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斋一早就开始准备,百姓们也是被玉林斋老板的宣传攻势所打动,一早就开始关注于此。
    然而,宴席是在傍晚时分,也就是说,这一整天的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煎熬,尤其是几位相公们。
    他们已经认定这是张简之的计谋,明知傍晚是一场鸿门宴,可还要照常上朝,照常处理政务。
    可是,怎么看张简之怎么别扭,又不能上去把话挑明,别提多难受了。
    最后,杨亮节实在绷不住了,找上陆秀夫。
    “实在不行,宴上老夫出面发声,总不能真的明知是计,还要往里钻吧?”
    杨国舅豁出去了,不是都不能出声儿吗?那我来好了,大不了舍了一身剐又如何?
    “老夫就往他的刀口上撞了,只要你们不出声,那这就是老夫一人的行为,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别!”陆秀夫吓了一跳,“情况不明,国舅去触这个霉头做甚?起码要等张相公手段尽出之后,再有定夺。”
    陆秀夫坚决不同意,怎么回事儿还没弄明白呢就往里填人?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连劝了好久,让杨国舅沉住气,万一和他们分析的不一样,那不就白送死了?
    “可是!”杨亮节这个憋屈啊,“可是...就这么看着?”
    这比被元人追着打还难受。
    咬牙切齿,“老匹夫张简之,不管此事如何了结,老夫与他没完!”
    陆秀夫只得回以苦笑,”呵呵,还用你说?”
    陆相公也意识到了,把张简之这种人放在朝中实在太危险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给你来那么一下子,让你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总之,这种阴人,要么你和他是一伙儿的,要么,离他远远的。
    这件事过后,想什么办法都得把张简之请走,留在身边,还不够操心的。
    .....
    相公们心中难安,其实赵维这边也好不到哪去。
    张简之属于是擅做主张,要挑起民意,也打了王应麟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王老爷子此时也在骂张简之,“阴人便是阴人!性情难觅,最是恼人!”
    王应麟就想不通,你说你要煽动民意那就煽动呗!就算我们不会同意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是不同意有用吗?你该做不还是做了?
    可是,提前和咱们说一声好不好?大伙儿也好商量个章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王老爷子和谢先生、文天祥两天都没睡了,全是张简之闹的。
    他要煽动民意,他们只能被动接受。
    这两天,一直在商量,要怎么把教改的事儿顺理成章的在宴席上拿出来。
    而且,不但要拿出来,还要拿的巧妙,拿的精彩。这样才能博得百姓的共鸣,甚至降低朝臣们的反感。
    这可是个技术活,比直接写奏折往上递难多了。
    赵维在一旁看着老几位忙活,争吵不休,也是无语。
    最后提议道:“要不..我来吧!”
    “不行!”王应麟直接就给否了。
    这话赵维提了不止一次了,但王老爷子还是坚决反对。
    还是那句话,你是主帅,那么早就冲锋陷阵做什么?
    赵维没办法,也开始埋怨张师父。
    张师父现在简直就是不当人了,这几天赵维和张简之又见了几面,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张师父还在矢口否认。
    赵维问他,是不是要掀起民势?
    张师父说,没有的事儿。
    赵维说,师父你有什么心思得跟弟子通个气。
    张师父说,没心思,和你通什么气?
    张简之仿佛变了个人,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这样儿,到了下午的申时末,也就是四五点钟的光景。
    在政事堂的这一波相公,还有在成王府赵维这一波,都身心俱疲的向玉林斋而去。
    大宴终于开始了。
    还没到玉林斋,距离尚有百丈,已经感受到了盛世雅宴的氛围。
    只见街市两旁,各家杂铺门前,都挑了花灯雨遮,遮下是一副副尚且飘洒墨香的诗词文章。
    白纸黑墨,连成一线,一直延伸到玉林斋门前。
    这可不是各家店铺凑热闹,而是沈福海依照旧时习俗搞的提前预热。
    从早晨开始,玉林斋一边准备傍晚的大宴,一边摆下文擂,广邀年轻一代的才子佳人吟诗颂词,挑逗气氛。
    一天的功夫,在玉林斋留下文章墨彩的年轻一代不计其数。
    开始的时候,还只在玉林斋门前张贴,借行人赏评。
    可是到了中午,玉林斋就不够用了,便开始向两方街市延伸,足足铺满了一条街。
    而同街的商铺,一来也乐见旧时盛景再现于世,二来若自家门前的文章诗词恰巧是哪位高学大才所书,再不济笔法精湛书得一手好字,也能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既长的脸面,又招揽了生意,增大了客流量,何乐而不为呢?
    甚至有的大商家,颇解其中之道,会私下出钱赞助有实力的年轻才子,让他们去文擂一显才华。
    唯一的条件就是,擂上所书文章必须贴到自家门前,张人瞩目。
    这种近乎疯狂的营销方式,也只有大宋玩得转,有着极其深厚的民间基础和文学狂热。
    此时,王应麟一行人从西边入街,而陆秀夫、陈宜中等人则是自东街而来。
    正好一边管一头,都不急着赴宴,借着黄昏美景为佐,漫步长街,欣赏着各色文章。
    这也是旧时惯例。
    今日大宴的主角自是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名臣,可是年轻人来凑热闹,锦上添花,自然要应时应景。
    他们便是文擂的评委老师,要在这一街的墨香之中挑选意属之作,自雨遮花灯之下揭彩,带到玉林斋。
    而被各位大儒名臣相中的那几篇,便是今日文擂的一等文章。
    不但可以拿到酒楼赠与的香墨钱,依例还可入宴敬酒,与大儒名臣有正面接触的机会。
    要知道,酒楼给的钱多少还是小事儿,入宴的机会才是真正的难得。
    在宋朝,科举虽然已经做到了公平公正,可是名家赏识、朝臣举荐依旧有着不小的分量。
    很多考生在应试之前,可能没有那么多的京师人脉,自然无法得到重量级人物的赏识和举荐。而这文擂一等,便是他们唯一在大人物面前露脸的机会。
    王应麟等人一边走,一边看,都是暂时放下心中的杂念,认真赏评。
    每个人的心中,都不由生出几分怀念。
    自临安城破已然过到了十年,这样的景象却是十年不曾见到了。
    由记得当年,他们也是少年人之时,天文祥和谢叠山的文章也曾这样被张贴在雨遮之下,而为二人赏评的正是王应麟。
    另一边,陆秀夫等人与张简之同行,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境?
    当年少年意气,飞扬不羁,陆君实、陈宜中也曾是这为搏满堂彩而倒尽腹中诗的少年人。
    而站在诗前评说的,是张简之。
    二人想到这儿,不由瞄了眼张简之。
    陆秀夫由衷一叹,“这文人佳话,传了三百年,不知道张相再见此景是何感触啊?”
    陆秀夫在做最后的努力,言下之意,大宋文支盛世,如此曼妙,张相怎忍心将之毁去?
    却不想,张简之就好像没听懂一样,还真的发出一声感叹,“是啊,这盛世华章,真想万世万代的留传下去,永远也不要消散。”
    “......”
    “......”
    装!继续装!
    陆秀夫和陈宜中翻着白眼,心说,要毁了这美景的人就是你!
    没法再说什么,各自选了一篇上等文章抓在手中。
    陈宜中无意向张简之手里的文章瞥了一眼,不由一怔。
    因为,张相公手里抓着的文章,不是别人的,正是吕洪生的。
    陈宜中有点闹不懂了,他挑吕洪生做什么?
    要知道,谁的文章入选,谁就可以入宴旁观,吕洪生不应该是张简之愿意在宴席上见到的人。
    是的,张简之找上吕洪生,是想通过他的嘴把消息传达到相公这里,不是真的对吕洪生有什么好感和提携。
    更不是真的想借吕洪生把教改的事儿搅黄。
    可以说,吕洪生只要嘴不够严,把事儿传出去了,那他的用处就结束了,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怎么现在还拿他的文章?
    捅了捅陆秀夫,意思是,你看张相手里。
    陆秀夫看过去,也是疑惑,心里又是发苦,真的是一点都搞不懂这个张简之。
    终于到了玉林斋前,两方人马也是终于合于一处。
    见礼,寒暄,表达尊敬思念之情,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然后,就是各自展示各自选定的文章。
    而就在这时,苏刘义姗姗来迟。
    苏相公没和王应麟这边一起,也没和陆秀夫这边一处,自己来的。
    手里也抓着文章,显然是临时抓了一个凑数。
    可是等寒暄客套之后,纷纷展示文章,大伙儿才知道,这货绝对不是虽便抓的,因为那是苏刘义亲孙子的文章。
    大伙儿都有点无语了,“苏相还真是....”
    “怎么?”苏刘义还挺有理,“举贤不避亲!我家小四郎的文章就是好,还不许好夫高看一眼?”
    大伙儿齐翻白眼,“小四郎....好?”
    “一个六岁的奶娃娃能好到哪去?闹呢啊?”
    但是,毕竟是当朝宰相,这个面子又不能不给,也只能当是没看见。
    再看其他人的,却是学问不少。
    不是文章里的学问不少,而是各自选的人颇有玄机。
    张简之拿着吕洪生的文章,暂时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陆秀夫、陈宜中还算中规中矩,选的两个人实至名归,文章确实好,身份也还说得过去。
    陆相公选的那个是陈宜中的外孙,陈宜中选的则是陆秀夫的小儿子陆元朗,就是前两年被赵维发配去管养济院的那位。
    好吧,这两也没比苏刘义好到哪去,串通好了,你选我外孙,我选你儿子。
    为什么这么选呢?其实这才叫老奸巨猾。
    苏刘义、陆秀夫、陈宜中选的都算是自家子弟,一来好控制,就算宴席上发生了什么异变,都是自家人,让你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点苏刘义最绝,挑了个六岁的奶娃娃出来,话都不一定听得懂,还掺和什么?
    老三位立场还不明确,所以事事都要小心,思前想后,还是让自家人去最合适。
    但是,杨亮节就没那么多心眼儿了,他选了一个官宦氏家的子弟。也不是刻意,可能是文章写的真好,便选了。
    反观王应麟这边,正好相反,清一色的寒门士子,没什么背景,没什么底蕴。
    甚至深究下去,可能对百姓的感情比对科举还要深一点。
    做的最绝的是赵维,他选了个色目人,老神棍约翰的那个白人学徒,从威尼斯带过来的,文章写的...还说得过去吧!
    不过,和六岁的比,还是优势不小的。
    就这样儿,七八个少年人被簇拥到了台前,成了今天的最大赢家。
    其中苏刘义那个小孙子,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儿,简直不要太萌。
    步入酒楼之中,于二楼雅间落坐,一众才子,还有酒家的博士堂倌侍立门外。
    没办法,能让你进来已经是殊荣,更好的待遇是没有的,也没到他们出场露脸的时候。
    屋里的人虽然也是各怀鬼胎,但也没到一见面就刺刀见红的地步,过场还是要走的。
    说白了,时机还不成熟,大伙儿该怎么喝酒就怎么喝酒,席间还有歌伎舞姬唱奏合鸣,有茶女酒侍穿行其间。
    这可都不是普通的使唤下人,都得是诗艺双绝的绝顶小娘才有这等殊荣在些侍奉,你以为会端个茶倒个水就行了?
    不行!大大的不行!要是文人骚客们喝高兴了,吟词颂对,击节而歌的时候,有了上句你起码得接出下句。
    打出一个调子,你得张嘴就来,知道是什么词牌。
    不但知道,还得会唱,不但会唱,还得唱的好。
    更会说一颦一笑皆要得体大体,又要摄魂引魄....
    总之一句话,在场的文人老爷不但要吃好、喝好、听好、看好、还要身心愉悦。
    要不怎么说在大宋都削尖了脑袋都想当文人呢?当了文人又不准任何人碰他们的利益呢.....
    这就是原因之一!!
    任谁被当祖宗一样供了三百年,也得被惯出毛病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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