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楚所处的时代,如同拨云见雾,李洛顿时对这个世界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知道目前所处的江华岛,十年前还是高丽王朝的江都,是高丽王廷所在。
    李洛记得1230年左右,为躲避蒙古大军,高丽权臣崔怡挟制高丽王从首都开京迁都江华岛,改江华岛为“江都”,由此开始了高丽王朝四十年的“江都时代”。
    在江都时代,蒙古大军曾经五次侵略高丽,动辄屠城,光是在铁州,平洲就屠杀十几万高丽百姓。
    高丽君臣的对策就是躲在江华岛维持小朝廷,不闻不问当鸵鸟。因为蒙古人不习水战,加上蒙古的主要精力放在灭金和西征无暇东顾,高丽竟然狗屎运般熬过了最危险的灭国期。
    在这期间权臣崔氏败亡,统治高丽百年的“武臣政权”结束,高丽王重新掌权。高丽元宗和忠烈王父子采取了和崔氏截然不同的对元政策,转为全面屈服蒙古。
    在取得元朝保留高丽社稷的承诺后,高丽君臣终于把王廷从江华岛迁回到开京,江都时代结束。高丽放弃庙号和年号,奉元朝为主,彻底沦为元朝傀儡政权。
    忠烈王不但迎娶忽必烈的女儿为王后,还承诺每代高丽王都要娶元朝宗女为后,变成了元朝“驸马国”。
    元朝干脆把高丽划为“征东行省”,封高丽王为大元“征东行省”丞相平章政事,在法理上将高丽变为元朝版图的一部分。
    所以,此时的高丽,已经连藩属国都算不上了,其实沦为元朝的诸侯国。
    但忽必烈仍不放心高丽的“忠心”。政治上元朝派遣大量蒙古人充当“达鲁花赤”,在高丽朝廷为官监督掌控高丽政权。
    军事上,不但驻扎蒙古精锐“探马赤军”,还在北方设置双城总管府管制高丽,更将包括西京平壤在内的北方领土划为元朝直接统治。
    至此,数百万高丽人为蒙元当牛做马。高丽之所以还存在,完全就是忽必烈为了维护大元天子的脸面,给予高丽君臣的施舍而已。
    当然,毕竟比完全亡国的南宋和金国好得多。
    现在的高丽王是忠烈王王暙。据李洛所知,此人一生多次去元大都向主子忽必烈表忠心,他在当高丽太子期间就作为人质留在大都,滞留元大都的时间很长,变成“哈蒙”。他继承王位后,甚至主动剃发易服,更改官制,悉尊蒙古。
    史书记载,几年前元朝第一次征讨日本,征调大量高丽人制造战船,供应粮草,还要高丽人服兵役当炮灰,以致民不聊生。
    可忠烈王无不一一照办,毫无违拗之意。等到征伐日本的大军在海上遭遇飓风覆没,同行的数万高丽士兵无一生还,他闻报也只是“戚戚然,叹曰命也”。
    最多两年后,忽必烈会发起第二次东征日本的战争。此时必然已征发大量高丽民夫,再一次于东南海港修建战舰了。
    这是高丽。
    而西望中华,一亿多以汉族为主的各族百姓尽为犬羊,哀嚎在蒙元铁蹄之下,无数人被屠杀。茫茫神州沃土,半成牧场。煌煌礼仪之乡,顿为胡语腥膻之地,血海无涯,有如修罗场。
    元廷为了镇压各族反抗,维护蒙古贵族的统治,公然实行四等人制度,蒙古人天然高高在上,而汉人沦为最下等,为奴为婢。
    元廷还实行空前严密的保甲制度,以蒙古人和色目人为甲主,收缴管制民间铁器。
    各级地方政府的权力,更由蒙古人作为“达鲁花赤”来掌控,汉官无权决策,不过拱手而已。由此吏治腐败,剥削惨重,酷吏横行,贪腐耸人听闻,无数冤案触目惊心。
    李洛记得史书记载,元朝为了维持蒙古贵族的奢侈生活,以及无休止的对外征战,赋税劳役是金朝和宋朝的五倍到十倍。
    百姓民穷财尽,家家如丧,即便卖儿鬻女,也是卖者极多,买者极少。
    元朝是历史上唯一的从建立到灭亡,百姓日子始终很难过的时期。统治中原一百多年,连个装点门面的治世都没有,更不用说盛世了。
    这点连后世的满清都不如,满清虽然差,起码还有个半真半假的康乾盛世,起码实现了人口大增长。
    可是“堂堂大元”,开始时还有一亿三千万人口,红巾起义前竟然只剩八千万,终其一朝人口负增长。
    由此可见蒙元统治的酷烈残暴。这是因为蒙元其实是半奴隶半封建统治,具有浓烈的部族色彩,大小蒙古贵族等同于奴隶主,视百姓田土为私产。
    而高丽多少还有些主权,所以百姓的日子虽然也难过,但比起中华还是强一些。
    李洛暗自叹息。暂时是不能回中华了。
    “老丈,小子名叫李洛,出身仁州李氏,曾出家为僧。她是内子崔秀宁,出身海州崔氏。”李洛编造一个身世主动介绍自己。
    既然知道了具体年代,他当然知道仁州李氏和海州崔氏都是高丽顶级世族。事实上此时的高丽王朝,的确是门阀贵族的统治,阶层等级森严,与魏晋南北朝一样。
    不是世家贵族出身,要想做官难如登天。如果不冒充高门子弟,以后做点事都会千难万难,想让自己活得滋润就是奢望。
    至于曾出家为僧,当然是他头发太短的说辞。
    李洛也不怕戳穿。几十年来高丽局势大变,无论仁州李氏还是海州崔氏,都受到很大打击,不少家族子弟离开高丽,要么东渡日本,要么西去中原。要查根底的话,还真不好查。
    女真老人有点敷衍的说道:“原来还是高门子弟,老夫倒是失敬了。”
    在他看来,这对年轻夫妇样貌白皙修长,气质清贵,谈吐不俗,不是大家出身反而奇怪。不过,仁州李氏和海州崔氏虽是高丽顶级世族,他却未必真看得起。
    内子?崔秀宁听到李洛如此介绍自己,低下头心里暗骂不已。如果不是老人在场,她会动手给李洛一个教训。
    李洛只好又说:“晚辈冒昧打扰老丈,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这老人看上去虽然意气萧瑟的消沉样子,但气质却很不凡,李洛想试探一下。
    老人摇头道:“不值一提,老夫痴长数十岁,你们就称我颜铎老爹吧。”
    颜铎?李洛有点明白了。
    两人称呼颜铎老爹,算是重新见礼。当下两人依次换了衣服出来,看颜铎老爹摆出三只碟子,碟子里只有一点泡菜,只不过这泡菜上面看不到辣椒。
    颜洛又取下火堆上烤的羊肉,分出两个腿给两人说道:“招待不周,没有粮食没有酒,就点烤肉和泡菜吧。”
    两人谢过,有点迫不及待的吃起来,只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野味和泡菜,实在是饿极了。
    看到两人的吃相,颜铎忍不住露出笑意,恍然又看到儿子儿媳的影子。
    吃饱穿暖,李洛和崔秀宁才感到舒爽了太多。两人忍住饱嗝,拥着厚厚的大袄子烤火,觉得雪山上的苦难经历恍如昔年,变得十分遥远。
    崔秀宁不着痕迹的碰碰李洛,递给他一个眼神。
    李洛立刻会意,马上拿出之前用的皮带,双手递给颜铎说:“颜铎老爹,晚辈夫妇幸蒙款待,又穿用了好多衣物,无为为报。惭愧不剩分文,只能以此带赠与老爹,请老爹万勿推辞。”
    颜铎接过鳄鱼皮带,仔细看了看,沉吟道:“不是牛皮,也非鹿皮,竟也不是犀皮。此皮之佳,似乎更在犀皮之上。”
    李洛说道:“这是鳄鱼皮,乃大泽水兽。”
    颜铎露出惊异之色,“这带扣流光溢彩,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究竟是何材质?还有这做工,端的非凡,就算宫中之物,也未必能比。”
    李洛道:“这的确是宫中之物,不过是出自海外西夷国王宫。此带扣材质,乃是彩金,即便在西国也是稀有,价值十倍黄金。”
    崔秀宁猛然咳嗽起来,低着头,脸色咳的通红,神色似乎有点痛苦。
    颜铎老爹却是勃然作色道:“如此贵重之物,老夫安能收受?不过是些衣物吃食罢了,当不得重礼,快快收回!”说完不由分说将皮带塞给李洛。
    李洛再送,看颜铎即将发怒,这才作罢。
    颜铎说道:“你们既是身无分文,便可卖掉彩金皮带。不过附近能买彩金皮带的,最可能是摩北寨的柳家。柳家是贞州柳氏旁支,家主做着五品官位。是岛上有数的豪门,花上千贯钱购买此带还是能的。”
    真有这样的好事?李洛不禁喜上眉梢,就连崔秀宁,也忍不住有点激动。
    此时已经旁晚,颜铎老爹让两人暂住一宿,借用另一间厢房。明日再去柳家售卖彩金皮带不迟。
    崔秀宁听到两人住一个房间,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瞥了瞥李洛,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意味不言自明。
    李洛当然不会和崔秀宁计较。不光是因为他是个男人,更因为,崔秀宁给他的印象其实很不错。
    崔秀宁第一次追捕他时,他快逃出国境线了。当时她已经掏出手枪,准备射击。
    然而,她最终没有开枪。
    当时两人隔的距离只有几十米,如果她开枪射击,他的下场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在那种情况下,崔秀宁完全可以开枪,而且有不止一次机会开枪。但她没有开枪,结果让李洛成功逃走。
    后来,李洛委托国内的人查过这个崔秀宁的大概资料。只知道她毕业不久,家里很有背景,妥妥一个官二代。
    其他不详。
    这样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李洛本身也有负罪感。他是一个很有民族心的男人,但却不止一次贩卖国家文物出境,造成难以挽回的文化损失,所以良心上一直很愧疚。
    迁就一下崔秀宁,小事上让着她,他会感觉心里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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