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日午后,方子安正独坐前厅喝茶时,门前车马粼粼之声传来,不久后赵刚来禀,萧裕来访。
    方子安忙命相请,萧裕却已经带着十几名随从踏着积雪进来。方子安忙起身相迎。
    “萧丞相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方子安拱手笑道。
    萧裕面沉如水,淡淡拱手道:“今日有暇,听闻史大人受风寒卧床不起,特来探望。史大人的病体可好些了么?”
    方子安忙道:“多谢萧丞相,史大人已然好多了,前几日咳嗽的厉害,现在已经好转。我这便去禀报史大人,他午后吃了汤药,现在正在歇息。我这便去叫醒他。”
    萧裕摆手道:“那便不必了,让他歇息吧。老夫带了些药和补品来,希望能让史大人早些康复。”
    方子安连忙道谢,要请萧裕进厅喝茶,萧裕却道:“不喝茶了,老夫前几日答应你的,要陪着你逛逛燕京。不知你此刻可有兴致?咱们出去走走。”
    方子安忙笑道:“好,我去更衣,这便来。”
    不久后,一队车马从方子安史浩的住处出来,上了大街。雪后初晴,天气极寒,街道上的冰雪并未融化多少。有人将街心的积雪清理到墙角堆放着,黑黑白白夹杂着落叶树枝,显得甚为肮脏。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更是被踩的到处是泥水,显得污秽不堪。
    车马一路沿着街道向东,一直行到燕京府内城的东门内广场上。萧裕的马车停了下来,在仆从的搀扶下,萧裕下了马车。
    “方大人,咱们去城楼上去瞧瞧,可观全貌。”萧裕道。
    方子安点头下了马,跟着萧裕一步步的踩着湿漉漉的石阶上了内城城楼上。城楼上风很大,寒风透入骨髓,但是此处确实是高瞻远瞩之处,内外城大片的景物都入眼帘之中。
    内外城的景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内城处屋舍连绵,鳞次栉比。虽然街市陈旧,但依旧可看出一座繁华城池的风貌。街巷罗织,行人如蚁,街道上金国骑兵纵马来去。而外城处则显得更空旷萧索些,大量的屋舍正在建造之中,但是街市的轮廓已然成型。平直的街道已经铺设完毕,街道四通八达,中间一格一格的地方都是坊市,可以想见,如果这一切都完成之后,外城的规划比之内城将更加的规整,气势也更加的恢宏。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方子安看到了冰雪之中那些在街道上搬运木石,推车扛土的蝼蚁般的百姓的身影。这种极寒的天气里,这些百姓也被迫劳作,真是悲惨的很。
    “如何?方大人,燕京城的气魄规模,还入得眼吧。”萧裕缓缓开口说道。
    方子安点点头道:“确实不错,只是这城池没有温度,跟我大宋都城比起来,差了太远。”
    萧裕笑道:“你大宋都城?但不知你是说汴梁还是临安?”
    方子安愣了愣,萧裕笑道:“开个玩笑,不用在意。燕京府无论是昔日的汴梁还是现在的临安,都是远远不及的。事实上,论建造规划城池,你们宋朝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的。”
    方子安笑道:“只可惜,建造规划的再好,守不住也是白搭。”
    萧裕哈哈大笑,负手走出城楼的庇护范围,往城墙上走去。身旁有人提醒道:“大人,城墙上滑溜的很,风也很大,要小心。”
    萧裕摆摆手不加理会,只道:“你们都退下,别来打搅老夫和方大人说话。”
    众人只得站在城楼里等候,萧裕和方子安走到宽大的城墙上。这里确实风更大,也更加的寒冷。萧裕和方子安的须发被风吹得蓬乱飘扬,两个人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朔风无情意,吹我到白头。这风可真大啊。吹的人心寒,心冷。”萧裕站在半人高的城垛旁,伸手扶着冰冷刺骨的青石城垛,轻声叹道。
    方子安沉声道:“这是萧丞相写的诗么?”
    萧裕道:“闲暇时也舞文弄墨一番,可惜我大金对文事不重视,也无人应和。聊以自娱罢了。”
    方子安道:“萧丞相可真是孤单的很。”
    萧裕道:“老夫孤单?老夫贵为大金丞相,出则仆从如云,入则众星拱月,何来孤单之说?”
    方子安道:“我说的孤单,是内心的孤单。连个谈诗论文的对象都没有,身旁熙攘,又有何用?倘若萧丞相在我大宋,必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相知想得,方有趣味。”
    萧裕哈哈笑道:“诗文之道乃是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你不认为自娱比娱人更为高级么?我写诗文是为了自娱,可不是为了博得他人赞许,博得什么扬名天下的名声。我关心的不是这些小事。方大人的格局未免太小。”
    方子安笑道:“就只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萧裕猛然转过头来,狠狠的瞪着方子安。他的发髻在风中乱舞着,样子极为凶狠,和之前儒雅俊逸的形象判若两人。也是一头野兽。
    “方大人,知道老夫今日为何叫你出来么?”萧裕冷声道。
    “不知,但绝不是为了来欣赏燕京的风光。”方子安道。
    萧裕冷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老夫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这个城池,因为很快,你便要葬身在这个对你而言陌生的城池了。老夫不希望你成了亡魂之后,还对这里陌生,找不到回家的路。”
    方子安心中凛然,沉吟片刻,轻声道:“没事,有萧丞相陪着,我做了鬼也不会迷路的。”
    萧裕的目光像刀锋一样锐利冰冷,冷笑道:“老夫怕是陪不了你。”
    方子安笑道:“萧丞相准备好了么?是要鱼死网破,破釜沉舟了么?”
    萧裕冷目盯着方子安道:“你什么都知道是么?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前日你去了皇宫,在皇上面前又捣鬼了是么?”
    方子安摇头道:“鬼在你们自己心里,跟我无关。萧丞相,我只是想活命而已。只要能活命的事,我便去做。你怪不得我。你们想要杀我,我只能拼死求活,仅此而已。”
    萧裕缓缓点头道:“说的很是,鬼本来就在我们自己心里,你只是看到了机会罢了。没什么,有些事迟早要做,你不捣鬼,老夫还下不了决心。皇上下旨了,我的弟弟萧祚被调离京城了,我妹夫耶律辟离刺被调离京城了。皇上断了我的左膀右臂了。他要对老夫下手了。哈哈哈,这一天终于来了。方子安,老夫对你有些佩服,凭你一个小小宋使,居然能骗的我们团团转,实在是有些本事。只可惜,这一次,你活不成了。”
    方子安道:“萧丞相要杀了我?”
    萧裕摇头道:“老夫可不杀你,但是有人会杀了你。老夫也没想救你,你必死无疑。”
    方子安笑道:“那没事了,萧丞相只要不杀我,便没人能杀的了我。完颜衮就凭他,绝对杀不了我。倒是萧丞相自己,恐怕要有大麻烦了。萧丞相,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萧裕冷笑着看着方子安,方子安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我是正经说话。萧丞相,不如你我合作,你助我逃出燕京,我助你逃出金国。如何?”
    萧裕哈哈大笑,面露讥讽之色。
    “萧丞相,你有几分把握能成功?”方子安道。
    萧裕冷笑不答。方子安道:“在我看来,萧丞相必败无疑。”
    萧裕呵呵而笑。方子安道:“萧丞相莫笑,我不是信口开河。萧丞相不会成功的。你要问我原因,我说不出来,你可以认为我有未卜先知之能。”
    萧裕更是大笑:“你怕是疯了,到这时候,你还想耍花样。真是可恶。成败有那么重要么?当初我把他送上皇位,现在我也有能力把他拉下来。嘿嘿。”
    “萧丞相,你太过自信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大宋会接纳你的,你不必死在这里。”方子安道。
    “死?你以为老夫这样的人还在乎生死吗?”萧裕冷笑道。
    “萧丞相,你不怕死,可是你的亲眷家人呢?你若失败,他们都会死,你忍心么?”方子安道。
    萧裕愣了愣,目光中露出不忍之色。是啊,他不怕死,可是自己的妻妾儿女怎么办?一旦失败,他们都要死了。自己唯一的最小的儿子萧占虎才十一岁,可爱又聪明的一个小子,他也会死的。
    “没什么,那是他们的命。”萧裕咬牙道。
    方子安笑道:“不负责任。萧丞相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虎毒不食子,连家人的安危都不在乎,萧丞相,你让我低看一眼了。你都不在乎,我还瞎操心什么?其实我本来想说,我们合作的话,起码我能保护你的家人离开。这样你也无后顾之忧。成功了最好,不成功,你死了,你的家人妻儿得以保全。可是你既然不在乎,便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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