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携两女登门拜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当事人李纲。
    在这之前,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家已然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准备被老李扫地出门了。这一波柳暗花明,还真像李大德说的那般,让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说错话不可怕,可怕的是上位者使性子,不给手下改正的机会。
    就如同大业末年朝堂上的人才青黄不接,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弟选择了两面站队,与杨广的待人苛刻是撇不开关系的。
    当然嘴上说着是去道歉,但某杠精那姿态不比讲台上的班主任差到哪去,要不是个子矮,鼻孔都要戳到房梁上了。
    就这,看在李纲眼里,却是上位者应有的威严。
    这位命途多舛的老人家怎么瞧这货怎么顺眼,暗道不愧是老李的种啊,咋就这么让人感觉亲切呢?
    “殿下以德报怨,仁厚待人,老臣感激涕零!承蒙抬爱,定为我大唐、为殿下竭尽心力,以报万一!”
    此时的李纲站在下首,激动的老泪纵横。直夸某杠精的圣贤书没白读,日后这“诗辩双绝”的名头上少不得要再加个“仁德”的前缀云云。
    并暗戳戳的套话,问你这么拉拢我,是不是想当太子呀?
    没毛病!
    眼下新帝初立,一切制度都待完善。先秦列国为争霸天下,立嫡立贤。前汉为社会稳定,开始立嫡以长,立子以贵。这都是可以借鉴的对象。
    虽说外面的世家门阀都早确立了立嫡以长的惯例,但毕竟天下未靖,诸侯纷争。便尊先秦的立贤制度好像也没毛病。
    而要是立贤,这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他这边说的头头是道,却不知某杠精听的心惊肉跳,好悬心梗没犯了。
    同样的道理,也得分是谁说。
    要是别人说,他只当是为自己想桃子,未必放在心上。可这些话从李纲嘴里说出来,就太吓人了。
    这老货一生一共辅佐过三任太子,一个叫杨勇,另外两个分别是李建成和李承乾。
    “太子杀手”这个名头虽说有些无辜,但他也是当之无愧的。
    一听这货要去帮他争太子,李大德那真心是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差点没尿出来。
    “不用不用,我对当太子完全不感兴趣!谢谢你全家啊……”
    倨傲和嚣张一瞬间踪影全无,某杠精急忙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就是一条咸鱼,过来拉拢,啊呸,原谅他也只是因为自己不爱干活,要找些贤良的人去给他老子出力而已。
    但紧接着,或许是李纲琢磨来的典故提醒了他,李大德忽然反应过来,立储这事得先拦着老李,不然他大哥就要被自己亲爹给坑死了呀。
    “走,你跟我进宫!把你刚才那番话再跟老头子说一遍!”
    李大德起身拉起李纲就要出门,后者则是一脸茫然,外加紧张。
    你特么不是不想当太子么,那当我没说行不行?
    不知道为啥,李纲突然有种预感,他可能又要得罪人了。
    今晚的皇宫,比白天还热闹。
    老李草草吃完晚饭,又回到大兴殿与一帮大臣连夜加班,继续商讨接下来的安排。似李建成、李世民包括李元吉这个熊孩子都没走,一个个群策群力。
    而自两仪门北面的内宫就更热闹了,内侍和宫女们几乎是全员出动,不是打扫庭院就是擦拭宫殿回廊、更换宫灯门饰,好给即将住进来的新帝内眷一个好印象。
    还有些夫人、才人等原本受老杨冷落的妃嫔,也都一个个的梳洗打扮,明眸顾盼的不时乱瞧,也不知是在等谁。
    可惜这会儿没有卫星,不然从高空俯瞰灯火,便会发现眼下整个中原还能这么热闹的地方,真心是少之又少。
    信都郡内的夏王长乐宫算一处,魏郡的大魏宫也勉强算一处。其他地方,就连东都洛阳都繁华难再。整个城市都黑咕隆咚的,皇宫内都灯火甚少。
    一进四月,河洛地区的气氛就有些不对了。
    不仅仅是两军相拒的肃杀与铁血叫人生畏,暗流之下更是弥漫着一股恐慌。
    紫微宫,文思殿。
    杨侗看着皇甫无逸发回的奏报,手掌微微颤抖。
    “这已是第三处了罢?”
    殿内并无他人,只有新晋升为内史令的卢楚侍立。闻言便拱了拱手,低声道:“算上蚂蚁梁与老羊坡,是第三处了!若是,若是西苑那数十位染病暴亡的内侍亦算,已是四处!”
    “染病……西苑……”
    “砰!”
    杨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皱眉怒道:“这是何时的事,为何无人报寡人知晓?”
    “殿下!”
    卢楚苦笑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殿外内侍的身影,便上前一步低声道:“据臣查问,那十位内侍中除却七位曾被段将军指派填埋尸体,另有两位实乃得罪了内宫贵人,被下了毒。此种隐秘,一旦牵扯,便是大量的连带指责,故而未有人报。”
    “哼,无知妇人!”
    杨侗咬牙暗骂了一声,却是摆手道:“所谓可二不可三,既已发现四处疑似因疫病死亡之事,便可确定是瘟疫!你即刻去内医局传诏,另遣一营禁卫配合,绝不能让疫病在城内传开!”
    “喏!”
    卢楚也知事情紧急,拱手便走。要是洛阳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这仗就不用打了,想不死都难。
    不过还不等他走出殿外,又被杨侗叫住。
    后者干脆离案走出,抓着他的胳膊吩咐道:“快马传信给王将军与皇甫将军,此番交战,切记不可杀戮过甚,尸体也一定要处理干净!莫使瘟疫再添源头!”
    杨侗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时候再提醒,已经晚了。
    怕是就连李大德也早就忘了,河洛战场第一次大规模出现尸体堆积,就是伊阙关外的那次水淹七军。
    近三万卢明月的先锋兵马被一场大水给冲到了熊耳山下,却始终都没人去收尸。随着春雪化冻,天气日渐转暖,三万具尸体腐烂造成的疫病传播,早就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了。
    而最恐怖的是,彼时的卢明月就被十万隋军给堵在这里,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等双方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疫病早已经在军中传播,寻不到源头了。
    “将军,今日御卫营里也有人开始发热,须有个决断了!”
    万安山南麓山脚,王辩的中军营中,麾下校尉正在言说军中情形。
    端坐上首的王辩眉头紧皱,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彼时万安三关之中,隋军已夺回大谷、轘辕两关。南面的广成关也在沈光手里,仅剩卢明月占据的伊阙关未曾攻打。
    王世充给他来信言说,伊阙关必须要拿回来,但对卢明月却不必赶尽杀绝,只驱赶为主。
    王同学是以大局的角度来解释的。言说现在洛阳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卢明月,而是东面的李密与瓦岗军。他手下的兵力不多,不能浪费在这等草头王的身上,需要保存实力。
    听起来好像大义凛然,但王辩心下清楚,姓王的这是要养寇自重。
    他是直接从皇帝手里接的军令,并不清楚洛阳那边看似军权尽归王世充,实则是段达、元文都与皇甫无逸分制,谁也不服谁的局面。之所以眼下只有姓王的出风头,无非就是他能打胜仗而已。
    要不要配合他,这是王辩纠结的问题。
    他不清楚王世充的具体打算,但就最近的风声来看,大隋已是日薄西山,得过且过了。要不提前找个山头靠着,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便在这时,忽有卫兵来报,说本该在广成关驻守的折冲郎将沈光到访。王辩心里咯噔一声,不待多想,后者已是掀帐走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某与王将军有要事相谈!”
    “喏!”
    王辩眯起眼睛,看着转身渐次离开的麾下校尉,手正不自觉的去摸案上横刀,便见沈光自怀中摸出一个折本来,上前沉声道:“陛下有密旨给你我二人!”
    “什么!”
    王辩站了起来,急忙绕过案头,正要跪下,却又被沈光给拉了起来。
    “此间无人传旨,既是密旨,你我二人相看便是!”
    一边说着,便在他的注视下抬手拆了折本上糊的密封纸。但当两人定睛看时,却都被里面的内容给震住了呼吸。
    杨广在密诏中说,若将来他遭遇不幸,便命两人以此密诏为证,入关拥立越王杨侗为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既不提他为何觉得自己会遭遇不幸,也不说调两人兵马回师勤王。
    沈光自是皱眉猜测江都是否发生了什么,而王辩却在怀疑这份诏书是不是有啥猫腻,又或是这姓沈的在诓骗他。
    毕竟若说立长,杨广的二儿子齐王杨暕还活着。还有杨昭的大儿子燕王杨倓也在江都,且风评不错,很贤良的样子。要是立嫡,也合该是大兴留守的代王杨侑登基,无论是立长立嫡还是立贤,怎么数好像都轮不到杨侗。
    所以,老杨这是糊涂了吗?
    同样的问题,老李等人也在质疑。只不过对象不是杨广,而是随某杠精进宫开会的李纲。
    这老货也不知是忽然得了老年痴呆还是晚饭吃多了撑的,居然提议让李元吉做太子。
    你是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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