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前朝往事,单说自大业建元以来,发生在洛阳的战事便不止这一次了。
    不同的是,上一次皇帝调兵遣将,携威势打败乱军,诛杀了叛臣。而这一次,皇帝却在收拾包袱,准备跑……哦不,是准备战略转移。
    且不论怎么说,这二者的政治意义都是全然不同的。
    正如蜀汉难起,东晋偏安,乃是因为他们带给天下人的观感并不是战略迂回,而是被堵在山窝窝里,无力回天。
    但眼下深陷迷局怪圈的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自己是神龙摆尾。
    毕竟只看战局,洛阳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那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在这儿。而此番只要皇帝不死,义军就不能算赢。
    大抵是老杨战报看太多了,被纷乱的信息迷花了眼,忽略了政治因素。
    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的裴矩、苏威等人,又没想这么透彻。加之到了这会儿,皇帝已经不是什么话都和他们说的了。
    老杨只觉得,这种军事上的谋略,他们懂个屁!
    传旨的禁军擦着夜色赶到偃师战场,随即分成四路,把密旨交到了几路统兵大将的手中。
    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娘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密旨内容的宇文智及当场就炸了毛,一脚把面前的金吾卫踢成了滚地葫芦,不满的叫嚷道:“是某给陛下出的计策!是某为他谋的出路!他却叫咱们兄弟交出兵权,听来大将军调派?”
    宇文化及心说这哪里是你给出的计策,明明是人家李世民想的点子,被你截了个胡而已。眼下皇帝来这么一手,合该就是报应。
    果然截人胡者,恒被截之。
    他们这边自是不满,却又没勇气抗旨。左右几万大军都看着呢,单是一个来护儿就能平了他们俩。
    而另一边的王世充,要说欢喜,多少有点儿。
    皇帝这一跑,整个洛阳所属的兵权就全落到了他的手里。直接摇身一变,就成了河南道最有实力的军阀头子。
    杨广的旨意说的很明确了,让他接替来护儿辅佐越王杨侗留守洛阳,统领诸卫府平叛。包括段达在内的各卫留守将军,都归他调派。
    乍一看像是大权在握,但结合眼下的情形,总有点儿“黑锅我背,送死你去”的味道。
    这很难能让人能开心得起来。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旨意下了,就得照办。谁让他自诩皇帝陛下最贴心的狗腿子呢?这个时候了,他不上谁上?
    借着夜色的掩护,洛水两岸的隋军开始了悄然调动。
    就在对面王伯当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骁果军已然与江淮新军完成了换防。
    北面,几道身影在林中快速穿梭。
    某一时刻,路边的灌木后方忽然立起潜伏的身影。
    “天王盖地虎!”
    “小鸡儿炖蘑菇!”
    “放行!”
    暗哨挥舞着手里的火折子在身前画了个圈,自黑暗中瞄准的弩箭便各自收回。来人快步上前,待看到斜靠在一处火堆旁的身影,便拱手弯下腰去。
    “禀东家!骁果军异动!南北两路正合兵一处,向西拔营!”
    “还真成了?”
    旁边一声讶异的声音响起,却是下午赶来汇合的李世民。随即便看向一脸淡定的李老三,催促道:“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动手了吧?”
    后者摆了摆手,顺便又翻了翻篝火上的烤野鸡。
    “急什么!从洛阳赶过来得好几个时辰呢!这天黑路滑的,不得稳当点儿啊!”
    “可是,咱们单是交战都要几个时辰吧?若是一直没有动静,岂不惹人生疑?”李世民疑惑道。
    这边话音落下,却见某杠精眨了眨眼,有些憨笑的看着他。李世民的表情就变了。
    “话说……你该不会,是骗皇帝的吧?你不打算去打小平津关?”
    李世民有些哭笑不得。
    倒不是替杨广打抱不平,纯粹就是有点儿心疼宇文智及。后者要是知道自己抢的不是功劳,而是个大黑锅,也不知道会是何种滋味。恐怕要恨死他这个便宜弟弟了。
    但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来貌似宇文智及从头到尾都以为这主意是他出的,要恨也是恨他,便脸色古怪。
    “二哥你想什么呢,表情那么复杂?”
    李大德瞥了他一眼,却是摇头解释道:“我可没骗他!小平津关是要打的,但不是现在!等他们到了,咱们给他开个门就行!反正他们就是路过,打不打得下来都无关紧要。”
    “你这……”
    李世民抬手虚指,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合着这货全程就只打算动嘴而已,真正的战斗还得靠人家自己去打。真难为某人琢磨出来的这损主意,也不怕玩翻了车。
    正想着,就听啪的一声,却是李大德一巴掌抽翻了旁边的李元吉。低头看时,篝火上的野鸡果然少了条腿。
    “吃吃吃!就知道吃!还没熟呢,也不怕拉肚子拉死你!”
    某杠精一边愤愤的数落弟弟,一边撕下另一只鸡腿塞进自己嘴里,看的李世民眉毛一阵跳动。
    他已经分不清这货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古人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再完美的计策,只要执行者是人,在筹划执行的环节中就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李大德当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淡定,但他也并不担心意外的发生。
    他这般谋划,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只是延续了别人的思路,往两边的阴谋里都加了点佐料,而不是推倒重来。
    这么多历史名人在这里挖坑埋人,哪轮得着他这个杠精动脑子?
    所以在大方向上,他尊重度娘……咳,是历史。
    有了这个前提,任何意外的发生,其实都是在帮他往既定的目标迈进。
    比如说被卢明月派到洛阳来捡漏的孟让,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打进洛阳。
    论造反资历和对隋军的了解,他并不比卢明月差多少。两人之间或许就只差了那么点统率和运气,以至于如今人家成了无上王,而他仍只是个别将。
    但在今日过后,天下都将记住他的名字。
    天津桥,位于紫微城应天门外,横跨洛水,连接皇城与里坊区。是洛阳城内最关键的一座桥。
    当然这个天津和那位狗不理没啥关系,乃是天界河津的意思。
    然而就是这么关键的一座桥,却只是座浮桥。以铁锁钩连大船而成,跨水长八百尺,颤颤巍巍的飘着。
    大抵杨广有些抵触把皇城与里坊区连接的过分紧密,还想着万一有啥事,这浮桥拆起来也方便。
    确实挺方便的。
    当孟让自谷水上游以木排盛干草火油,燃烧着撞向天津桥的时候,应天门上的守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愣是没法出去救援。
    天津桥一失,里坊区也就和皇城没啥关系了。
    在冲天大火的映照下,完全没想到这特么也行的孟让,直接带兵翻过洛河月陂,杀奔里坊区。
    最先遭殃的,并不是靠近城墙的洛滨坊。毕竟能让刘禹锡写下《陋室铭》的地方,能有啥油水?乱军只看坊门的华丽程度,就毫不犹豫的杀奔了重楼复阁的积善坊。
    人家正对着皇城应天门,地理位置就决定了这里一定是除“上坊区”外洛阳最黄金的地段,高门豪宅无数。
    换句话说,住在这里的有钱人多。
    听到动静,自坊内武侯铺奔出的武侯和县兵不等接敌,一见坊门外那黑压压冲来的乱军人群,就又转身往回,成了带路党。
    孟让开始也没对手下说明白他们来洛阳是干嘛的,又或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既然不知道,就等同于想干嘛就干嘛。
    月黑风高夜,一群正当年的热血汉子摸到富贵人家的墙根外,想干嘛还用说么。
    不过半个时辰,积善坊就彻底乱了套。
    到处都有护院家丁与乱军交战的喊杀声,伴随着哭喊与惨叫。离的远的人家,开始着急忙慌的收拾细软跑路。离的近的,便顶着乱军的刀子收拾细软,然后再哭着求饶。
    积善坊、观德坊、尚善坊、修文坊……一处接一处的坊门被攻破,家宅被打开。已然杀红了眼的乱军士兵,单是抢掠杀人还不够,完事总要再放一把火。
    很难说皇城守军是怀着何种心情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反正单是隆庆门和光政门的守军,便有大半违抗上官命令,尝试渡河救援了。
    这已然不是抗命不抗命的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家就在对面。
    可惜没有统一指挥,单凭小股作战,很难与大局对抗。
    里坊区的大火越烧越大,几乎要映红了半边天。不但尚在半路的骁果军看到了,便是偃师方向的各方军队也都看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家就都做出了反应。不明所以的隋军不等回援,就被裴仁基与王伯当左右夹击,进而发生了大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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