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兴城的进攻,并没有随着李世民兄弟的到来而全面展开,反而就此僵持下来。
    一方面,李秀宁为避嫌,还想再等等老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劝架的人太多了。
    关中不比太原,老李家的姻亲故友一大堆。单是他家与老杨家共同的好亲戚:老萧家和独孤家,在京城就有一大帮子弟留守。
    谁还在城里没个铺子产业?没几个穷亲戚朋友了?
    一旦战事开启,就以大兴城的规模和双方兵力来说,这仗就小不了。这要是房子被打烂了,田地给踩毁了,赔恐怕是没人赔的。
    李秀宁此前主事时,还能以家中男丁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之类的言词搪塞。眼下李世民既到,这事儿就糊弄不过去了。
    老李对他们这些亲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总要有个章程吧?
    所以都还不等挨了教训的两兄弟召集众将,把正事研究了,自鄠县以及城内赶来的一帮乡老士绅、亲朋故友就把李世民给拖去了另一个帐篷。
    嗯,大家都很有眼色的,谁也没去动某杠精,就好像没看见他一般,后者也乐的清闲。
    此刻,城南绵延数十里的庞大军营里到处都在忙碌,整修工事、分派粮草辎重等。某杠精顶着一对通红的招风耳无所事事的站在那,多少有些碍眼。
    于是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比如去揍李元吉。
    这绝不是报复这货偷看他挨揍丑态的事,而是这熊孩子两个月前居然敢离家出走,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自帅帐周边寻了一圈,没见到李元吉的身影。拦路问了几个士兵,有人言说半刻钟前倒是有个十来岁的孩子向辎重营方向去了。
    于是李大德叫上了在外面装模作样在帮忙打桩的张小虎和乌大宝,气势汹汹的赶往辎重营。
    近十万大军,一天就要消耗近千石粮草,这还不算战时的肉类油水的补充。所以彼时除了自鄠县李家庄运来的军粮,周边还有从司竹园、蓝田、永丰仓方向来的运粮队。
    不过眼下大军都还没经过系统整编,旗号杂乱,后勤运作得一塌糊涂。李大德不知道李元吉这小子跑到辎重营想干嘛,但要是去捣乱,那揍他的理由就不用另找了。
    几个人沿路穿过三处战营驻地,一路走到辎重营中央都没遇到个士兵阻拦询问,看得某杠精直摇头。
    待来到一处用油毡覆盖的木棚下,就看到一个身着皮甲的矮小身影蹲在里面,好像在一个小本本上翻找什么。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大踏步走过去,抬脚就给这货踹了个大马趴。
    “呃呀~!”
    随着惊呼,就听“啪嗒”一声,一个蓝色账本随同一个拂尘被抛了出去,掉落在地。
    拂尘?
    正要继续补上一脚的某杠精愣在当场,心底浮现出一个不太友好的猜测。
    等到被他刚刚踹到腰子上的“小朋友”哼哼唧唧的爬起来,转过身时,果然是李淳风那小牛鼻子。
    “无量天尊,贫道……嘶,你这厮,有这般打招呼的嘛!”
    小道士耐着性子只说了半句,果然就还是因年纪小气的红起了小脸,一副强忍骂街的表情。
    他本来好好的在终南山扫地睡觉,前几天好死不死的掐指一算,该下山了,便收拾了小包袱一路去了鄠县,成了李秀宁的后勤参谋。
    结果呢,某杠精见了面,一句感谢的话没说,上来就是一脚。
    “呃,这个,真不好意思啊,你这个子太矮了,我还以为是我弟弟在这儿……”
    某杠精打着哈哈,很是殷勤的帮他捡了账本、拂尘,刚拿着帮他打了两下身上的灰尘,就被李淳风翻着白眼给抢了回去。
    “对了,你怎么在这儿?还……emmm~”
    李大德翻了两下手里的账本,随即脸色古怪。
    “哼,贫道自是来投军的!”
    李淳风又抢了账本回去,先揣进袖子里,随后解释道:“贫道自幼精通天文、历算,算学有所小成,三娘子便命贫道司掌后勤粮草。各营辎重数量要全数点清,与帐本所汇一致方可!”
    “你,数学?”
    李大德脸颊抽了抽,似是想笑。
    见四下没有外人,他便自来熟的凑过去,手肘怼了小道士一下,贱兮兮道:“以你的水平还用对么,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前者小脸一褶,歪头看向他,扯着嘴角无奈道:“你是不是对贫道有什么误解?贫道虽也研习易学阴阳,但那只是功课,算学才是贫道所长。你说的那般,是江湖骗子才做的事!”
    “我懂我懂!”
    李大德都不听他说完,便敷衍的点头,笑眯眯道:“是不是算一次要折寿,你不愿意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
    李淳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压下“你特么才折寿,你全家都折寿”这句话,随即黑着小脸转身,再不理他。
    不过某杠精难得见个熟人,还是知晓他来历的,自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肯放过他。打发了张小虎和乌大宝别靠近,便跟在他身后,一路碎碎念个不停。
    “张须陀怎么就提前死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和我没关系对吧?”
    “这事儿要我说都怪李密!上次就没弄死他,难道是传说中的命不该绝?”
    “皇帝还是按原计划去江都了,嗯,宇文化及哥儿俩都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提前被弄死?”
    一连几句话,句句都离不开个“死”字,许是犯了小道士的忌讳。
    李淳风忽地停住脚,撞了某杠精一个跟头,回头哼道:“此皆是过去之事,又何必耿耿于怀?话说,你既知晓此间因果,眼前便有一事迫在眉睫,为何不办?”
    “眼前,什么事?喔,你说打长安啊?”
    某杠精摆了摆手,却是不在乎道:“有我三姐和二哥在,我操这闲心干嘛!”
    “你真不知道?”
    李淳风皱眉,似乎觉得诧异,难得竟然也有他想差之事。又或者某杠精终于暴露出了他不学无术的本质,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小道士决定给他点儿提示。
    “这长安,啊呸!贫道都被你给带偏了!这大兴城守将,可是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想起来什么没?”
    “阴……世师?”
    李大德一边说一边挑眉,只觉这名字格外耳熟。
    在远处保镖们不解和身前小道士期盼的目光注视下,这货低头沉思半晌,便一跺脚,拍手做恍然状,笑道:“喔,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你还这么开心?
    李淳风一脸震惊。
    “哈哈,这个阴世师,就是阴妃他爹对不对?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二哥去招降他?……也对,他们早晚都是翁婿,说不定现在就看对眼了呢。”
    “你……你先等等!”
    李淳风这边使劲揉着额角,表情不断变换,却总也找不到个合适的挂在脸上。
    待到某杠精停下话头看他,便鼓着小脸,哭笑不得道:“你这人可真是……若说你不知道吧,偏是身具天机,洞悉千年之人。可要说你知道吧,为何记住的总是这般无关紧要之事?”
    “啊?这还无关紧要?”
    某杠精有些不服,扯着脸用下巴点着他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把啥重要的事给漏掉了?”
    “哎!”
    李淳风叹了口气,心说哪里是漏掉了,你特么分明就没想起来。
    所以,该如何委婉的告诉他,有人马上就要偷袭鄠县,挖你们老李家祖坟,杀光你们家所有男丁,把所有女眷都发配掖幽庭洗厕所呢?
    他决定再给某杠精一些提示。
    “这位阴世师,咳,是你说的那般身份不假。但你二哥与他可没什么翁婿之情,甚至还有深仇大恨……嗯,你既知晓长安之战,那合该知晓城破后入城兵马都做了什么,又是受了谁的意吧?”
    “啊?你说的这个……emmm~”
    李大德抿了抿嘴,抬手拖着下巴,有些无辜道:“度娘,咳,书上没说啊!”
    “没说?”
    李淳风又愣住了。
    微张着小嘴懵了半天,才缓了口气,点头道:“也对……这种事宣诸纸面是不太好。哎呀,好烦!”
    难说他这般提醒某杠精,到底是好意让他堤防,免得这事儿真发生了导致唐军入城后大肆杀戮报复,还是单纯想把这货打发了,别在眼前烦他。
    但就像是存在某种禁忌一般,明明一句话的事,他就是说不出口。
    不过,就算他这般提示的不够明显,李大德也渐渐听出不对了。稍一结合,大抵也能想明白这小牛鼻子想告诉他什么。
    “你不用说了,只和我说个地点和该准备什么就好了!”
    旁人未必真在意李淳风的话,李大德却是不敢不听的。
    这边话音落下,李淳风便也严肃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道:“鄠县,你家!要派兵防范!”
    “……”
    前者愣了一愣,然后说了个“草”字,转身就跑。
    哔死这小牛鼻子的,不特么早说。
    他可是一早就让冯月娥把侯巧文给送去鄠县了。结果搞了半天,那边是个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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