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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见萧裕之前,方子安知道,对付萧裕必不能用对付完颜衮的那一套。完颜衮是粗鄙之人,跟他只能晓之以利,但对付萧裕这种读书人,恐怕只能动之以情。而且萧裕是城府深邃之人,要想让他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说的话必须细细斟酌,逻辑情理之上都要说的通。且要真假惨杂,甚至有时候要将一些秘密透露给萧裕知晓,让萧裕增强对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这样才能成功的骗得萧裕深信不疑。
    方子安上述一番言语,在事实之中惨杂了谎言,在情感上力图真实,让自己心理路程的转变变得更加的真实。萧裕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而沉郁,那说明他应该已经开始相信方子安所说的话。
    方子安决定再加一把火,让萧裕打消最后的疑虑。
    “萧丞相,我也不再对你隐瞒一些事情。事实上我和史大人这次来贵国出使……并非是自愿而来,而是被人陷害了。我不怕告诉你大宋内部的情形。史大人和我是我大宋普安郡王赵瑗的人,我朝即将议立太子,我和史大人都是支持普安郡王的。然而,秦相支持的是恩平郡王赵琢,我们在这件事上失败了。如今普安郡王被皇上软禁了起来,恩平郡王当太子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们这些支持普安郡王的人,自然要被秋后算账,遭到清洗。这一次我们出使金国,便是秦相向皇上建言的结果。我们得到的皇命是,谈判的条件一概予以拒绝,绝不会同意你们金国的任何附加的要求。如果我们私自答应了任何条件,回去后我们便将遭到严惩。于我和史大人而言,这其实便是让我们死在你们金国。因为我们若是寸步不让,贵国皇帝必然会恼怒,我和史大人也是必死的。所以,我和史大人来之前,便知道此来九死一生。不是死在你们手里,便是回去死在朝廷手里,总之生路渺茫。”方子安叹息着轻声说道。
    萧裕端坐不动,眉头紧皱沉吟不语。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对方子安如此坦白说出这些话,萧裕还是颇为惊讶的。他们大宋内部的纷争,普安郡王被软禁这件事,萧裕其实早就知道。大金在宋朝国内遍布耳目,还有一个秦桧作为超级内线,什么样的隐秘消息不会第一时间知晓。秦桧的密报虽然不会直接告知萧裕,但是通过完颜亮之口,萧裕会知道所有的情报。金国君臣对于大宋内部发生的事情都是保持着最大的关注的,因为那是他们的猎物,必须要时刻知晓猎物的动向。
    方子安说的这些都是对得上号的,他没有隐瞒。萧裕不说话,他想听方子安继续说下去。
    “……本来,我和史大人以为这一切只是因为普安郡王争权失利。我们也自知普安郡王失败后,我和史大人自然会遭到清算。但这没什么,决定为普安郡王效力的那天,我们便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是,直到来到贵国,我们才意识到,秦桧可能真的是跟你们金国勾结的奸贼。他让我们来金国,便是要借刀杀人。否则,完颜衮昨晚为何说那样的话?否则,我们来到贵国才两日便遭到袭击?就算贵国朝廷想要杀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的急切。完颜衮口中的那个托他杀了我们的人便是秦桧。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昨晚我才依从了完颜衮的逼迫,同意写下对萧丞相的诋毁之言。因为我存了一线希望,希望能活着回大宋,揭穿秦桧这奸贼的真面目。萧丞相,以上我所言句句是真,你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查证。若有半句假话,萧丞相可随意处置我,我绝无二言。”
    萧裕还是不说话,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敲打着,半晌沉声问道:“方子安,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难道仅仅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么?这可说不通。”
    方子安道:“内心的自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想明白了。完颜衮此人粗鄙残暴,卑鄙无耻,他的话怎可信?他都可以利用我们编造谎言去攻讦萧丞相,他又怎会在乎我们的性命?萧丞相在贵国地位声望何等的高隆,是贵国皇帝最为得力的帮手,他都敢这么做,岂非已经丧心病狂。我们被他利用之后,非但不可能被饶恕,而且会被他打为你的同党,被他们灭口。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便醒悟了过来。所以才来向萧丞相请罪,坦白这一切。即便萧丞相不原谅我,我也落得个心安。能让萧丞相有所准备,不被完颜衮攻讦得手,也算是我们做了一些补救。反正我和史大人是必死的,我们何必帮着完颜衮为恶。”
    萧裕缓缓点头,到此时,他基本上相信了方子安的话。因为无论从言语上,还是事实上,方子安说的话都无懈可击。他坦白的一些事情和自己的情报也对的上号。更重要的是,完颜衮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人,他嫉妒自己的地位,想要扳倒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完颜亮面前,完颜衮都不知说了自己多少坏话。好在完颜亮对自己还是信任的,他的话大多都没有作用。但是这一次可不一样,完颜衮逼着方子安写了供状,方子安又是宋朝人,倘若这份供状送到完颜亮手里,完颜亮还会相信自己么?那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啊,自己恐怕很难辩白。
    “方钦使,你说了这么多,是希望老夫怎么做呢?”萧裕缓缓说道。
    方子安愣了愣道:“萧丞相要怎么做,在下无权过问。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告诉萧丞相这件事,我只做我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只希望得到萧丞相的原谅,希望萧丞相有知道这件事,不会被蒙在鼓里,被诬陷诋毁罢了。”
    萧裕点头笑道:“老夫原谅你了,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你在那种情形下,也是身不由己。至于这件事本身,老夫倒是并不在意。老夫被人诬陷诋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老夫也并不怕。因为我大金皇帝英明,他不会相信那些指控和诬陷的。所以,你不必愧疚,也不必为老夫担心。”
    方子安心中暗骂,这萧裕还真是城府深邃。这件事明显对他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他却平淡如常,说他不在乎。显然,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在乎。他不想在自己面前暴露金国内部的矛盾。
    “萧丞相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萧丞相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再受他摆布的。倘若他要我去作证,我便翻供,说那供词是在被他胁迫之下写的,绝不会助他作恶。反正我和史大人是必死的,早死晚死便是了。绝不让他得逞。不过,子安还是想请萧丞相当心些,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什么卑鄙龌龊的手段都能干出来,超出我们这些正常人的想象。倘若不加小心,则后悔莫及。我朝普安郡王便是例子,他一个谦谦君子,从不去耍阴谋诡计,但结果却中了小人奸计,落得被软禁的下场。萧丞相也是正人君子,希望不要低估了别人的卑鄙。”方子安沉声说道。
    萧裕微笑点头道:“多谢提醒,老夫知道了。茶快凉了,方大人趁热喝吧。雪也下大了,街上会很不好走,方大人还是乘着路好走回馆驿吧。”
    萧裕端起茶盅,将盖子盖上,那便是送客之意。方子安只得拱手告辞。转身往门外走。行到门口时,萧裕在身后忽然问道:“方大人,你们居住的馆驿还成么?”
    方子安转身道:“还能勉强住着。”
    萧裕想了想道:“天降大雪,天气会很冷,史大人身子似乎不太好。这样吧,你们挪个地方,住的舒坦些。午后我命人去带你们入住。”
    方子安忙道:“多谢萧丞相。”
    萧裕摆摆手道:“没什么,你们是宋朝使节,这本是待客之道。”
    方子安点头转身,推门走到院子里。外边已经白茫茫一片,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着,天地间如罩上了无数道雪白的纱幕一般。这北方的雪就是这么迅猛,像是一场暴雨一般。方子安一躬身,冲入雪幕之中。
    ……
    萧裕坐在窗边,看着方子安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皱眉沉吟良久,猛然抬头叫道:“来人!”
    侍奉之人从廊下进来,躬身道:“主人有何吩咐。”
    萧裕想了想道:“去请萧祚、耶律辟离刺来我府中说话,就说我有事找他们商量。”
    萧祚是萧裕的弟弟,任监察院左点检,乃是监察院首官。耶律辟离刺是萧裕的妹夫,任防卫军左卫大将军,是手握重兵的武官。他们是萧裕在朝中文武两方面最大的仰仗。平素萧裕为了避嫌,并不跟他们太多来往,但现在,萧裕决定叫他们来商议商议。因为,萧裕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威胁的降临。
    那仆役应声出门匆匆而去,萧裕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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