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江都城内的军权构成,大体分为三部分。
    其一自然是原江都府兵及留守的部分江淮新军,自老杨到来后便沦落成了城门军,只负责把守城门、整饬城防。
    其二则是江都别宫内原有的禁军,暂归右屯卫将军独孤盛统领,负责内宫防卫。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股,便是南下而来的近四万骁果军兵马。现分散于来护儿、宇文化及手中掌管。
    不过这两人都是名义上的大将军,实际军权其实把在老杨手里。
    大隋的将军,除了战时能统兵出征,平时能指挥动的也就自己家那一营亲兵。所以骁果军的实际领导权,都是分散在类似司马德戡这样,官不大却有实职的将校手中。
    最近中原各地的消息一天三变,都在传洛阳业已成了死地,李渊封锁关中,大肆搜捕隋朝官员的家眷亲属等等。许多老家不是在洛阳就是在长安的骁果军兵将都人心惶惶,逃兵每天都有。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德戡说要集合兵马作乱,还真不是无的放矢,甚至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士兵们现下对上位者都很排斥,大抵还是想家闹的。
    宇文智及说服他把目标从抢劫转为谋反,并没费太大功夫。
    所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推翻暴政”的说法都是老生常谈,便是说了,前者怕也没多大感觉。宇文智及只给他摆了几个数据:
    第一,骁果军眼下是江南一地最大的军事力量,没有之一。且战力精锐,以一当十。
    第二,两江、两淮至上洛、关中之间并无大股义军兵马。最牛的李子通和杜伏威,也不过就万把人。势力大的那些,都还挤在中原打生打死呢,根本顾不上他们。
    在他看来,能与骁果军一战的,也就越王杨侗手里那点禁军府兵,还有小王那不足一万的江淮新军了。
    但是,他们过不来呀~
    彼时江都这边还没收到卢明月败亡的消息,都以为万安山一线仍被封锁呢。这就好比说,一旦起事,无论有实力的还是有仇的,短时间内都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左右都是搞事,为啥不搞一波大的?称王称霸,它不香么?
    “但是……”
    司马德戡仍有犹豫。
    “皇帝近来虽多有昏聩,但君威犹在,若他出面整兵,我等怕是转瞬就要败亡!”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宇文智及学着他刚才的模样,狠狠比划了一个下切的手势。只是这一次的对象,与之前又有不同。
    “若是这般,便要从头计较了,须得有个章程……唔,还要有个首领!”
    说着,司马德戡的目光转向宇文智及,而后者在愣了一瞬后,却是摇头道:“某往日的名声你也知道,唔,不大好……不如推某家大兄?他现下是右屯卫大将军,位同禁军统领,也算师出有名!”
    “却不知令兄何往?要先探探他的想法才行!”
    “不用!”
    宇文智及起身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先分头去联络可靠之人,把换防时间聚于一天。大哥那边,回头某与他言说,必定万无一失!”
    “也罢!”
    司马德戡不疑有他,却不知前者这话真心是在忽悠他的。
    宇文智及压根儿就没打算和他大哥商量。
    若说对大哥宇文化及的了解,他爸宇文述都比不上他。说好听点,他大哥那叫性格怯懦,资质平庸。往直白了说,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宴席。
    从小到大,无论好事坏事,这货就没有一样是干成了的。就连最后犯法,都得靠他亲弟弟带着,才成功住进天牢。
    就这么个人,进了江都别的没干,先把老杨寻欢作乐那套学会了。宇文智及很担心,要是提前和他说了,保不齐这货就会从哪个女人的肚皮上给泄露出去。
    所以,嗯,到时候通知他一声就得了!
    宇文智及美滋滋的打定了注意,待从后门送走司马德戡,便回去换了身衣服,去寻与他交好的虎牙郎将赵行枢。
    而另一边,踩着落日的余晖,风尘仆仆的沈光一行,终于在城门关闭之际来到了江都。
    他们这一路,走的是相当艰辛。
    南下一过颍川,各地的小股乱军便多如牛毛,几乎每一个县治的旗号都不同。他出发带的一营亲卫,此时就剩不到二十人。要不是后来藏了兵器铠甲,化妆百姓,恐怕连淮河都过不了。
    “某先去太仆府上问询,你们自去寻个客栈等候!”
    沈光自怀里摸了半天,才扣扣搜搜的摸出半吊铜钱来。不等数明白,就被亲近的亲兵一把扯过,哄笑着跑开。
    “一帮杀才!莫要吃多了酒!”
    沈光笑着在后面提醒了一句,便摇着头,牵马向东,一路打听南下官员的府邸所在。
    一刻钟后。
    “你说什么!”
    只听“哐”的一声,一个卖茶饼的小贩被他揪着领子,狠狠的怼到街边的棚子上。
    “诅咒朝廷命官,你是不想活了吗!”
    周围经过的人群尽皆皱眉,指指点点。但因宵禁将至,留下吃瓜的倒是不多。
    被他揪住的小贩本来都要收摊了,见他一路询问过来,得知是寻太仆杨义臣的府邸,这才提醒他杨太仆的坟头不在城里,谁知这货却恼了。
    “这位,咳,好汉……俺可没乱说啊!杨太仆月前确已薨了!当时全城缟素,动静大的很,俺断不会搞错的!要不信,你再问问别人?”
    小贩呲牙咧嘴的拍打着他的手臂,同时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说道。
    原本就不多的吃瓜群众一听这话,转眼就跑了个干净。
    这汉子一看就不好惹,没准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才,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沈光却是不管,一把扯过他推到身前,怒喝道:“你自领某去太仆府上!若是叫某知你信口开河,小心你的脑袋!”
    “哎,你这厮,俺这摊子……行行,去就去,你把刀放下!”
    那小贩本还不情愿,待沈光动了刀,便黑着脸在前面带路,径往距离江都宫不远的里坊走去。
    也不知道这种建筑格局是从哪开始的,待到大隋,无论是长安、洛阳这种一等一的大都市,亦或江都这种别都所在,主城区都划分了不同功能的里坊。使得城市里的格局方方正正的,一目了然。
    但同样的,这类格局也导致了一旦城内生乱,跑都跑不出去。
    时隔半月,已然没落的太仆府上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尤其沈光这种沙场上出来的糙爷们儿,那哭声不比被烫了屁股的驴好听到哪去,搞的街面上巡逻的武侯还以为谁家驴惊了。
    城内的气氛,在今夜开始变得压抑,似风暴来临前的平静。而彼时的长安城,已然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老李这几天,远方来的朋友可不要太多。
    就不说陇西李氏本家来的亲戚,单是以前的旧相识就来了好大一帮。正好趁着今日新皇登基,在太极殿内大宴群臣,这帮观礼饿了一天的家伙们便吆五喝六的聚在一起胡吃海塞起来。
    李大德换完衣服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特么是太极殿?那个传说中圣人执要,无上威严,代表皇帝意志的最高的殿堂所在?
    某杠精眼角抽搐的看着上首李元吉那小崽子被东平王和永安王按着灌酒,隐约觉得,他家皇帝的意志可能有点问题。
    “赵王殿下到……”
    门口侍立的内侍一见李大德露面,迫不及待的就扬起嗓子冲里面嚷嚷。不等喊完,倒先挨了一脚。
    “喊特么什么喊,小点声!”
    李大德翻着眼睛把他拉到一旁,正寻思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溜进去,却不防最上首的老李已然注意到他了。
    “吾家麒麟儿来了!快快进来,与你叔父们敬酒!哈哈哈~嗝儿~”
    红光满面的老李自龙椅上招手,显然开胃菜还没怎么吃就先不胜酒力了,说出来的话都大着舌头。
    御案下,换了亲王常服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也都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他。周围亲友言笑,高朋满座,宫女们蝴蝶般穿梭其间,丝竹悦耳,舞姿曼妙,似乎一切都很和谐。
    但不知为何,李大德的心头忽然泛冷。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突突的往上冒,脸色也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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