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
    大相国寺。
    大雪飘飞,银装素裹,冻得铎铃的声音都传不远。
    主持坐在一处偏远的禅房之中,静心打坐,他身上穿着单薄的僧衣,看起来却丝毫不觉得冷,衬得他整个人带上了一股子超脱屋外的气质。
    禅院之外,有人小声讨论:“不知主持为何会搬到此处……”
    “是啊,此处禅院这般小,又这般偏远,如何配得上主持高妙的佛法……”
    “你们懂什么,主持这是在苦修,不像外寺那些个大和尚,一个个吃要最好的穿要最好的,长得越发肥头大耳……”
    “是极,是极,主持实乃当世高人呐……”
    这些人大多约见了主持,没过多久便陆续被引入禅房之内与主持叙话,有的是来求主持指点迷津的,有的是来求主持开光祷祝的,反正各有各的所求,面上自然万般虔诚。
    等踏入那看起来十分简陋的禅房之中,求见主持的香客便觉出不同来,上炕一坐,更是惊为天人。他们没忘记求见的初心,先把正事办了,才问起主持这炕是什么妙物,为何坐在上头会这般暖和,简直让人舍不得离去!
    香客问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不由告罪说若是说不得的话请恕他太过冒昧。
    主持便笑道:“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此乃兴隆炭行捐与本寺的暖炕。”
    提到兴隆炭行,主持就想起苏辂。
    那小子贼精明。
    前头寺里与他在素菜菜谱上有过合作,从他们大相国寺这边赚了不少钱。
    现在这小子又捣鼓出这个暖炕,面上瞧着跟普通床铺似的,内里其实大有乾坤,等闲人还真整不明白,他们堂堂大相国寺也不好拆了人家做的暖炕来学,只得再请苏辂过来搞。
    如今其他禅房的暖炕才刚开始搞,主持舍不得这暖和的去处,只得搬来这偏远的禅房“苦修”。
    怪只怪当初苏辂请人来免费修炕的时候,他没有让人往自己的禅院里头修!
    当初谁能想到,这炕真的那么地舒服,那么地叫人流连忘返,简直让人想起儿时母亲温暖的怀抱……
    如今苏辂有好东西头一个想起他们大相国寺,主持虽看出苏辂是想借大相国寺的名气吸引人去光顾兴隆炭行? 却没与他计较? 有人问起时还主动提上一句。
    一来,顺嘴提一句也不费什么劲? 还能卖苏辂个人情。
    二来? 也委婉提醒香客记得捐点香火钱再走,毕竟人家兴隆炭行连这样的好东西都白送给他们了!
    什么叫双赢? 这就是了!
    兴隆炭行正经开业这天,主持还派了几个和尚跑了一趟? 去给苏辂撑撑场子。
    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助人为乐? 时常要牢记抓住一切机会广结善缘,他们大相国寺绝不是贪图苏辂的后续捐赠!
    本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哪用得着什么道谢,随便再给大相国寺盘几个不值钱的炕就好了。
    过年正是谈亲访友和上香礼佛的高峰期? 苏辂抓住了这个好机会狠狠地搞了一波宣传? 顿时把兴隆炭行炒成了开封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年前赵仲鍼微服出宫,与苏辂、王雱去兴隆炭行外看了一眼,一下子呆住了。
    这人满为患的店铺,真的是他开的那个兴隆炭行吗?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
    都一样长了一个脑袋,为什么苏辂就能把竹炭卖成这样?
    炭不用来烧? 用来当摆设?
    这谁想得到啊?
    苏辂这厮甚至还在竹炭商品区搞起了诗词征集活动,说谁能留下一首有关竹子的诗词? 即可免费领取小礼品,无论文才高低都行? 只要别抄别人的就可以了!
    每天写得最好的那首还有特别安排:次日它将被题到墙上展示一天,早上伙计们来开门时还会在他们孙掌柜的带领下齐声诵读一轮? 为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店增添几分文化气息!
    竹子这么常见的题目? 谁还不能张口来两句?
    这不? 不少本来只是进店看看的穷书生们发现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提笔就写。
    这家店,注定是与别处不一样的店。
    赵仲鍼转到摆满摆着蜂窝煤样品的地方,就看到那宽阔的白墙上挂着一幅画,或者不该说是一幅,而该说是一套连环画!
    上面画着一个普通的码头搬运工,沿路与各式各样的劳苦群众道别,最终回到自己的蜗居去。
    这种小房子赵仲鍼见过,当初苏辂领着他去看房,他见过这样的小房子,又窄又小,五脏俱全。
    那些个苦力工人们就是一户一户地挤在这种地方,日子过得十分辛苦,可是他们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当时那些工人们见他和苏辂两个小孩跑过去乱逛,还用他们惯用的俚语俗话跟他们打趣。
    最后一个画面之中,搬运工遇到路上的所有人都进入了自己的房子里,就像一只只勤恳的蜜蜂进入了蜂巢。
    他们点起了蜂窝煤,煤炉上摆着锅,锅里烫着些干菜,一家人边围炉取暖边分食着锅里的食物。
    最底下是一句直白到极点的广告语——
    日子再辛苦,有你就是家!
    赵仲鍼立在这幅宣传画前,久久无法回神,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这就是他要卖的东西啊!
    不光时卖给达官贵人,不光是单纯地赚那么点钱,而是真正让百姓受惠!
    赵仲鍼逛完一圈,对苏辂已是心服口服。他没有再看下去,而是跟王雱一起护送苏辂回家去,生怕他半路走丢了,往后朝中少了一个栋梁之才!
    苏辂对赵仲鍼这动不动热泪盈眶的毛病已经习以为常,无奈地挥别赵仲鍼,心里直犯嘀咕:打个广告而已,要不要这么激动?年纪小就是天真啊,容易把生意人赚钱的伎俩当良心!
    不管怎么说,兴隆炭行总算是盘活了。
    蜂窝煤只要能生产出来,就不愁销路!
    苏辂踱着步子回到家,就见他三哥在自家房门外转来转去,一脸的为难。
    苏辂上前关心地问:“三哥,你怎么了?”
    苏不危见苏辂回来了,两眼一亮,说道:“辂弟,你可算回来了!”他搔着后脑勺,面上有些为难,“是这样的,最近你嫂子不知怎地,闻到颜料的味道就想吐,我想着要不就把颜料之类的放你这边来。你看这样行不?”
    苏辂说道:“这有什么,你直接搬来就是了。”他想到苏不危平日里得不靠谱行径,不由关切地问,“嫂子身体不舒坦,可有请大夫来看看?”
    苏不危说道:“派人去请了,还没来呢,娘说她正好也挺久没请大夫来把个平安脉了,把你嫂子喊了过去一起等大夫。她们俩凑一起说话没我什么事,我就想来问问你答不答应。”
    苏辂让金刚去收拾个空房出来给苏不危当画室,又与苏不危一并去找苏母。
    这时大夫已经到了,正在给苏母两人把脉。
    苏母年纪不小了,身体倒还算硬朗,大夫夸了她几句,乐得苏母眉开眼笑,又让他给吕氏看看。
    吕氏面上有些紧张,她自幼爱舞刀弄枪,底子算是极好的那种,从来没像最近这样动不动就想吐。再这么下去,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打丈夫分散一下那种难受的感觉。
    她丈夫是个呆子,打他还不知道躲的那种,打坏了可怎么办?
    吕氏正担心着,就听苏母招呼苏辂和苏不危坐下。
    吕氏抬眼看苏不危。
    苏不危关心地问大夫:“内子到底怎么了?”
    大夫仔细感受了一下,又轻微地挪了挪位置继续仔细感受。急得苏不危想问第二次了,他才捋须笑道:“喜事,喜事。”
    苏母早有预料,闻言立刻叫人拿钱给大夫付诊金,比说好的还给多了不少。
    大夫拿到沉甸甸的钱袋,心满意足地拎起药箱离开。
    不容易啊,要是每次出诊都能碰上这种喜事就好了!
    苏母心里其实早预料到可能是这样的好消息。她笑着撵走两个儿子,拉着吕氏细细地与她讲起了孕期注意事项。
    苏不危跟着苏辂走到外面,整个人还是呆的。他不敢置信地拉着苏辂说道:“我这就要当爹了?”
    苏辂说道:“对,你要当爹了。”
    苏不危傻乎乎地回到自家院子,亲自扛起画具往外搬,坚决不留半点让他媳妇和孩子难受的东西。
    就他那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的身板儿,大冬天居然能扛着东西健步如飞,可见好体能不仅可以锻炼出来,还可以刺激出来!
    苏辂看得连连摇头。
    成亲害人啊,又疯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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