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朝议那一日,百官需要鸡鸣即起,早早的来到咸阳宫等候,聚集在巨大的宫殿中,共同议事。
    其实对于年迈的老臣老说,议政殿议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对他们的身体是一种负担。
    老臣们心理上觉得这是莫大的荣耀,生理上又觉得是找罪受,因此整天痛并快乐着。
    不过,最近几日,所有的朝臣,无论是年轻力壮的,还是年迈衰朽的,都对朝议兴致勃勃。
    这主要是因为每次议完正事之后,总有保留节目。
    这保留节目,就是李水和马凌暑的赌约。
    李水够疯狂了吧?马凌暑比他还要疯狂,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咬住人就不松口。
    李水够脸皮厚了吧?马凌暑干脆就是不要脸。
    正事一旦议完,马凌暑就会来上一句:“槐大人,距离一月之期,只剩下三日了。”
    李水这时候就会针锋相对,说道:“是啊。距离马大人的死期不远了。”
    朝臣们很喜欢看这些,每次都捻须微笑。乐不可支。
    今日,又是朝议的日子,群臣们眼巴巴的等着议完了正事,然后直勾勾的盯着马凌暑和李水。
    果然,马凌暑又站了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槐大人,距离一月之期,只剩下一日了。若明日没有良驹千匹,牛羊无数,槐大人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李水淡淡的哦了一声。
    朝臣们都觉得不过瘾。
    有个博士说道:“大秦以德立国,以威并天下。而槐大人向来是威有余而德不足,威风凛凛,所向披靡。今日怎么唾面自干了呢?”
    此言一出,朝臣们都窃笑不已:“这不是变着法子骂槐谷子缺德吗?”
    李水懒洋洋的说道:“我这并非是唾面自干,只是胜券在握,不想与小人做口舌之争罢了。”
    马凌暑说道:“是吗?看来明日在下就能见到槐大人的牛羊了。”
    李水说道:“这是自然,明日正午,商君别院,恭候各位大驾。”
    朝臣们都面面相觑,看李水这么信誓旦旦的,难道真的从匈奴人手中要来了牛羊?
    不过,李水这个人,脸皮太厚,说谎话的时候和说真话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所以……也许他现在正在强撑着。
    赵高心想:“莫非是王贲失败了?这不可能,王贲乃百战将军。这样一位大将去杀几个商贾,怎么可能失败?更何况,数万牛羊,从匈奴进入大秦,动静一定不小,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风声。”
    忽然,赵高心中一动:“不对,槐谷子,恐怕要逃跑。”
    “秦人讲忠勇,如果赌命输了,一定会甘愿奉上头颅,即便如王离一般,舍不得死的人,也会拿出钱财来赎命。”
    “可是槐谷子不一样,这人脸皮极厚,根本不管什么面子,可能眼见赌约不胜,脚底抹油就逃跑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等到明日,文武群臣,都等在商君别院。而槐谷子迟迟不来。大家寻找一番才发现,这家伙已经逃之夭夭了。”
    赵高很快将李水猜的透透的,他心里面盘算着,明日要派人将商君别院团团围住,不给李水溜走的机会。不,今晚就要围住。不不不,下朝之后就要围住。
    李水不知道赵高的心思,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安如山。任由马凌暑在那大放厥词。
    马凌暑意气风发,说道:“陛下,匈奴人能不能送来牛羊,槐谷子是不是匈奴内应,事关社稷大事。臣斗胆请求陛下,明日移驾商君别院,亲自见证。”
    嬴政看着马凌暑,淡淡的说道:“允。”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内心深处,已经把马凌暑烦透了:“此人简直就是朝堂上的搅屎棍,治国之策,一无所长,攀咬大臣,倒是拿手好戏。整日浪费朕的精力,此间事了,一定要好好调查他一番,若他有罪,立刻坑杀。”
    想到这里,嬴政急不可耐的宣布:“朝议到此为止,诸卿退下吧。”
    百官纷纷向外面走去。
    议政殿外,李信小声对李水说道:“槐兄,你的牛羊当真到了?”
    李水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牛羊到了。”
    李信纳闷:“为何没有听到风声?更何况,若沙提烈真的送来牛羊,依照你的性子,恐怕早就大肆宣扬了吧?”
    忽然,李信反应过来,说道:“槐兄,我说的是沙提烈送你的牛羊,可不是你自己的牛羊。”
    李水说道:“沙提烈把牛羊给了我,可不就是我的牛羊了吗?”
    李水被他绕的有点晕,不过他见李水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了。可能……牛羊真的到了,而槐兄故意示弱,是想要引蛇出洞。
    李信刚刚给自己找了个解释,谁知道李水就低声对李信说:“李兄,你府中有多少马匹?借给我凑个数,此间事了,我再还你。”
    李信顿时有点无语:“牛羊需不需要我借你一些?”
    李水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牛羊够了。”
    …………
    未央寝宫,未央将自己的一些珠宝拿出来,问伏尧:“你经常在宫外行走,可知道这些珠宝价值几何?”
    伏尧说道:“价值连城。不过若你进了我师父的商君别院,也就一天的功夫,给你消耗一空。”
    未央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又问道:“若拿这些珠宝换牛羊,你以为能换来良驹千匹,牛羊无数吗?”
    伏尧说道:“若放在以前,可以。但是现在……有些困难。”
    未央有点着急,问道:“为何?”
    伏尧叹了口气,说道:“我听小宦官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日咸阳附近牛羊价格暴涨。已经涨了几倍有余。”
    未央一脸的若有所思。然后问伏尧:“你师父的商君别院中,有没有牛羊?”
    伏尧说道:“有。起初的时候有三五十头,后来的时候有三五百头。最近有多少,那就不清楚了。”
    未央微笑着摇了摇头:“那我现在明白,为何咸阳附近的牛羊价格要暴涨了。”
    未央把珠宝给了伏尧,说道:“你去寻个小宦官,替我买些牛羊来,价格高一些也无妨,直接送到商君别院就好。”
    伏尧哦了一声,带着珠宝走了。
    但是几个时辰之后,他又回来了,把珠宝还给未央,说道:“咸阳城附近的牛羊,已经被收购一空,现在有钱也买不到了。”
    未央有点发愣:“咸阳附近的牛羊,究竟有多少?恐怕不是个小数目。这槐谷子,究竟有多少钱?”
    …………
    与此同时,王贲等人,也正在向咸阳城的方向赶来。
    他们很无奈,那些匈奴人有点热情过度了,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秦人关隘跟前。
    又在秦兵的刀枪剑戟之下,客客气气的说明了原委,请求秦兵,务必护送着槐谷子的使者平安回到咸阳。
    那些秦兵不敢怠慢,当真调拨了三千人,护送着王贲等人,以及数万头牛羊,浩浩荡荡的向咸阳城进发。
    王贲几次想要逃跑,但是秦兵看的很紧。当然了,他们主要是为了防范盗贼,但是客观上也阻碍了王贲溜走。
    王贲心里清楚,这些秦兵,有不少是李信的部将,自己绝对不能表露身份,否则的话,这个人就丢大了。
    于是这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混在众人之间,一切交涉应付,都由王恒来完成。
    “唉,眼看就要到咸阳了,得想个办法逃跑啊。否则的话,不仅没有杀了吴通,还帮着槐谷子带回来了牛羊,我这脸面往哪搁?除此之外,私自出关,也是重罪啊,槐谷子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王贲心里面越来越焦急了,嘴唇上起了几个泡。
    不过,随着距离咸阳城越来越近,那些秦兵的防范也就越来越松懈了。一来是长途跋涉,大家都有些累了。
    二来,天子脚下,再大胆的盗贼,也不敢在这里劫掠牛羊。
    王贲的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了,他知道,逃跑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
    一夜的时间,过去的很快。这一夜,很多人都没有睡着。
    比如马凌暑,他用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在赌,赌赢了槐谷子,自己在赵高那里就会得到重用,就可以去咬下一个分量更重的人。
    赵高也没有睡着,他一直在派人探听消息,可是每次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消息。
    王翦也没有睡,他决定明日亲自去商君别院,要亲自见证着李水输了性命。至于沙提烈会送来牛羊,他一个字都不信。
    当然,李水也没有睡。主要是商君别院现来了不少的牛羊。晚上乱七八糟的叫声,此起彼伏。一呼百应,沸反盈天。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因此,天一亮,众人就纷纷起床了。驾着马车,一路向商君别院赶去。
    那些年迈的朝臣,颠簸了很久之后,终于站在了平地上。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商君别院外的千亩良田。现在粟米已经收割,田中光秃秃的。
    朝臣有点纳闷:“槐谷子,没有将牛羊圈在农田之中吗?”
    有个仆人说道:“小人打听过了,槐大人将牛羊全部放在了商君别院府内。府邸地方不够大,甚至还连夜扎起来了一道篱笆墙。”
    朝臣呵呵笑了一声:“这槐谷子,做事像个疯子一般。和数万头牛羊睡在一块,这不是找罪受吗?走,咱们去商君别院,看看牛羊。”
    朝臣们成群结队,笑呵呵地到了商君别院门口。
    有个匠户站出来,一伸手,说道:“每人一百万钱。”
    朝臣们都惊呆了:“什么?进门还要钱?每人一百万?这槐谷子还要不要脸?”
    李水躲在商君别院,听着外面的喧哗,心中冷笑:“笑话,你知道我买这些牛羊花了多少钱吗?不在你们身上捞回来,我不得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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