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干完坏事,就该各回各家。
    苏辂挥别赵仲鍼回家吃了顿饭,又溜达去找他张妹妹,积极地为他的大佬点评收集计划添砖加瓦。
    假以时日,他的传家宝必定能顺利集结成册!
    张菀柔好奇地问起赵仲鍼为什么来找他,苏辂说了句很诚实的虚话:“他有点家事想问问我的意见。”
    既然是赵仲鍼的家事,张菀柔便也没问,取出自己拟好的题目给苏辂看。
    两人仍是相对而坐,燃香比试。
    期间马氏来送过一次点心,见他们分坐两边,都在专心书写,便也没有出声打扰。她走到外头回头看去,只觉这么两个小孩儿真是稀罕,旁的小儿女坐在一起不是玩棋牌就是吟诗作对,他们倒好,经常凑一起相互出题、相互破题!
    这种相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苏辂很有分寸,一轮比完便带着两篇命题作文走了,准备第二天再去抓个大佬要点评。
    至于福康公主与李家之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懂,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自个儿要解除婚约,和他苏辂有什么关系?
    赵仲鍼倒是私下与福康公主说了他们已经找过李玮的事。
    话他带到了,李家那边到底什么态度,就得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福康公主本来只是心中愁闷才找赵仲鍼哭了一场,没想到赵仲鍼居然真的愿意为她跑李家一趟。
    连小侄子都做到这种程度了,福康公主觉得自己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接下来几天福康公主开始和梁怀吉商量着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直接把那个让她夜半惊悸的噩梦搞成连环梦,怎么委屈怎么来,怎么伤心怎么来,反正每天都带着“噩梦”去与赵祯哭诉一番。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开始相信佛道之说,赵祯也一样。
    典型表现就是他连丹药都吃上了。
    上回福康公主来哭诉噩梦,赵祯只觉得荒诞,如今福康公主接连做梦,他便不由自主地记在了心里。
    到李璋代替李玮进宫请求解除婚约的时候,赵祯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璋,面色有些沉凝。
    “为什么?”赵祯问。
    他心中虽然有些动摇,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没想到李璋居然主动进宫来了!
    他费那么大心思想提携生母娘家,他们莫不是还嫌弃他的安排不成?
    李璋哪里知道赵仲鍼和苏辂胆子那么大,居然敢从中误导他们。他只以为赵祯是要一个台阶下,当即自贬了一番,说弟弟哪都不太行,着实不是公主良配。
    李璋还说,他们既是李家人,也是公主血脉相连的表叔,他们希望公主能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既然两边都不想要这桩婚约,赵祯也没有理由非把他们拴在一起。
    他很快有了决定,派人去暗示司天监那边重新合个八字,要两边突然不适合成婚的那种。
    这种事司天监干得挺熟练,很快便给了赵祯一个满意的答复,说公主去年生病就是因为两人八字相冲!
    你说以前推算的结果为什么不相冲?
    那肯定是前头的人没算对,反正以最终结果为准!
    于是到四月中旬,福康公主与准驸马李玮就顺利解除了婚约。
    要是换了平时,肯定很多言官站出来表示皇室悔婚很不妥当,不过李家是外戚,还是出身十分低微的那种外戚。他们自惭形秽自请解除婚约,那不是挺有自知之明吗?
    这么一桩大事,最终竟只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出奇地没在前朝半点风浪!
    赵仲鍼这些天提着一颗心,生怕自己登李家门的事被发现。
    每次看到苏辂心大得跟没事人似的,赵仲鍼就羡慕到不行。
    他苏贤弟别的不说,心理素质绝对杠杠的!
    光看年纪和外表的话,真的半点都看不出来!
    苏辂确实没把李家的事当回事,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出出主意,哪怕赵祯发现真相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
    入夏了,苏辂每天早上都放弃睡懒觉趁着天没亮进宫去,免得太阳出来把他晒化了;放学后他又自发地留堂到夕阳西斜,免得烈日当空灼伤了他英俊的小脸蛋儿。
    夏天昼长夜短,苏辂待在资善堂的时间日渐延长,进步最大的是他那手烂字终于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苏辂突然变得这么用功,赵仲鍼与王雱自然也有了一丝丝紧迫感,每天跟着苏辂早出晚归、勤勉学习。
    就在赵仲鍼都快把心放回肚子里、忘记自己跟苏辂去李家做过什么的时候,事情终归还是东窗事发了!
    原因在于李家那边左等右等,没等来赵祯的补偿。
    三兄弟之中年纪最小、胆子最大的李珣坐不住了,进宫找赵祯提了几句。
    赵祯一听就觉得不对,追问之下便知晓赵仲鍼与苏辂去过李家的事。
    赵祯不动声色地询问完事情始末,打发走了李珣,站起来在御书房里转了一圈。
    他心中有些愠怒,他最疼爱的女儿与他生母娘家的婚事,居然是被两个半大小子搅黄的!
    这两个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福康那段时间来向他哭诉的那些噩梦,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赵祯闭上眼平息好心中的怒意,才让人去资善堂传赵仲鍼过来。
    资善堂中,赵仲鍼三人正和平时一样围坐在一起分享点心,气氛非常和谐。
    听到赵祯召见自己,赵仲鍼愣了一下,才放回肚子里没多久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他忐忑地跟着来传口谕的太监前往御书房。
    一入内,赵仲鍼便见赵祯面色沉沉地坐在那,平日里和煦的脸庞上明显带着几分怒火。
    赵仲鍼二话不说跪了下去,主动承认了错误,并表示此事与苏辂毫无关系,是他自己胆子小不敢去李家,所以才去央着苏辂同行,为他壮壮胆。
    听赵仲鍼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话往外倒,赵祯脸皮动了动,冷声说道:“你胆子小?我倒觉得你胆子挺大!”
    赵仲鍼跪得笔直,诚恳认错:“我不该假借您的名义去说服李家退婚,您怎么罚我都可以。”
    赵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仲鍼,心中百味杂陈。
    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惩戒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只是细究起来,这件事对赵仲鍼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给他带来灾祸,这小子却还是做了。
    归根结底,不想嫁去李家的是福康,这小子也是为了福康才去冒这个险。
    他们老赵家,还能生出这种至纯至善的小子吗?
    赵祯十三岁登基,二十四岁亲政,如今已经执掌大权二十多年,始终秉承着仁厚待人的原则去处理各种事务。只是他从小所见之事并非全都光明磊落,坐在那个位置上,他能看到比旁人更多的险恶。
    正是因为世间的险恶多不胜数,才更显得赵仲鍼这种天真纯粹的“愚蠢”更加难能可贵!
    若是他今生注定没有自己的孩子,目前来说立赵宗实为储君是最好的选择,而赵仲鍼身为赵宗实长子,日后也将继承大统。
    有这么个仁厚的孩子在,即便他不在了,皇后与福康她们应当也能得到优待……
    “事已至此,罚你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叫人生疑。”赵祯半闭着眼,叹息着说道,“回去吧,以后别再跟人提及此事,也别再这么胡来。”
    赵仲鍼没有挨罚,理应挺高兴的,可见到赵祯满面疲惫,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羞惭。
    赵仲鍼回去时神色不太对,苏辂见状悄声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东窗事发了。
    赵仲鍼点点头。
    他安静了一会,忍不住跟苏辂说起了心里话:“官家没罚我也没骂我,可我心里还是挺难受。要是我能快些长大就好了,我长大后一定好好做事替官家分忧,再不惹官家生气。”
    苏辂与赵仲鍼相处久了,很清楚赵仲鍼是什么性情,自然不会觉得他在说场面话。
    说实话,他很难想象这样的赵仲鍼真要有机会当皇帝会是什么情形。
    算了,趁着年纪还小,多天真几年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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