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垂入地平线下,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
    春日时节的天色虽不像夏季那般持久,但在太阳落山后,总还会有一段时间保持着能见度。
    这就给了卢明月足够的时间来巩固战果。
    他赢了!
    黄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击败了樊子盖,打开了进军河洛的大门。下一站,便是东都洛阳了。
    可惜,好心情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
    “你说什么?轘辕关被郝孝德那厮夺了,比某还早上一日?”
    还弥漫着刺鼻味道的关城内,一身金甲的卢明月扯过一名刚刚投降的文吏衣领,胡子气得都在颤抖。
    他这么费劲巴拉的来打伊阙关,死了近两成的兵马,为的什么?真以为他头铁么?还不是为了博那杨玄感后第一人的名头?
    好不容易拿下来了,胜利在望了,这会儿却有人告诉他,你来晚了,这第一早被人拿了。
    什么心情?
    卢明月用事实回答了。
    “来人!把这厮的舌头拔了,给某挂旗杆上去!”
    “啊?”
    投降的文吏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巴巴的把樊子盖下午才得到的重要情报给分享出来,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顿时吓的抖若筛糠,尖叫着求饶起来。
    “将军,啊不,大王饶命啊!小人没骗您啊!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啊!”
    “饶命,饶命啊!小人懂军略,能为大王出力!”
    “不要杀某,某还有重要军情!,某有……呃呀!”
    冲进来的亲兵才不管他喊什么,扯着头发便向外拖。求饶声传到后面,已然变了调子。
    卢明月并没理会。
    这种人他见多了。仗着自己有点文化,还以为只要投了义军,瞬间就能被奉若上宾。却不知人家压根也不稀罕他那点墨水。
    “大王~大王~俺日你先人……啊~~!”
    怪异的惨叫声自门外隐隐传来,而老卢却是在原地走动嘟囔,压根儿也没听清。
    “来得及~还来得及!”
    “某有三十万大军,这一路再无险关……”
    “一日,不,半日!半日即可!某离的更近……”
    碎碎念了半晌,“小金人”脚步一定,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来人!传某将令!连夜进军!攻洛阳,杀皇帝!”
    一声令下,原本都准备洗澡吃饭了的大军再次拔营。滚滚人流自伊阙关涌入,杀进了河洛不过千里方圆的沃野之中。
    历来所有的防线只要崩溃一个点,随之而来的便是全线崩盘。
    如果说轘辕关的失守还有可能挽回,那伊阙关的丢失,就已经彻底把东都暴露在了义军的兵锋之下。除了硬碰硬,别无他法。
    随着时间推移,当樊子盖兵败的消息渐次传开,距离伊阙关只有五十余里的大谷关守军便也急忙撤兵,回援东都。
    大家已然顾不得军令了。就像李世民说的,既然贼军已然杀进河洛,守不守的,意义都不大。死守反而失了退路。
    不过此时,他想的却不是退路的事。
    边山。
    不知名的鸟类受到惊扰,在静寂的林中“咕咕”叫着。
    近千精疲力尽的残兵围靠在山脚下的林中,默默的包扎着伤口。临近中央的位置燃起了一堆篝火,倒映着一位被鲜血染红了白发的老人。
    “咳咳~想不到,戎马一生,到老了,竟被区区,贼寇所败!”
    樊子盖这会儿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隐隐透着衰败,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好似气短。
    在他的右侧肋下,能看到血水已然浸透了半边衣袍。一支隋军制样的羽箭没入其中,只余箭尾。
    李世民跪坐在他身侧,正尝试用匕首割开衣袍。但只稍一动作,血水便沿着箭杆汩汩而下,像是开了闸的笼头。
    “没用了,老夫,只觉腹内剧烈难忍,心似火烧,却又浑身阴寒,怕是时辰到了!”
    樊子盖轻轻摇了下手臂,抬眼看向李世民,温声道:“某不知,皇帝因何要杀你兄弟,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眼下东都危殆,却是你等挣命的机会。你带兵回去,只要保得陛下,便是挽救社稷之功!天大的错,陛下也会原谅了……”
    李世民皱眉,表情带着些不情愿。
    “大将军,若无皇帝那道旨意,你不会叫兴泰营来换防吧?熊耳山也不会失守……”
    “你糊涂!”
    樊子盖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周围一阵轻微的骚动,跟随李世民突围而出的特战队以及前锋营的士兵都看向两人。
    便见老人忽然坐了起来,不顾肋下还在飙血,一把按住李世民的肩膀,大声道:“是某叫你等换防!是某下令扣留你们兄弟!这一切过错,皆是樊子盖失察!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他是皇帝!他要顾着大局!你懂嘛!”
    “……”
    李世民一阵语塞,当然不是不懂,只是这会儿并不想与他争辩。
    然而樊子盖并不罢休,仍旧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又吼了一句:“你懂嘛!”
    “大将军……末将晓得!”
    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李世民拱手答了一句。
    身前并无回应。
    樊子盖怒目圆睁,已然没了声息。
    李世民抬手探了探老将军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便扭头长叹。
    将军难免阵前亡。
    或许和死在病榻上的宇文述相比,樊子盖心中是满意自己死法的。当然了,要是这场仗没打输,或许就更满意了。
    不过其他人并没什么感觉。
    樊子盖是哪个,大家不清楚。
    火堆旁死去的这位老者,在众人心里,或许还没此前战死的同袍来的分量重。也就李世民心中会稍有感慨。
    所谓当世名将,陨落时也不外如是。
    甲胄碰撞声自身后响起,黑色的雕像立于身侧,躬身把一个布包递给他,里面却是装着几个饼子。
    “将军,”
    黑色幽冷的面罩之下,传来的却是个清丽的女声。
    “咱们……真要去东都救皇帝吗?东家他还……”
    霍云儿担心的,也是此刻众人所担心的。
    相比起安静沉默的士兵,特战队的成员们却是一个个坐立不安,透着股浮躁。
    傍晚撤兵之际,众人是眼睁睁看着李大德所在的中军被溃兵冲击裹挟,散于人流中的。
    后者不同于李世民,是典型的嘴炮强者,实战菜鸡。谁也不敢想象,一旦失去了众人的保护,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世民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随他一道撤过来的司马长安,沉声道:“斥候派出去了吗?可有回报?”
    后者摇了摇头,涩声道:“眼下四面皆是溃兵,都成了惊弓之鸟,还未探得三将军他们的消息,其他战营也未寻到。”
    李世民沉默下来,皱着眉头思索。半晌便道:“你们都想一想,三郎之前有没有交待,如果走散了去哪汇合。或是,他可能会往哪个方向撤退?”
    那黑心东家会去哪?
    众人品着这个问题,目光开始出现茫然。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想法来,他就不是李大德了。
    直到半晌,围靠在周围的一片黑色雕像中,有一个弱弱的举了手,磕巴道:“那个,三爷好像说过,要是有机会的话,他想参观一下会通苑。他说皇帝在那儿有个迷楼,里面全是美女……”
    “……”
    林中一片安静,只余火中树枝的哔啵声响。
    李世民抬手揉着额头,暗道这帮杀才砍人是一把好手,叫他们想别的,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但只揉了片刻,动作忽然一僵,忽地抬头看向赵德柱。
    话说,就以某杠精那跳脱的思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会通苑……”
    李世民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下疑惑。
    这货都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他怎么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美女迷楼?
    他当然不知道。
    迷楼这个称呼,最早始见明代艳情小说《隋炀帝艳史》。便是杨广本人,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还干过这老些荡漾的事儿,何况是李世民了。
    不过李大德是绝不会承认他看过这种书的。之所以要去会通苑,也绝对和美女无关。
    “你们想想,如果在外面和同伴失散了,第一件事要怎么做?”
    距离边山二十里外的香山北麓,躲在山坳里烤兔子的某杠精循循善诱。
    对面的郭通眨着眼睛愣了半天,不等说话,便听旁边的冯月娥道:“当然是寻个显然的高处等着为娘,呃不是,等同伴来找啊!俺就是这么教俺儿的!”
    “道理差不多!”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便接着说道:“一旦和同伴走失,又没提前商量好汇合地点,那就要找个显眼的地标建筑……emmm,你们知道啥叫地标吧?会通苑,那就是洛阳的地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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