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辂揣着王安石写的亲笔信,按照王安石给的地址去拜访程颐。
    程颐确实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回洛阳老家去。听人说苏辂来访,他略一思量,发现这名字有点耳熟,应当是从兄长程颐那里听说过。
    读书人大多热爱交游,程颐没有犹豫,出门将苏辂迎进屋。
    乍然见到苏辂,程颐有些讶异,因为苏辂年纪着实太小了,才十来岁的年纪,哪怕他比同龄人要长得快些,站在体格健壮的金刚身旁还是不够看。
    “程兄。”苏辂麻溜地喊人。
    相携入内后,苏辂就开始和程颐聊感情和梦想。
    他与苏轼同辈,苏轼与程颢同辈,而程颐与程颢又是同胞兄弟,四舍五入他们就是一辈人,苏辂套起交情来一点都不含糊,二话不说先把关系拉近了,又把高帽一顶一顶给程颐戴上,说他老师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十分看好程颐!
    程颐就没见过这么能说的。
    苏辂又给程颐讲起自己近日来的见闻,说当初一位老前辈苦心创立金水书院,却毁于不肖子孙之手,着实让人痛心。老前辈的二儿子有心改变书院困境,却苦于无人相帮!
    任何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仁善之心的人,听到有人处于这样的困境之中,都会想要伸手帮扶一把吧?
    接着苏辂才给程颐讲起自己的书院发展计划,他准备掏出一笔钱来作为助学金,寻访金水书院一带的村庄有多少失学青少年,给予他们第一年免费入学、第二年按考核成绩进行学费减免的入学优惠!
    对于京畿之地的百姓来说,大部分人家都挺有钱,压根不缺这个优惠,肯定宁愿自己掏钱也要把孩子送去更好的书院,所以基本可以保证这笔钱可以帮助到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比如那些不被家里看重的孩子也至少可以读个一年书,不至于当个睁眼瞎。
    程颐有些动容。
    程颐并不是一个超脱物外、潜心搞学问的人,正相反,他非常关心时政、非常关心天下大势,也非常想一展自己的抱负。早在十八岁那年,他就曾经尝试着上书官家,针砭时弊,兜售自己的治国良方,可惜官家并没有搭理他。
    近年来的科举失利让他有些难受,叫他萌生出了返还故乡、安心研究学问的念头。
    可是现在一个半大少年在他面前娓娓而谈? 说起自己准备要去做的力所能及的事。
    按照苏辂的说法? 要是金水书院一年能帮一百个孩子,十年就是一千个? 这一千个孩子背后又有着一千户人家? 一个小小的改变,可以影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个人的力量固然是渺小的? 可有的时候正是这点渺小的力量,推动着整个社会向前迈进!
    十年树木? 百年树人!
    程颐说道:“讲学我倒是没问题? 就是不知你所说的新课程是怎么回事?”
    苏辂猛忽悠一通,为的就是说动程颐。见程颐答应了,苏辂立刻掏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部分教材给程颐看:“您瞧瞧,这内容可简单了? 您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挑其中一项课程来教? 要是没兴趣也可以只讲授孔孟之学。”
    程颐收下了教材。
    苏辂见好就收,没再往下忽悠,辞别程颐去找别人要帮手去。
    一个休沐日跑下来,许多人都知道苏辂到处挖人去盘活金水书院的事。
    面对苏辂全面展开的挖人攻势,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小问题:金水书院是哪蹦出来的?
    苏辂这个牵头人此时正瘫倒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一晃一晃地仰头欣赏着天上那轮皎洁的秋月。
    沈林坐在旁边翻看着苏辂一天的收获,里头是金水书院未来夫子们的名册? 这些人教学能力如何还不知道,举荐人一栏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寻常人能和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说上话就很了不起了? 苏辂居然还能让他们帮忙举荐夫子人选!
    有这些人帮忙开口,就算对方心里不太看得上金水书院? 怕是也不好拒绝苏辂的邀请吧?
    沈林一开始只觉得苏辂不寻常? 现在看来岂止不寻常。
    即便是在朝为官的人都未必有苏辂这样的人脉!
    苏辂可不知道沈林复杂的想法。
    他瘫够了? 坐起身来拿着自己那杯奶茶吨吨吨吨。
    等瞅见沈林一脸复杂地在那翻来覆去地翻看名册,苏辂好奇地问道:“都看半天了,你还没看完?”
    沈林见苏辂满脸稀松平常,压根没把自己逮着朝中诸多大人物挨个薅羊毛的行径放在心上,便也没把自己压力顿生的事说出口。
    既然苏辂敢把事情交给他安排,他哪有不敢接的道理。
    沈林说道:“明儿我就到金水书院去,有什么事我会让人回来通知你。”
    苏辂就喜欢沈林这样的爽快人。
    苏辂点头说道:“行,明儿我让人送你过去,你先帮我盯着书院翻修的事儿。负责翻修的管事是我们兴隆炭行的人,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就好。”
    两人商定之后,沈林便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沈林没睡下,而是坐在窗边看着屋外的夜色。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沈林的手搁在自己腿上,抚触着自己没有知觉的下肢。他从小得了腿疾,双膝一下使不出力气,不管是父亲还是阿姊都对他分外关心,可他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将他区别对待的关心。
    他比谁都更想证明自己,也比谁都想被当做正常人对待,而不是处处顾忌着他的想法、时刻担心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他想要的是别人提起他时不会只说“可惜了他的腿走不了路”。
    像苏辂这样就很好,他并不需要被人区别对待。
    相比沈林的辗转与期待,苏辂又是没心没肺地一夜好眠。他的抄书大业进展飞速,到八月初便把整套基础教材捣鼓出来了。
    教材这玩意不好私自印刷,苏辂又悄悄去走了一通后门,拜托国子监那边加快审核速度。
    国子监对苏辂这套教材颇有些争议,组织人手审核了好几轮,集中人手对其中很多理论进行验证和讨论,惊奇地发现其中许多原理居然真的成立!
    国子祭酒也被惊动了。
    国子祭酒对算学颇有研究,拿过苏辂上送的算学教材一看,发现内容整合得十分巧妙,由浅入深地把算学理论编排得井井有条,心中暗惊。
    不过国子祭酒很快冷静下来,转眼便想到了苏辂背后站着多少人:三司的张方平、王安石是他老师,三司嘛,管国家财政了,算学学得好很正常;宰执之中,韩琦、曾公亮等人都对他另眼相待;翰林学士之中,欧阳修、韩绛等人也曾经教过他一整年;其余的,还有范镇、司马光等人也与他那么点同乡情或师生谊……
    这些人物单独拎出来,那可都是非常有名的!
    有这些人在,苏辂能整合出这样一套教材没什么稀奇的。他们要是公平公正地审核还好,要是没事找事瞎挑刺,说不准就挑到了其中哪位大佬头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国子祭酒私下吩咐其他人审核宽松点,能闭眼放过的就闭眼放过,能不挑错的就别挑错,人家遵纪守法地把书拿来送审,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挑毛病!
    国子祭酒这么一发话,审核速度大大加快了。反正很多内容大家都看不太懂,闭眼放过就是了。
    这套书,背后有人!
    于是苏辂惊奇地发现,才刚到中秋节教材就审核完了,他可以找人印刷了。
    苏辂忍不住跑去和张菀柔感慨:“瞧瞧这效率,了不得,了不得!朝廷果然能人无数啊,这就把我整套教材审核完了!”
    张菀柔也觉得稀奇。她正在读苏辂的原稿,有许多内容她根本不曾接触过,既觉得新鲜无比,又觉得颇为深奥,每次遇到例题和习题总要停下来钻研半天。
    她觉得自己已经学得足够快了,没想到还跟不上国子监的审核速度。
    张菀柔说道:“这约莫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苏辂坚决不承认。他笃定地说道:“他们里头肯定有人不懂装懂!”
    苏辂又给张菀柔讲了这些人不懂装懂的前科,远的不提,单论他堂哥苏轼省试写策论时编造典故就可以证明这一点!那些个考官一个两个没看出典故出处,又不肯承认自己孤陋寡闻,所以愣是齐齐夸赞他堂哥典故用得好!
    记得有位有名的郑姓作家跟一大群同行聚会,大伙都在高谈阔论,郑姓作家也装作很合群地说自己超喜欢某某某的作品,赢得了不少应和声,其他人纷纷表示“俺也看过”“俺也喜欢”。等到这些人都吹了某某某一通彩虹屁,郑姓作家才说:“某某某是我编的。”
    张菀柔听得一愣一愣。
    这样也行?
    苏辂得了便宜还卖乖,喜滋滋地说道:“考虑到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我就不去戳穿他们了,反正可以印了就好!”
    教材已经有着落了,苏辂兴致勃勃地筹划起开学的事,他决定把开学日定在九月初二。
    本来苏辂是准备定在九月初一的,毕竟九月一日开学多么好记,可惜初一十五肯定得开大朝会,他没法邀请王安石等人过去撑场面,只得改成九月初二,那正好是朝中百官的休沐日!
    到那时书院翻修了一个多月,估摸着也修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开门迎客。
    张菀柔听了苏辂的决定,神色有些异样:“……九月初二吗?”
    苏辂纳闷:“有什么不对吗?”
    张菀柔摇摇头,表示没有不对。他们两家已经换过庚帖,她知道苏辂的生辰在六月初六,而她的生辰正好就是九月初二。不过他们还没有成亲,苏辂自是没有给她庆贺生辰的道理。
    苏辂兴致勃勃地邀请张菀柔一起去。
    张菀柔一口应下。
    苏辂溜达回家,总觉得他张妹妹刚才的表现不太对。他琢磨了一会,转道去找他娘打探九月初二是什么特别日子。
    苏母听苏辂表情纠结,笑着说道:“你啊,家里把事情给你办妥了,你自个儿就一点都不上心。”她也没为难儿子,直接把九月初二是张菀柔生辰的事给苏辂讲了。
    苏辂恍然了悟:“原来是这样。”
    这年头女孩儿的闺名和生辰都不好随便告诉别人,自然也没有让外男给她们庆生的道理,难怪刚才他张妹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母说道:“你们还小,相互赠礼不必太隆重,心意到了就行了。”
    苏辂点头:“我晓得的。”
    苏辂又往日程表上添加了“给张妹妹庆生”一项。
    忙啊。
    忙的不止是苏辂,近来朝中也十分忙碌。
    忙的第一桩事是新盐场验收,几大新盐场的产量已经统计出来了,不仅量大,而且晒出来的盐洁白细腻,远比如今市面上许多盐品质好!这可让各地盐商都活泛起来,恨不得立刻去承包这些新盐场!
    晒盐之法大获成功的功劳,自然归到了作为三司使的张方平、作为倡议者的苏涣以及作为执行者的苏颂头上!
    基本上他们升官的事算是稳了。
    接下来朝廷得讨论讨论,该由谁来继续主持这项工作。
    忙的另一桩事则是宋祁献上蜀蜡。
    蜀蜡的产量说出来,也让许多人眼皮直跳!
    要知道大宋榨油技术突飞猛进,不仅芝麻、紫苏籽、芸薹籽这些常见油料可以拿来榨一榨,连没啥油的杏仁、蔓菁子、苍耳子、乌柏子都挨个被榨了一遍,其中便宜好用得乌柏子油和芸薹籽油一般会拿来点灯。但是有的油料品质低下,点灯时烟很大,要是寻常人家还好,忍忍也就过去了,若是想在这种灯下看书,那得有极大的毅力!
    现在宋祁说,蜀中出的这种蜀蜡,不仅产量大、成本低,而且属于可持续发展的蜡源,今年收完一批蜡,明年还能再长出来,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新蜡!
    蜀地那可全是山!
    现在,只要稍微利用一下这些山,就可以拥有足以供给无数读书人挑灯夜读的照明蜡烛!
    恰逢中秋佳节,赵祯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高兴得直接在宫宴上点起了宋祁献上的蜀蜡。
    蜀地这批有功之臣,也该挪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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