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高挂。
    幽冷的寒光照在地上,使得冬夜的寒意越发深邃刺骨。
    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绵延近三里的队伍稀稀拉拉的走着,速度缓慢。许多人浑身挂满了冰棱,如同冰雕,一动起来便咔咔作响。
    “快点!”
    “不想冻死就加快速度!”
    “不准停下!快点走!”
    身穿铁甲的士兵不时驰马奔过,大声呼喝。遇到有放赖不走的,便一鞭子抽过去。左右这帮人身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跟特么盔甲似得,抽了也不知道疼。
    甚至刚刚有个头发被冻成一坨的家伙,脑袋上挨了一鞭子之后,整个头发“砰”的炸开。冰柱碎块粘在发丝上,风铃一般的挂了一圈,把他自己和马上的那位骑士都看愣了。
    队伍左侧,一群亲卫簇拥着两位年轻人打马行走。李世民和李大德兄弟两人低声交谈,言语间已满是轻松。
    “如今河东之乱已平,再无贼军势力,三郎有何打算?”
    “打算啊……”
    李大德勾着脖子裹紧大氅,自马上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便正色道:“我打算先回家好好泡个澡,洗洗头发,再换身衣服。然后让崔婶给我做顿好吃的,大吃一顿!”
    “李、玄、霸!”
    李世民愤声打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并起手指点着他道:“自小你便是这疲懒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某是问你,将来之事做何考虑!”
    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下来,只余附近几人听到:“如今你手下聚集三万人马,稍有动静便是八方云动。虽然皇帝下了圣旨,允各郡县乡里建城募兵,但也须防猜忌。为兄知你做事向来不拘一格,令人猜不透想法。但打仗不比做学问,须知……”
    话音未落,却见前者一脸惊讶的看了过来,诧异道:“谁说我要打仗了?”
    “你……”
    李世民一脸无语,心说当着你亲哥的面还装逼就过分了。不打仗你弄这么多人回去,糊弄鬼呢?
    “哥,你想多了吧?我可是和平主义者!”
    李大德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道:“这年头干啥都要人手!你看我那蚊香工坊还没完工呢,那地方那么大,招个五千工人不过分吧?还有在里面做工的,采药的,我还打算修条路到郡城,哦对了,山里的路也要修,方便原料运输。还有将来组建商队……”
    不算不知道,算完之后,他自己都茫然了。扭头看着他亲二哥,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人手又有些不够用了呢?”
    “你搞得声势这么浩大,为此还建了军队,剿灭了司马长安五千人,占了芮城,又与某平掉敬盘陀,最后……就只为赚钱?”
    李世民嘴角抽搐,眼前这要不是亲弟弟,他真想一鞭子抽过去。
    格局!上位者要有格局啊!
    “不然呢?”
    前者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无奈道:“也是我手贱,刚来河东那会儿吧,为一朋友找大哥借了一万贯。这次又找柳家借了一万。特么的,谁知道这年头的铜钱这么贵……还有之前建工坊,说是合股,但人工费啊、原料费啥的不少都是柳家和裴家先垫上的。这么多钱,得还呀!”
    “这、这……”
    李世民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巴巴的点头。
    “是啊是啊,得还……”
    若是没记错的话,李渊给他娶媳妇的时候,前后也才花了不到一千贯吧?这败家弟弟来河东才多久,就已经欠下两万贯的巨款了。
    真是让“民”头大。
    不过李大德还有半截话没说,也并不准备说。
    眼下历史线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他也不知道走向会如何了。要是还想让他爸爸当皇帝,就得早做准备。
    不说兵马,单是武器铠甲、士兵粮饷,就是极大的一笔开销。这些钱从哪来?还有将来的情报来源,不得派出大量的人手去组建情报网打听吗?
    走着走着,两兄弟忽然同时叹了口气。
    劳碌命啊!
    同样的夜晚,黄河两岸明月千里,而在太岳周边却是漫天阴霾,北风卷地。
    一行数十骑抵达临汾北郊靠近洪洞县的一处镇子,穿过几条暗巷,在一处高门大宅的后门处停了下来。
    过不多时,随着院中灯光亮起,护院家丁拥着一中年男子匆忙走向后门。待看清门外来客面貌,登时变了脸色。
    “玄邃?你怎地在此?”
    门外站立的,正是风尘仆仆的李密。
    九龙山下火拼的马贼双方都认为他还在营地中筹谋反攻,却不知早在傍晚,他便与一名亲卫互换了衣服,假借外出寻粮离开。此刻已奔出近六十里了。
    “字信兄,小弟……”
    门外,李密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便哽咽起来,随即抬起手臂深深的施礼下去,泣声道:“小弟求字信兄救命来了!”
    此处所在名为曲亭,乃是去往岳阳县的必经之所。他眼前之人,姓武名士彟[yuē]。原是临汾大户,后因得罪杨素,弃商从军,因功添为鹰扬府队正。
    两人的相识,原本还在杨广二次伐辽时。只是后来一个随杨玄感起义,另一个却成了平杨玄感的功臣,因而分道扬镳。
    眼下再见这位往日风光无限的蒲山郡公,武士彟也是百感交集。
    “玄邃切莫如此,快快起来!咱们进去说!”
    他这边扶起李密,急忙招呼众人进院,并吩咐下人去热酒菜。
    没去惊动后宅家眷,一行人径直去了一处无人偏院。待生了火盆,几杯热酒下肚,后者便长叹一声,把他霍邑兵败之事娓娓道来。
    “当日小弟冒昧相邀,为兄所拒,现如今再看,却是当局者迷。还是兄长看的透彻,早料小弟今日之败!”李密一脸颓废,眼帘低垂,叫人看不清雾气后的目光。
    武士彟摇了摇头,为他添了一杯酒,却是叹道:“贤弟此话却是抬举了,武某蹉跎半生,哪有此等眼界。当日拒绝贤弟,无非念在小儿尚幼,而某业已无甚雄心了。”
    “字信兄正当壮年,手中又有数百府兵。如今天下烽烟四起,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怎可如此短志?”李密握着酒杯,皱眉道。
    “玄邃莫说某了,事已至此,权在府中歇息几日。”武士彟笑道:“恰逢年节临近,某置办了不少年礼要送往家兄处。日前已取了郡府路引行文,正好帮贤弟脱身。”
    前者原本杯子都举起来了,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待听到后半句却是愣住。心说老子听你这话还以为是要留我过年,搞了半天是赶我走啊?
    而武士彟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见他举杯,便笑着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贤弟莫要客气,你我相交多年,这点义气武某还是讲的!”
    “呵~”
    李密扯着脸强笑了一下,这杯酒却是喝得格外不是滋味。
    待酒过三巡,两人之间再无闲话,武士彟便起身离开,嘱咐他好好休息,径往后宅而去。
    前者站在廊下看着远去的灯笼,脸色变得阴沉。
    别看表面上大家似聊的火热,一口一个相交多年,莫要客气云云,但真实感受如何,彼此自知。
    “主公,是否令麾下跟上去瞧瞧?”
    同在偏院歇息的心腹亲卫走近,在他身侧低声询问。李密皱眉沉思了半晌,便叹了口气,摆手道:“无妨,此人只想明哲保身。不想恶了朝廷,却也不敢得罪我等。不过夜里仍需有人值守,切莫大意!”
    “喏!麾下省得!”
    亲卫躬身抱拳,再次隐在黑暗中。
    而在另一边,在转过一处月亮门后,原本一脸困倦之意的武士彟却是神情一变,暗处映过灯笼的眸子精光闪烁。
    “派人盯着他们!若安分则罢,要是有什么异动……就地拿下!”
    “主人,是否差人报与府君?”躬身一旁的管家低声道。
    武士彟静立片刻,便摇头道:“算了,若他一心为求脱身,某便帮他一次。来日也算一份香火情!”
    随即顿了顿,又道:“对了,某让你准备送与唐公的年礼,还得再加些!记得,要厚!要重!要显出诚意!”
    “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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