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又下雪了,一夜之间,山谷内外便白雪皑皑,晃得人眼花。
    早起时,李大德曾以天寒为由尝试推迟“早操”时间,结果被老张头掐着脖子拽出了温暖被窝,一脚踢进了雪地里。
    轮到陪他一同早起的乌大宝惹不起张澹,只知道在一旁傻笑。气的李大德直骂,早晚把这坑货赶回乡下去喂猪。
    严格说起来,自从他跟随张澹晨练,学习五禽戏后,两人就算有了些师徒之实。这就越发让老张头嚣张起来,谁的脸色都不甩。
    整个王莽坪上唯一能让他收敛的,大概就只有小桃儿。
    经过多方打听,小心论证。大家隐约判断出张澹曾有一个夭折的孙女,年纪和桃儿差不多。也难怪会对她另眼相待。
    只是老张头一提家人就炸毛,大家也不敢问。
    李大德还惦记着他手里那莫须有的秘方,便怂恿桃儿跟他学医。
    某杠精是这么打算的,就算将来套不到这老货的秘方,但把本事学会了给他做个保健医生也不错。
    难说张澹看没看出来他的险恶用心,却挨不住怂恿,半推半就的收了个女徒弟。
    本以为老来有继,可以享福了。谁知道才过了几天,他就开始大把的掉头发。
    女徒弟难教啊!
    这不是笨的问题,而是桃儿出身农家,半个字都不认得,更别说天书一般的医书口诀了。老张教了几天基础就发现,想让小桃儿领会他的意思,居然还得先给她开蒙认字。
    认字就认字吧,其实桃儿虽然零基础,但胜在认真听话,也够努力,态度还是让他很满意的。可偏偏,他这位女徒弟还有另一个身份:李大德的侍女。
    每次当小桃儿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桌前学习写字,张澹抚着胡子老怀大慰时,某个讨人嫌的喊声便会响起,不是口渴就是饿了。于是前者便迅速扔下毛笔,踏踏踏的跑开,留下他一个人在那吹胡子瞪眼。
    老张只觉得最近的心气越来越不顺,连带看某人也越发不顺眼起来。
    尤其是今天,这货居然又安排给小桃儿一个新工作,让她去教那些参加军训的人写字。
    张澹的胡子都要气掉了,心说他的宝贝徒儿平时伺候他就够让人心酸的了,学习时间就那么点,还生生被这厮抠走一块。
    就那帮除了种地就只想着砍人的杀才,学写字干嘛?考秀才么?
    “你这个东家,心都是黑的!”在谈判无果后,某郎中如是讲。
    “卧槽,老张你说话可得讲良心啊!”
    早餐过后,溜达着消食的两人正踩着西坪上的积雪散步。李大德还披着那件抢来的裘皮大氅,座山雕一般斜着眼睛怒道:“我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居然这么说我!”
    “哼,老夫的良心岂是你用吃喝能左右的!桃儿的事,真不能商量?”张澹吹胡子瞪眼,还是不死心。
    和李大德相处久了就知道,这货表面上看起来随和的一批,但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更改。你提出一条反对意见,他马上就能找出十点理由来堵你的嘴。
    就比如现在,某杠精便哼了一声,坚定道:“这事儿没商量!教他们认字的事非桃儿不可!”
    “不是,为什么呀?”
    张澹一脸不解,疑惑道:“要说认字,你手下那些管事不是更合适?虽然没甚文采,可好歹比桃儿会的多吧?再不济,老夫也能出一份力。你怎地把此事落在一个小女娃的头上!”
    “嘿嘿!老头儿,你这话却是说到点儿上了!我就是要让一个小女娃来教他们!”
    李大德突然坏笑一声,放慢了脚步凑到他身侧低声道:“若是换成你或者主管们,这帮家伙总归觉得学问高深,学不会是应当的。可要是一个开蒙不过十来天的女娃教的都学不会,羞也羞死了吧?”
    “啧,所以说……”张澹定了定,看着他撇嘴道:“你的心就是黑的!”
    “……”
    这次参加军训的青壮,一共有两千人,直接占了王莽坪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
    这还是李大德严格控制人数,规定身负建设任务的工人和具有木工、打铁等手艺的匠人不准参加后的结果,否则人数至少还得翻倍。
    当然真正的青壮汉子他们本来也没多少。这两千人中还包含了二百多个女人和一大帮十四五岁的少年。
    王莽坪上有家有室的人很少。
    能来到河东的难民,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要么是没了爹娘,要么是死了丈夫。他们能活下来,并不是生命力顽强,而是本在逃难之初,家里的男人就被乱军裹挟或被杀了。
    这个年代,女人们要活下去,要活的好,终归是不容易的。但自从李大德的手下出了个冯月娥,王莽坪上就莫名有了另一种风气。
    谁说女人就不能拎刀子砍人了?人家冯大姐不是砍的很溜么?
    要是冯立组织,肯定没这帮女人什么事。但李大德却并没禁止她们参加,甚至于还很期待有人入选前百,好杀杀这帮“赵子龙”的锐气。
    为了打消这帮人的自负心态,他所谓的军训肯定不是练齐步走这么简单的。
    此刻,这帮人便在山里进行第一个项目的训练评比。
    他们要靠双脚和一副简陋地图,前往东面二十里处的山坳与潜伏在那的侦查一分队接头,取回此前被收上去的各自的身份木牌,并在天黑前赶回来点卯。
    过时不到者、迷路者、或者是身份木牌没拿到的,直接扣分。
    本来要靠双脚爬四十里山路就是一项很考验体力的活,何况今日又下了雪,山路难行。李大德估摸着,这一波被扣分的人会不少。
    当然真要是都通过了也无所谓,他这第一关只是试试水,看一下这帮人的水平。后续的项目肯定是越来越难,至于说好的擂台比武……
    中条山不就是个大擂台么?
    而与此同时,南麓的山脚下,新晋三料间谍张文潜也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接头。
    “有人吗?”
    “主公?”
    “某是张文潜呀!”
    “有没有人啊?”
    仍是上次那处树林,但已经看不出任何活动的痕迹。
    大雪覆盖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破绽,张文潜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李大德答应他的接头人。反倒是林间不断响起的风声和树枝被吹断的响声听他的毛毛的,声音越喊越低。
    正当他放弃了寻找,转身准备走时,距离他不到一丈远的一处雪包忽然掀开,两个浑身裹满了毛皮的身影带着大片的落叶起身,把手里的劲弩对准了他。
    “噗通!”
    林间响起跪下的声音。
    两刻钟后,张文潜见到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冯月娥。
    “下官见过冯队正!”
    冯月娥摆了摆手,制止了正欲再次跪下的某人,皱眉道:“下次莫要大呼小叫,等着就行,会有人通报给俺!”
    “是是,下官记下了,不知队正召下官来,所谓何事?”
    张文潜赔着笑,姿态摆的比冯月娥的身高还低,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不敢不小心,昨天下午有人找到了他府上,说是先认认门,顺便通知他今早过来接头。张文潜吓的一晚上都没睡好,还以为是哪里让“主公”不满意了。
    “叫你来,自然是有事的!”
    冯月娥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宣纸递给他,同时说道:“这是俺东家写的清单,五日后,你把清单上的东西送过来。”
    张文潜闻言打开宣纸,随即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嗯……军用手弩一百副、障刀三百把、明光甲一百套并注明要带铁质面罩的,另外诸如钩锁、匕首等小物件也各要二百件。最后还说让他再准备一些墨水和宣纸外加山西道的地图一并送来。
    张文潜抬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很想问问冯月娥,李元吉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还一百套明光甲,他怎么不去抢?那玩意儿就算是皇帝陛下都拿不出多少来,他算老几?
    “怎么,你很为难?”
    冯月娥见他这幅表情,哪还猜不出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识字,但清单上的内容却是知道的。随后便冷笑道:“为难就算了!左右兄弟们也觉得两万人分一百套甲太难看了些,不如自己去取。”
    两万人,都和上次那帮杀才一样?
    张文潜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急忙摆手道:“不为难,不为难!下官一定办妥此事,绝不叫主公失望!”
    “这就对了嘛!别忘了你是在为谁办事!”
    冯月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东家说了,他还是很欣赏你的。这些东西不是和你要,而是和芮城要。你上头不是还有个官儿么,你去问问他,是小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对呀!”
    张文潜反应过来,眼前顿时一亮。
    县牢里摆着一个现成的冤大头呢,他在这急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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