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四年八月二十四,晴转小雨,西北风。
    今天,我终于得到李洛即将回来的消息。
    多日的担忧,烟消云散。
    每次他出去打仗,就算计划周详,情报给力,也总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万一有个差池就回不来了。
    哎,今年的中秋,又是在外打仗啊。
    临安百姓们甚至自发的庆祝。李绵汇报,整个***间,到处都有人在庆祝唐公大捷。
    李洛连打几次大胜仗,陈淑桢也拿下了福建,形式看上去一片大好。但我很清楚,最难熬的日子还没有过去,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大仗要打。
    林必举告诉我,火药库存已经空了。海东这几个月新产出的火药不到十万斤。
    几个月之内,火器难以大规模使用。
    陈淑桢今日送来了福建人口簿子,数据并不精确,估算人口四百万,今年又要增加海量的赈济粮。
    这三个省加起来有一千多万百姓需要赈济,全面恢复战乱后的生产怎么也要等到明年,要想不饿死人,需要拿出两千万石赈济粮啊。
    白花花的大米每时每刻水一样往外流,搁谁不心疼?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难。
    还有军器生产,恢复耕种,肃反治安,新兵训练,情报管理等一大摊子事要过问,生怕下面的人干不好。
    委任县令以上的官员,全部要亲自见一面,做了性格分析才放心用。
    妈蛋,劳碌命。
    忙得不要不要的。以前在海东治理一百万人,机构人员很精简。可现在要管三千多万人,目前的班子明显忙不过来了。
    男人赶紧称王吧,称了王,完善了各机构,搞个有规模的政府才行。
    今天珊瑚和颜婵都开始叫我王后了。我说,名位是大事,不能随便称呼,君上一日不进位唐王,我一日不是王后。
    不过,要说不期待也是矫情。那可是王后啊,你当是假的?
    下午发了一道命令,将海东的家人接到临安。
    老子称王大典,子女都没有当工具人摆设出来,不像话。
    义父和李沅都来信说,大儿子快要不记得我了。
    至于他爸,那就更不用说,一定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这父母当的…真的太差劲了。
    今天还接到消息,播州的妹夫杨汉明,决定八月二十五动手,就是明天。
    十天之内,肯定有消息传回。
    但愿计划顺利,不要出了篓子才好。
    …………
    “夫人!君上回来了!离临安城不到二十里!”女侍卫石珊瑚兴冲冲的进来汇报,俊俏的脸蛋上红扑扑的满是兴奋之色,“城中百姓很多人自发的去镇塘门恭迎君上了!”
    “快到镇塘门了?”崔秀宁赶紧站起来,吩咐更衣。
    君主亲征回,后必亲迎之。李洛这个唐国国君凯旋回城,她这个夫人肯定要亲自去迎接的。这是礼。
    很快,崔秀宁就一身盛装,乘坐符合礼仪的青鸾翠軿,打着仪仗出宫。
    与此同时,临安城鼓楼的的鼓声也咚咚敲响,大队的仪仗队伍身穿礼服从宫中鱼贯而出,还有一头头大象,一只只丹顶鹤……以及林必举为首的官员。
    迎接李洛的仪式,早就准备就绪,就等李洛回来了。
    而镇塘门附近,已经人山人海。
    警士,侍卫,禁卫军也早就到位,警跸道路,维持秩序。而临安郡守府的官吏,也已经黄沙铺地,清水洒街。
    钟鼓乐器陈设在城楼之上,众官员,仪仗队伍出城排列,红地毯铺出数十丈,城门楼上张灯结彩,看着既喜气洋洋,又庄严肃穆。
    数月以来已经面目一新的临安百姓,团团拥挤在侍卫和警士之后,伸着脖子望着城外。
    “好久不见大象了犀牛了啊!”一个老者感叹的说道。
    临安百姓是见过大世面的,当年不止一次见过仪仗队中的大象犀牛。可是宋亡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而今,临安又成为唐国行在,大象犀牛重现百姓眼中。
    崔秀宁站在镇塘门的城楼上,头上的金步摇微微颤抖,她已经看到回来的队伍了。
    “君上已到,举乐吧!”崔秀宁下令。
    “举乐!”担任礼仪大臣的林必举立刻吩咐奏乐。
    钟鼓齐鸣,丝竹悠扬声一起,整个镇塘门都沉浸在堂皇恢宏的气氛中。
    李洛骑在忽必烈送的大食宝马上,看着前面城外的欢迎队伍,不由生出难以抑制的自得。
    凯旋而归,满城恭迎啊!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这么拉风才是。
    不过,李洛面上其实并无太多喜悦之色,因为跟他回来的,还有很多唐军阵亡将士的骨灰。
    数次大战,包括武关和剑门关的伤亡,唐军战死者,光海东老兵就有上万人,伤者更多。
    其中很多面孔,他都很熟悉。可是再也见不到了。这些战士,将成为忠武神宫的灵位,成为唐国历史上的记忆,再也无法为唐国征战,无法享受天下太平了。
    李洛大军回到江浙后,就下令大军分散,镇守东南各要地,随他回临安的,不过三万兵马。
    李洛的大纛一出现在临安城下,城门内外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唐国官员看到李洛的身影,激动之下风吹麦浪的下拜,“恭迎君上凯旋!君上威武,大唐必胜!”
    “君上威武!大唐必胜!”
    侍卫和禁军也一起下拜,声震钱塘。
    崔秀宁已经翩然走下城楼,迎向驻马而立的李洛,她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四个宫中侍卫侍女,两个侍女手中捧着酒杯酒壶。
    崔秀宁落落大方的来到李洛马前,敛衽一礼,声音清正的说道:“臣妾恭迎君上凯旋!君上亲征辛苦,鞍马劳顿,请满饮凯旋酒!”
    她说话间,身后的侍女就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奉给崔秀宁。崔秀宁则是双手举杯过顶,奉给李洛。
    李洛认认真真的接过这杯酒,一干而尽。神情端正的说道:“夫人辛苦了。”再对跪在两边的众官员一抬手,“众卿免礼,平身吧。后日,寡人在凤宫中设宴,庆祝我唐大捷!”
    “谢君上!”林必举和郑思肖等官员一起起身,却不能掸土。
    李洛说完下马,牵着崔秀宁的手,两人面带标准的微笑,以携手礼联袂进城,标榜夫妻和睦,为臣民表率。
    见到李洛进城,百姓们慌忙参差不齐的下跪,喊得也是五花八门。
    “拜见君上!”
    “拜见官家,官家威武!”
    好嘛,果然是宋朝遗民啊,李洛离称帝还早呢,他们就习惯性的叫官家了。
    李洛就算称了帝,也不会用“官家”这么土气的称谓啊,那是赵良钤和赵昌用的。
    李洛和崔秀宁在欢呼声中踏着黄沙街面上的红毯,来到红毯尽头一辆华丽的双马马车前,早有侍卫打开车帘子,扶着李洛登上马车。
    崔秀宁也登上她的翠軿。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簇拥中往南城凤凰山下的皇宫而去。
    至于跟他回来的三万兵马,自有人安置。
    李洛回到后宫,沐浴更衣之后,才来得及和崔秀宁好好说话。
    将侍女们一股脑的赶出去,男人女人就紧紧搂在一起……
    “逃犯瘦了很多啊,摸着都有点磕人了。”崔秀宁也换上了一件绢布中衣小褂,满头秀发随意披散,她摸着李洛的肋骨,连说瘦了。
    李洛翘着二郎腿,一手搂着崔秀宁,一手把玩她的头发,“能不瘦么?东奔西走,劳力伤神,军中伙食又不精致……警察也瘦了啊,嗯,摸着也有点磕人了。唉,玉容日日减三分,不知丽人为何人。”
    “你可拉倒吧。我为谁?就为这摊子事。你不在,我这个摄政夫人大事都要抓总,比996还要有福报的797。”崔秀宁说道,“不过,总比你在外面打生打死强,但没少担心,担心万一你挂了。”
    “你别担心。坏人活千年,我哪里会挂?”李洛一边说一边掏掏耳朵,摇摇头。
    崔秀宁向他耳朵里看一眼,“我去,难怪你痒。你等着。”下了床榻穿着木屐跑到梳妆台前,翻出一个掏耳勺。
    “你小心点。”李洛的身子缩了缩,“上次给我掏耳朵…”
    崔秀宁拿着掏耳勺逼过来,“你别赖我。上次是你自己动了。我这么大人,还不会掏耳朵?儿子那么嫩的耳朵我都能掏好吧。”
    “行行,那你来吧。”李洛只能枕在她的腿上,觉得十分惬意。
    崔秀宁很是小心,原本就大的眼睛睁的圆圆的,咬着嘴唇,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洛的耳朵,小心翼翼的慢慢忙活。
    那股认真劲儿,透着举轻若重的架势,看着都辛苦。
    李洛一动也不敢动。说实话,他对崔秀宁掏耳朵的手艺持怀疑态度。
    “好了。”崔秀宁放下掏耳勺,揉揉手腕,“妈蛋,给别人掏耳朵咋这么累啊。”
    什么?好了?
    李洛一脸懵逼的从崔秀宁腿上抬起头,指指右耳,“这边还没掏吧?”
    崔秀宁笑道:“明天再掏吧。”
    “行。你牛叉。”李洛只能自己拿过掏耳勺,“别碰我。”
    解决完耳朵的事,两人又胡天胡帝、没羞没臊的闹了一会儿,李洛又开始喊饿。
    这次是真饿。
    崔秀宁亲自下厨,炒了一个唯一拿手的鸡蛋。由于没有辣椒和番茄,只能用葱花炒。
    这当然是不行的。于是崔秀宁又吩咐厨房整治一桌酒菜。
    两人就把赵官家皇后的的寝宫当饭厅,吃了顿家常饭。要说唐国和夫人的日常膳食,虽然精细是精细,却完全说不上奢侈。
    小两口造完饭,洗漱完,这才躺在榻上开始说正事。
    “忽必烈大叔要借刀搞我们了。”崔秀宁枕在李洛的肚子上,光着脚丫子夹着李洛小腿上的肉,“李雍刚送来的消息。元廷要让高原上的那帮套马的汉子下来,还有大理段王爷的后人,也要出兵。”
    “你别压我肚子,刚吃饱。”李洛将女人的脑袋搬开。
    紧着眉头一皱,段氏总管出兵在他意料中,可吐蕃人也出兵,倒是他没想到的。
    “你在安南时,不是有吐蕃兵手下么?他们的战斗力怎么样?能不能打?”崔秀宁问。
    李洛回想了一下,“吐蕃兵的战力很强,并不比蒙古兵差多少。尤其是青海的吐蕃兵,更强。”
    崔秀宁眼睛一眯,“那就是了。忽必烈大叔调的,主要就是青海吐蕃兵。忽必烈许诺,只要立了战功,就有汉人奴隶,有粮食金银。还要给参战的吐蕃头人封赏。”
    李洛道:“套马的汉子,能出动多少人?”
    崔秀宁腿一翘,“从宣政院的资料来看,青海和藏地的吐蕃人有两百多万,加上很多吐蕃化的汉人,出兵十几万妥妥的。元廷如果不怕把南方打烂,那就是慷他人之慨之慨,怎么玩儿都不怕。”
    李洛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他们是不在意南方汉人百姓死活的。北方奴隶加百姓还有两千多万,这个盘子也够他们寄生了。东西本来就是他们抢的,怎么会心疼?”
    崔秀宁站起来,翻出一个自制的册子,递给李洛,“你看看这个。看你会不会惊讶。”
    李洛翻开册子,扫了几眼就果然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紧接着就露出怒色。
    原来,这上面是一份名单,全部是打算叛逃的工匠,是李洛从江西环鄱阳湖技术带解救出的三万工匠的极少数人。
    足足数十人之多!
    更危险的是,他们已经参与了唐军火药的生产,对唐军火药的配方和提纯有了解了。对唐军的火铳火炮也多有观摩。
    他们本来就是李洛用来扩大火药火器产能的。
    李洛合上册子,神色寡淡起来。对他很了解的崔秀宁,则是知道男人此时异常恼怒。
    为什么啊?
    你们在元廷那边只是匠奴,是我李洛救了你们,给了你们高薪,给你们这么好的待遇,还让你们不再成为匠奴,而是成为令唐国百姓尊敬的匠师。
    我对你们不好么?你们竟然要叛变?你们图什么?
    难道你们以为,将火器火药秘密卖给元廷,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崔秀宁主动解释道:“你也不要生气。”一边给李洛按着太阳穴,“火器工匠有一千多人,却只有几十人叛变。我们比较只养了他们两个月,这个比例已经不错了。”
    “是这样的。这三万人是元廷在南方集中圈养的工匠,你可以当做元廷一个大型的国营军工厂。这样的单位,你觉得会没有元廷的奸细么?不可能的是。”
    李洛明白了,他抓着女人修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是说,我将元廷的奸细当做工匠一起带回来了?”
    崔秀宁点头,“对。你拿到三万工匠,没有想到其中有些人的确是工匠,同时也是元廷的奸细。他们的家小全在北方,元廷每年都要给他们赏赐,让他们暗中监视其他工匠。元廷对工匠不好,但对军器还是很在意的。”
    “名单上这些人全部是元廷的奸细。我没有下令抓人,但每人都有人负责盯着。他们最难对付的是他们本身就是工匠,太容易伪装。三万工匠一回来,我就担心里面不干净,就设了几个连环套,果然都咬饵了。”
    李洛笑道:“真有你的。既然你已经有安排了,那我就不管了,管不了那么多啊。”
    崔秀宁神色有点古怪,“这些奸细中,有一个人技术非常过硬,是一个西北籍的硝匠,世代做硝。他有个本事,能找到新硝洞。”
    李洛来了兴趣,“我们那么多工匠,就没有更好的硝匠了?”
    崔秀宁道:“所有的火药火器匠人我都单独列出了名单,分门别类,专业细化,一口气设置好了好多五花八门的匠造所。但硝业匠造所总共只有几十人。而这个奸细,就是其中技术最厉害的一个。”
    李洛点点头,“这事你管吧。需要我做什么?”
    崔秀宁优雅的摇摇手指,“不需要,你等消息就行。你可是唐国君上,马上还是大王啊,这些小事不敢劳驾您。”
    “行。”李洛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寡人不生气了。夫人,咱们上床歇息吧。”
    崔秀宁两脚一蹬,甩掉木屐,就钻入被窝,立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
    “我去,你要勒死我啊!”
    “警察,你睡里面吧,我睡外边。”
    “为啥?”
    “为啥?这可是一百多年的赵家皇宫,你觉得里面能干净?我怕这寝宫有鬼,睡在外面保护你啊。”
    “呵呵,你以为女人都怕鬼?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一个人睡,也没见夜里有谁摸我头。别扯了,让我睡美容觉。”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相拥密谈至深夜,商量了很多事情,崔秀宁几次起身拿起笔纸记录。
    宫中的秋夜灿烂静美,灯火辉煌,寝宫外的侍女挑灯依偎,低声细语的在夜中说着体己话,犹如山风的梦呓。
    廊下和四处游弋的侍卫,身穿特有的紫色比甲,腰挎唐刀守卫宫室,让深宫的夜增添了很多人气,显得不再阴森。
    一弯冷月斜照宋宫,晚雾起而清霜下,大殿中的铜漏暗夜无声。幽香细细,西风入户,叶落玉阶,满宫秋气,
    李洛和崔秀宁也困倦了,相拥着沉沉入睡。
    …………
    俗话说:思播田杨。在整个后世贵州,播州杨氏此时就是实打实的一方诸侯。
    杨氏统管播州宣慰司数州之地,辖区苗人,土家人,汉人属民一百多万,盛兵七万人。
    杨氏家城叫“龙岩城”(后世海龙屯),离当年夜郎国的王宫不远。龙岩城修建在高山之巅,足有九道险要关隘,易守难攻。
    播州杨氏曾是抗蒙主力之一,主导修建钓鱼城,屡次打败蒙元军队。不过,自从杨邦宪降元,就又死心塌地效忠忽必烈,受封播国公。
    因为忽必烈赐予杨氏不用请旨,任意裁决辖区事物之权。杨氏可以出口成宪,随意处置属民,对属民生杀予夺。
    就是杨氏麾下的安抚使,也是说杀就杀。
    不光如此,杨氏还在元廷纵容下,圈建大量土地,有庄园一百四十多个,茶园二十六处,还有大量盐场,马场。
    不过,杨氏虽是播州之主,一家独大,却不是唯一的统治家族。
    仅次于杨氏的,是世代辅佐杨氏、世袭播州总管的何氏。
    除了何氏,就是罗、刘、谢、韩等七家。
    这八家统称“八姓将门”,全是当年随杨氏从中原征伐西南的唐朝将领,也都是汉人,世代都是杨氏部将,对杨氏很是忠心,也世袭杨氏麾下的土司官职。
    如今,杨邦宪已死,继承播州之主的是杨邦宪次子杨汉英。
    杨汉英年仅十七,还没有掌握播州大权。播州大权,在杨汉英生母田氏手中。
    太夫人田氏掌管播州大权不过几年,却已经引起“八姓将门”不满。
    因为田氏出身思州田氏,乃是和杨氏齐名的大土司。她是杨邦宪的继弦,杨汉明继母。
    田氏掌握大权后,打压“八姓将门”,重用娘家人,破坏了数百年来的规矩。
    不过,双方矛盾本来也远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可不知道为何,最近半年来连接发生了很多事,让双方的矛盾突然就激化了。
    就连最偏避寨子里的苗人,也听闻八姓将门和太夫人田氏越来越不对付。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这半年来,到底发生了哪些事,使得八姓将门竟然敢于和太夫人打擂台了?
    ps:太晚了,抱歉,晚安朋友们!蟹蟹支持,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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