎么上当的,还没有弄明白而已。
    甄厚指了指外面的大街,说道:“诸位贵人,随我来吧,咱们去附近的饭馆,边吃边聊。”
    朝臣们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甄厚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了一声:“贵人们放心,我不是茶托,不会骗人的。”
    朝臣们还是不肯去。
    甄厚只好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说道:“那咱们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众人到了另一条幽深的巷子。
    现在所有的朝臣,甚至是嬴政,心中都有些恼火。
    本以为这茶托是个良善之辈,没想到竟然把所有人都摆了一道。
    大伙不是心疼钱,就是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很憋屈,觉得很丢人。
    李信小声对李水说:“你说,这茶托是不是活不成了?”
    李水微微摇了摇头:“这倒未必。茶托敢做这种事,一定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这时候,甄厚已经开始说话了。
    他对朝臣们说道:“诸位贵人,我认识那个茶托。他原本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连名字都没有,只因为生的比较黑,又行二,因此众人叫他二黑。”
    “二黑原本生活困顿,一个偶然的机会,到了义渠城,做了茶托,这才发了家。从此以后,大伙也不叫他的本名了,都叫他茶托。”
    “本地人听到茶托两个字,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但是外地人不明白。”
    “因此,他做事的时候,往往先自报家门,自称是茶托。若是本地人,听了之后警惕无比,掉头就走。若是外地人,则一脸疑惑,追问不休。”
    “如此一来,茶托连试探的时间都省去了。迅速的区分出来,何人可以骗,何人不可以骗。”
    众人都很不自在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等上当了?茶托又骗我们什么了?”
    甄厚呵呵一笑,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托这个字,有假装无辜,帮骗子行骗的意思。换而言之,就是骗子的帮手。”
    “茶托,就是帮茶楼行骗的意思。”
    “若在下所料不错的话,诸位在刚才那茶楼之中,花费不菲吧?诸位仔细想想,若没有这个茶托,你们会平白无故的花这么多钱吗?”
    “茶托,故意把他们引到茶楼之中,又骗你们花钱,回头他会与茶楼分账的。诸位贵人,刚才也已经看到他们分钱的场景了吧?”
    这些朝臣个个气得瞪眼,恨不得立刻宰了茶托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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