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曾巩正在挥笔答题,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号舍传来极轻极脆的声响。
    他笔下一顿。
    那声音停了。
    曾巩继续答题。
    咔嚓咔嚓。
    “……”
    曾巩很想举报隔壁号舍的考生。
    好在那边也是要答题的,咔嚓咔嚓的动静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没了。
    结果到了傍晚,大伙开始生火煮饭,隔壁号舍很快飘出诱人的香气。
    曾巩看着自己锅里的稀饭,既饥肠辘辘,又没有食欲。
    矛盾,就很矛盾。
    举报的念头又冉冉升起。
    很不幸,眉州考场的惨剧再度上演,这一次祸害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
    作为主考官,欧阳修在考场之中转悠了一圈,也被弄得很饿。
    对于那几个香气扑鼻的号舍,欧阳修免不了多看几眼。
    多亏了这大半年来奔波劳累且时常挑灯夜读,苏轼三父子体型又瘦了回去,看起来颇有读书人的风骨,要不然欧阳修会把他们当成来混经验的酒囊饭袋!
    什么人啊,来应试还这么讲究!
    一堵院墙,把考生和外界隔绝在外。
    苏辂头一天还意思意思地担心一下,第二日开始便该吃吃该喝喝,甚至仗着没人吵醒自己睡到日上三竿。
    到了第三日,赵仲鍼来了,他一个人来的。
    赵仲鍼年纪还小,身份又特殊,没什么朋友,今天他心中气闷,便来找苏辂说话,上回苏辂说过他们情同手足来着。
    “母亲想让我留在开封念书,我不想留在这里。”赵仲鍼和苏辂倾诉自己的心事。
    他不喜欢这里,他父亲也不喜欢这里,但母亲很亲近曹皇后,年前收到曹皇后的信便带着他到开封来。
    去年朝中的庞籍、司马光等人上书议建储,曹皇后怕选了别的宗室子弟,便让母亲把他带来,他父亲已经二十多岁,不适合再频繁进宫,所以需要他作为双方沟通的桥梁。
    这些事关建储的密事,赵仲鍼不好对苏辂说起,只说自己不想在开封念书。
    大宋朝廷并不禁止宗室和外戚从政,相反还颇为鼓励宗室子弟入仕。要是你不出来干活,那就只能分到家中那么一点钱,等你再生几个儿子,手头那点份例怕是不够花了!
    所以,赵仲鍼也是要读书的。
    苏辂听了赵仲鍼的烦恼,颇有些感同身受。
    你在家念书可以耍赖皮,出来念书可就没那么轻松了,那么多眼睛盯着,你要是表现差了还有脸回家吗?
    这孩子小小年纪的,就要背井离乡到皇帝皇后眼皮底下读书,真是太可怜了。
    “今天中午芸娘给做山海兜,你吃吗?”苏辂问道。
    赵仲鍼奇道:“兜子我知道,南方人爱吃,山海兜又是什么?”
    兜子是常见的面食,薄薄的面皮里头裹着各种蔬菜鱼肉,面皮一定要薄,这样才能有晶莹剔透的效果。
    苏辂给赵仲鍼解释道:“山海兜自然是里头有时令蔬菜也有鱼虾类河鲜的兜子,如今江鱼大多有满肚子鱼卵,我叫芸娘单独取出来打底,口感非常特别,一会你吃吃就知道了。当然,咱得低调点,毕竟是寺里,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一口杀成千上百的生。”
    芸娘现在已经能偷渡点肉食进厨房了,反正只要她不在寺里杀生,和尚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仲鍼听苏辂这么一说,顿时有种跟小伙伴偷偷干坏事的愉悦感。
    小孩子最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他立即忘了来时的郁闷,开开心心地跟苏辂一起等吃。
    闲着也是闲着,苏辂拿出棋子,宣布要和赵仲鍼大战三百回合。
    两个人很快在石桌上下起了五子棋,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赵仲鍼还是头一回这么下棋,只觉比平时的下法放松多了,他心中十分感动:苏贤弟为了宽慰他,居然特意想出了这种轻松快活的下法!
    到山海兜上桌,赵仲鍼已经一点都不难过了。他对苏辂说道:“苏贤弟,能遇到你可真好!”
    苏辂完全不知道赵仲鍼那满脸的感动因何而起。
    就,蛮怪的。
    都什么人啊。
    姑且当他是个跟他堂哥差不多的吃货吧。
    苏辂没瞎琢磨,跟赵仲鍼一块解决了一盘山海兜。
    赵仲鍼出来挺久了,眼看时候不早,很不好意思地起身告辞,赧然说道:“这次我过来是临时起意,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下次一定……”
    苏辂摆摆手,说道:“这有什么,我哥哥他们考试去了,你来陪我吃饭挺好。”
    赵仲鍼摸了摸吃得滚圆的肚皮,领着侍卫回去了。
    赵仲鍼的母亲高氏乃是曹皇后养大的,与赵宗实从小相识,性格一向很强势,赵仲鍼父子俩都很听她的话。
    今天赵仲鍼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高氏很生气,却还是怕赵仲鍼出什么意外,赶忙派人跟上。
    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上回女儿落水已经够让她操心的了,现在儿子又生出了叛逆之心,叫她怎么能不恼火?
    听人说赵仲鍼回来了,高氏坐在屋中候着。没过多久,便见儿子从门外进来,规规矩矩地上前喊了声娘。
    高氏板着脸问:“去哪了?”
    赵仲鍼老老实实回道:“我去大相国寺找我一朋友,上回是他让人救了妹妹。”
    高氏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
    赵仲鍼一去那么久,早有人回禀过他的去处,连他们聊了什么都有人悄悄回来复述过。
    上回女儿出事获救,她派人去查过所有涉及到的人,自然也查过苏辂。
    苏辂父兄都是进士,他叔父、堂兄这次来开封也是要参加春闱的,可见是出身书香门第。这样的出身算不得多显赫,却也称得上是清贵之家,出现在那里应当是意外,救人也是单纯的好心。
    儿子与苏辂往来,她是不反对的。
    苏辂家目前没出什么大官,儿子便是与对方交好也不会惹来非议,何况小孩子之间交个朋友,有什么值得攻讦的地方?
    高氏说道:“我也知道你年纪还小,娘不该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她轻轻摸着赵仲鍼的发顶,叹着气说,“可是鍼儿啊,你可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
    赵仲鍼听着母亲的叹息,心里虽是懵懵懂懂,却也明白有些事是自己必须去做的。
    父亲身体不好,容易没精神,不太爱管事,家中几乎全是母亲在做主,想到自家在濮王府的处境,想到底下几个弟弟妹妹,赵仲鍼只觉肩膀上的担子有些沉重。
    好在,现在他有苏辂这个朋友了。
    苏辂不会多问什么,只会陪他吃陪他玩,用这样的方式来开导他、让他开心起来。他和苏辂相处的时候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会好好读书,好好做好母亲希望他去做的事,只是他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没有利用与算计,更不计较对方能否为自己做什么、能否为自己带来好处。
    赵仲鍼试探着问:“我可以常去找苏贤弟玩吗?”
    高氏听赵仲鍼称呼苏辂为“苏贤弟”,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过对于儿子这个微小的请求,她倒是不至于要反对。她笑着说道:“你这个年纪,理当多交些朋友。”
    赵仲鍼顿时高兴起来。
    他忘形地追问:“那明儿宫中要是送了桂鱼来,我可以带两条去大相国寺吗?”
    高氏说道:“带鱼去大相国寺吃不太好吧?”
    赵仲鍼现学现卖地给高氏讲起了苏氏歪理:“我在家里让人杀好再带去,就不算在大相国寺里杀生了。”
    高氏一阵沉默。
    行吧,随他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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