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这话最早是李世民说的,现在变成李玄霸说倒也没什么违和。
    就是老李觉得吧,这种思路,是不是有点过于迷信了?
    当然了,迷不迷信的,且看他大儿子那张被吓得宣纸一般的脸色,“要相信科学”的话便也没说出来。
    确实挺吓人的。
    在这之前,历朝历代的太子数量加起来总有数百,明君者不知几何,下场凄惨的也不老少,但还真少有人把开国太子拿出来单独列数过的。
    结果让某杠精这么一数,就数出了问题。
    这当中顺利坐上皇位的也不是没有,比如刘盈和曹睿,都是顺顺利利的继位,承继先人,开创盛世的明君,位置也没被动摇过。嗯,就是命不太好,一个活了二十三,一个活了三十六。
    要按李建成的年纪算嘛……
    李大德叹了口气,默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造孽啊!
    彼时李渊的气已然消了。
    既不是兄弟阋墙,也不是争权夺利,还真就合了某杠精最开始的说辞:不想他大哥进这个火坑。
    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又不好安慰他家老大说幸亏还没封你做太子云云,便挥手让三人滚蛋。
    嗯,天也不早了,他还要忙呢。
    这半宿,睡不好觉的人肯定得有不少。
    比如说李纲,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唉声叹气,连最疼爱的小妾都不让进门。
    再比如说李元吉,自梦中傻乐,总是刚睡着就把自己给乐醒了,睡的那叫一个不踏实。
    老李本人也在万春殿里熬夜操劳,待眯着眼翻来覆去之际,突一走神,却是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哔你舅舅的,你不想让你大哥进火坑,就推举老四做太子?
    “啐!”
    彼时只穿了半条睡衣的老李琢磨了半天,便黑着脸骂了一句:“跟你娘一个德性!”
    “圣人?”
    一个略带不解且娇羞的声音自一旁响起。李渊回过神来,便赶忙打了个哈哈,俯身下去,同时道:“唔,朕不是说你……”
    且不提他今晚是辛劳还是舒爽,只说另外那兄弟三人,待回了国公府在前庭各自分别,某杠精便没回自己的小院,而是转去了偏院一处厢房门外。
    本来侯巧文是被他安排住在他三姐家的,但今日入宫前,他鬼使神差的让张小虎把人送来了国公府上,前者也未拒绝。
    “连番几次受了惊吓,又没有亲人在侧,我总要来安慰一下!”
    李大德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假装没注意到小心脏在“噗通通”的跳。
    屋内灯影闪烁,倩影垂帘。
    彼时侯巧文也还没睡,又或者是睡不着,便起身自外堂合衣坐着,胡乱翻着一本不知谁遗落的杂记,结果越看越睡不着。
    也怪她没注意书名,这本叫《冤魂志》的杂本,乃是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所著,本意是崇佛抑道,但初看其实就是本鬼故事。
    结果她正看到书中的皇帝杀了一个婢女,在那婢女死去的地方出现一个黑影时,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窗户外面也出现了一个黑影。
    “呀(破音)!!”
    说实话,这一嗓子,她自己还没开始反应,却差点把正要敲门的某杠精给吓死。
    以至于等到自房顶、草丛、廊下奔出十几个侦察兵,刀出鞘、弩上弦的把厢房围起来时,李大德还在那顺气,说都话不利索。
    “拿走,扔的远远的!”
    把那破杂本丢给张小虎,前者瘫在厢房内的椅子上喘气,好半天才摇头失笑。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白天的事睡不着,结果你在这看鬼故事……”
    侯巧文抿了嘴,憋了笑意自去提了个小火炉来,放上茶壶烧水,也不搭话。
    她与李大德相处时,倒与后者和柳瑛间正好相反。
    平日里小丫头围在李大德身前,自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后者来到她这边,便又调了过来,变成某杠精话多。
    “我还以为老头子会打我一顿,最不济也得骂街,谁知道居然只摆了个冷脸……”
    “嘿嘿,大哥今日被我吓得不轻……”
    “就怕大嫂想不通,我这么一打岔,她到手的太子妃却是没了……”
    彼时李大德絮絮叨叨的,只顾自己说。侯巧文也不打断,只是浅浅的笑。待火炉上的水壶冒起热气,屋内的话音一滞,后者已是站在他身后,柔荑轻按,为他捏起了肩膀。
    说实话,别看两人好似名义上已然确定了关系,但这般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
    李大德只觉得一阵冷香扑面,大脑一片空白,早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今日,似有些乏累。”
    侯巧文的声音仍旧那般低转磁性,此时微微开口道:“你只说得有趣,妾却听得惶恐。自古夺嫡之事凶险,尤在立国之初。郎君为亲情甘冒不韪,却不知几位殿下能懂几分,陛下能否明白……”
    “他们会懂的,旁人不知,但大哥一定能明白……”
    李大德劳心了一天,别人都只当他捣乱,此刻被前者一语道破玄机,倒有些心情激荡。但紧接着便是一愣,忽地睁开眼睛,看着微光下的佳人娇颜。
    “你刚才,叫我什么?”
    “唔……”
    侯巧文脸色一红,却没回答,只是眼神瞥过空处,好似呢喃般道:“去岁年末之际,妾感此生难脱牢笼,曾有轻声之念。却不想自天空飘来一方丝帕,上有诗文……那日闻听殿下名讳,妾险难自抑……
    日前求见陛下,曾言若有人欲以妾之身份污殿下清名,妾愿剃发出家,以报殿下恩泽。若殿下不弃,便是……没有名分,只行私……妾也自无不可……唔!”
    她第一次向这杠精袒露心迹,即便是异于常人般大胆,也早就羞得双颊通红,不敢视人。却不防身前这货突地跳起,不等反应,便有灼热气息扑面,猪一般的乱拱过来。
    “唔……妾,妾刚刚,叫你郎君,啊……”
    侯巧文在某些奇怪事物的捣乱下,忍着喘息说完这句,已是站立不住。不等软倒,却有一只大手横穿裙褶丝带,把她给托了起来。
    门外回廊下,张小虎听到屋内有胡凳倒地之声,转身见窗棂上那两个忽然贴在一起的影子,便是一愣。正弯腰凑近窗户,其中一个稍矮的影子就粗暴的抬手按灭了蜡烛。
    “咵啦”!
    一截红烛透过窗纸,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这一晚,厢房附近的院子里,蛐蛐格外的多。正所谓: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朦胧。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天色微亮之际,有的人还在懒床,还有的人根本就没睡。
    襄城郡,广成关南门大开,几十名骑士呼喝出城,迎着晨曦,向江都方向疾驰而去。
    沈光与王辩两人终究对那封诏书有所怀疑,前者便留下兵马亲往江都,要去问问杨义臣。
    便是要拥立越王,他也自觉分量不够,须得找个主心骨谋划。
    他却不知,此时的杨太仆已不在了。
    杨义臣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往往气性都大,受不得半分憋屈。
    而自荥阳汇合皇帝,随御驾来到江都后,中原这一系列的变故,对他这位文皇帝的义孙而言,又哪是憋屈二字可以概括的?
    自收到李渊起兵的消息病倒后,眼见这位月前还提着刀子砍人的老人家,竟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眨眼就似油尽灯枯了一般。
    很难说杨广突然下这密诏,与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但随驾江都的大臣官员却很明白,这位一死,朝中还有能力统御三军的大将,便只剩来护儿一个了。
    有人悄悄言说,太仆这是被皇帝给气死的。
    不信你瞧,眼下他都这般模样了,那位还躲在宫里喝酒玩女人,连个慰问都没有。这般猜忌老臣,难怪天下会变成这般鸟样。
    马后炮自然谁都会说,但当时随皇帝出洛阳时,大家可都生怕被落下了。
    “起开!都滚!”
    春江宫外,须发飞扬的来护儿全身着甲,自玄武门一路硬闯进来,谁敢阻拦便是一阵老拳。
    擅闯禁宫自然是重罪,但要没杨广点头,倒也确实没人敢对这位老将动刀子。
    殿门被一脚踹开,顿时惊起了一群莺莺燕燕。
    一大早就已是醉醺醺的皇帝陛下,此刻衣衫不整的歪倒在流莺之间,脸上的淫笑都还没收敛,倏一被门外的光亮临身,便眯起了眼睛。
    “唔,是爱妃,啊不,爱卿呀……过来一起喝酒……”
    “陛下!陛下啊!”
    来护儿大步上前,有挡路的女人便一巴掌抽去一旁,待到杨广近前,便翻身跪倒,低泣道:“义臣,义臣他,薨了!临走前,他托老臣入宫代他向陛下请罪!他说他错了,他知错了啊!”
    “噢……”
    杨广打了个酒嗝,表情呆愣愣的,半晌才喃喃道:“这……怎么能怪他呢……”
    说着,却是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歪,倒在来护儿身前,颤颤巍巍的递过去洒了半杯的酒水。
    “你、尝尝……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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