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海棠来说,这着实是件轻松的事。她只需要每天早上送走端木夜,傍晚再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他。白天在红叶苑没事情做,她还挺自由的,当大丫鬟就是有这个好处。
    这天海棠正为端木夜准备茶水,习惯性地想象着她在水里下毒而他喝下去后七孔流血死亡的场景,却见本该在端木夜身边伺候的李长顺贱兮兮地凑到她身边说道:“海棠姑娘,忙呢?”
    海棠瞥了他一眼,暗暗地对他这明显没话找话的行为表示了鄙夷,脸上却笑道:“是啊,李公公。”
    本来海棠对李长顺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然而牡丹的事情中,李长顺绝对是帮凶,就算他只是听从端木夜的命令,她还是没办法再对他有什么好感。只是,那种不喜她照旧只能藏在心底。
    “下回这种事儿,交给下面的人做就行了。”李长顺笑道,“海棠姑娘你还是多陪在世子身边为好,世子若有个什么吩咐,你也能随时听着。”
    “我晓得了,李公公。”海棠笑着回道,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下回她还是该干嘛干嘛。
    李长顺并未听出海棠的敷衍,他又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道:“海棠姑娘……我可真是羡慕你,近来世子对你可真是越来越看重了,世子可没对任何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荣宠呢?”他微微一叹,“先前王妃一直担忧世子的亲事,可世子偏生不愿娶妻,王妃也拿咱们世子没办法。现下世子身边没有别的女人,要是能趁此机会得了世子的宠爱,想必就算将来世子妃进了府,这在红叶苑的地位,也是与众不同的。海棠姑娘,你说是不?”
    “李公公说的是。”海棠故作不知,微笑着附和李长顺的话。说来说去,李长顺就是要她主动爬床呗。可她想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呢?
    李长顺看着海棠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觉得一阵阵头疼。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最早的时候,他觉得世子估计是喜欢海棠的,就假借让海棠服侍世子洗澡的机会想要促成好事,然而却被世子敲打了。那之后,小动作他是不敢有了,可劝说劝说海棠主动,他还是能做的。这么多年下来,他很清楚世子对丫鬟都是什么态度,因此他晓得世子爷对海棠是不同的,别的丫鬟敢勾引世子,那绝对是打死了事。然而若是海棠主动,恐怕是会取悦世子的。
    想他这么多年当差下来,何时见世子对一个丫鬟如此上心的?牡丹那事是他经手的,当时他还很惊诧,世子竟对海棠如此费心设局……可见海棠确实是不一样的。高位分不好说,毕竟海棠的身份摆在那儿,但她成为世子房中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世子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海棠身上,还能让她逃了不成?
    李长顺想起这几日的事,便觉得忧伤。牡丹之事过后,世子对海棠似乎更为不一般。他随侍身旁,就经常见到世子盯着海棠看,却又不叫她,往往都在她不看他的时候他才看过去。那眼神啊,看得他都头皮发麻。他想,海棠姑娘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呢?这时候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晓得世子那是看上她了,她该稍微主动一些,讨好世子让他高兴。可她倒好,每日里该干啥还是干啥,好似根本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她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他却急得不得了。白日里世子在翰林院,他可是随侍在旁的,这几日他没少被世子罚,每日里最渴望的就是早些回来,只要见到海棠,世子的心情就好似雨过天晴了似的。本来像世子这般身份地位的人,想要收用个丫鬟那是多简单的事儿,可世子偏偏不主动提,他估摸着世子是碍于面子,只要海棠表现出那么点意思,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了么?可偏偏海棠就跟个愣头青似的,每日表现得规规矩矩,竟一点儿都不逾越,这不,为了主子的幸福,还不是得他出手?
    为了自己的好日子,李长顺也不拐弯抹角了,他拉过海棠,语重心长地劝道:“海棠姑娘,咱们世子对你的恩宠,你还瞧不出来么?世子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不直接将你收房,那是面子问题,可你若主动一些,那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海棠看了李长顺一眼,那一眼里满是讽刺,然而转瞬即逝,李长顺只是稍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海棠故意垂着视线,做出羞窘的模样道:“李公公,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李长顺道:“海棠姑娘,我当你是自己人,这才跟你说心里话。”
    海棠略略抬头望着李长顺,游移不定地说道:“李公公,你这该不会是在害我吧?勾引世子可是死罪,牡丹的事不过就过去几天。”
    李长顺急忙道:“海棠姑娘,那你可就不懂了。牡丹能跟你比吗?那也是看人的!”
    “牡丹比我好看。”海棠道。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李长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最要紧的,是合了世子的心意!”
    “还是不行,我很怕死。”海棠回道。
    李长顺道:“你怎么就这么胆小?我保证你绝不会有事!不但不会有事,你还能飞黄腾达!”
    “可万一呢?您又不能替我去死。”海棠撇撇嘴,端起茶道,“李公公,怕世子等急,我先过去了,下回再跟您慢聊。”
    “哎,海棠姑娘!”李长顺一脸郁闷地看着海棠款款而去。弄不明白世子的想法也是正常,世子那是谁,能是他随意乱猜的么?可海棠的想法,他也弄不明白,这叫什么事?这要是换了个人,还不早巴上去了?还用得着他说?
    他微微一叹,要换个人,恐怕世子爷也瞧不上了。
    海棠将茶水端过去时,端木夜却仿佛正要出门。
    李长顺紧跟着海棠回了书房,一见便谄笑道:“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临川酒楼,听闻那酒楼很不同寻常。”端木夜颇感兴趣地说。
    海棠手一抖,差点就把茶水弄翻了。端木夜这是要跟林雪霜碰头了?然后他会被林雪霜吸引,立刻走上跟太子抢女人抢皇位的不归路,连累整个齐王府。
    李长顺帮端木夜整理衣裳时,端木夜瞥到一旁海棠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头便是一皱,沉默几秒,他扬声道:“海棠,你也一道去。”
    海棠回神,忙应道:“是,世子爷!”她知道她不可能拦着端木夜过去,但不管怎么说,能跟去就是好事,她总能随机应变做点什么的。
    端木夜一直注意着海棠的表情,见她似乎有些雀跃的模样,他紧皱的眉便也略微舒展。
    自从端木夜通过了翰林院入学试之后,这还是海棠首次跟端木夜一起坐马车。上了车,就如同每次一样,她坐在一旁,永远不会主动问端木夜要不要揉揉腿什么的。
    可让她如坐针毡的是,自上了马车,端木夜就一直盯着她,看得她六神无主,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了。她并没有看着他,可仍能感觉到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该不会,最近他觉得闲下来了,又在想着要睡她的事了吧?
    海棠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临川酒楼。
    这酒楼应该是盘下了别的酒楼重新装修过的,外面从结构上看就跟一般的酒楼一样,海棠想若是那位穿越女特工来造的话,估计会造得更霸气一些。不过即便结构没变,外头的装潢和架势却足见不同之处。牌匾蓝底黑字,上书“临川酒楼”四字,端庄大气,似是出自大家之手。店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排年轻男子,一旦有人进入,他们便会鞠躬道一声:“欢迎贵客。”
    端木夜的马车停下之后,便有店员上前,留下一张号牌,将马车和姚炳的马领去临川酒楼自用的停车处。这一回来的还是端木夜,李长顺,姚炳和海棠四人,李长顺看着这从进门口就不同的设置,笑道:“世子爷,奴婢瞧着,这地方果然有些意思。”
    端木夜眉头微挑,不置可否地走了进去。
    海棠跟在后头,虽说想着林雪霜的事心情不会很好,但这种同是穿越者做出的东西,自然会让她有一丝宽慰感。
    临川酒楼面向的是中高端客户,里头一进去却无法直接看到客人。屏风和绿植将每一桌都隔开,四面墙上还有绘画书法作品,虽不知价值几何,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客人的说话声自然就小了,不像普通酒楼一样高声叫嚷。这让头次进入酒楼的客人第一时间就会心生好感,多了些能在这种高雅地方用餐的优越感。
    端木夜早预定好了包厢,是以并未在一楼停留,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名字,比如春曦阁,夏阳室,秋意居等等。店小二按照预约的,将四人引到了闻道殿,里头有两位容貌秀美的姑娘满面笑容地请几位入座。
    四人里就只有端木夜是主子,其他三人哪有坐的道理?不过这回端木夜心情好,特意赐他们跟他同席。李长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模样仿佛端木夜不是让他跟他一起吃饭,而是赏了他一个老婆似的。有李长顺的表现,海棠也只好不甘不愿地道了谢,在一旁陪坐。跟端木夜同一桌吃饭还是头一遭,但她其实宁愿自己站着,一会儿再吃。她是丫鬟的身份,即便端木夜赐坐了,她也得时时刻刻照管着他,根本吃不安心。
    包厢中央有一张足够十人坐的圆桌,桌子中间弄了个跟现代类似酒店的转盘,不过当然是纯木质的。两位姑娘将一份金灿灿的菜单放在端木夜跟前,一位向他介绍着今日推荐菜品,另一位穿梭在圆桌和房门之间,将一些冷盘摆放到固定的位置。
    看着这一切,海棠恍惚间有了种回到现代的错觉,可惜身边是端木夜的事实,让她立刻回到了现实。她忽然有种强烈的跟林雪霜见上一面的冲动,虽然她们两人画风肯定不同,但毕竟都是来自没有这种主子奴婢的现代,她光看到林雪霜,就会觉得亲切了吧。
    端木夜听着那位姑娘介绍菜品,表情却是淡淡的,还未等她说完,便道:“上你们的招牌菜。”
    那姑娘笑着应道:“好的,客官。请稍等片刻,酒菜将会以最快速度上来。您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端木夜轻轻摇头,那两个姑娘便一个站在包厢一角,随时等待着客人的要求,另一个则去厨房通知这边点的菜,随时关注上菜进程。
    “这果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李长顺谄笑着对端木夜道,后者看了他一眼,李长顺便转头对旁边侍立的姑娘道,“你家老板可否一见?”
    那姑娘大概见多了要求见老板的客人,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位客官,真的很抱歉,我家老板此刻并不在店中,如果您几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说,我会告知老板。您下回来,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听到这回答,海棠悄悄舒了口气。虽然她也想见林雪霜,但如果能让端木夜跟林雪霜遇见的时间往后推推,甚至不要见面,她宁愿自己这辈子都见不着她。
    “你们老板架子可真大啊!”李长顺脸色微变,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姑娘笑容不变,歉然道:“真的很抱歉,老板她是真的不在店内,并非拿架子。”
    这姑娘的回答着实不卑不亢,李长顺有些惊讶这酒楼里店员的素质,心里对那位能调教出如此人才的老板更是好奇。不过既然那姑娘话说得那么死,而世子这回出来又隐瞒了身份,李长顺便不再追问到底。
    菜慢慢端了上来,李长顺虽坐着,但却积极地替端木夜布菜,自己却几乎一口都没吃。海棠看李长顺那积极的模样,再看自己的消极态度,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只好也同样跟着他一起服侍端木夜。刚巧李长顺还不习惯坐着替端木夜夹菜,手忙脚乱之下,一滴汤汁就那么落在了端木夜手上。
    见李长顺并未发现,海棠便自然地拿起酒楼准备的湿巾,擦去那点汤汁。她擦得温柔又仔细,边擦边忍不住觉得怀念,这湿巾还有点烫,似乎还能闻到一丝酒精味,估计是用酒消毒后再放沸水里煮过的。这个地方,还真是尽量按照现代化酒店的标准来的。
    在海棠为他擦手时,端木夜的目光便忍不住落在海棠身上。她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留下眼底的些许阴影。他可以感觉到她有些走神,表情恬淡,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怀念的模样。
    他想起的是那次遇刺前,她也是这样替他擦了手,却在听到端木远那小子的话后吓得花容失色。
    还好,他想,那一次她足够聪明,从他的箭下逃脱了。
    海棠一抬头就见端木夜正盯着她,那专注的目光,似要将她分吃了。她心中一惊,忙垂了视线,退开些,回归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然而,端木夜的眼神似乎依然落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逃。
    从牡丹那次事情之后,海棠就能感觉到端木夜的目光更多地落在她身上。她心里惧怕着他又在想什么事来耍弄她,表面上却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还能怎样?告诉端木夜,你别再看我了,不然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掉?要是她敢说,掉的绝对是她的脑袋。
    李长顺后知后觉地感受了端木夜和海棠之间气氛的诡异,他迟疑地看向姚炳,眼神无声地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咱们是不是该滚出去,将此处留给世子和海棠姑娘?
    可姚炳却根本没接收到李长顺的征询目光,事不关己地吃着他的菜。
    李长顺没办法,只好放缓了动作,连一点声音都不愿意发出,免得打扰到了世子的兴致。
    就在包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在这样一个相对安静的用餐地点,出现这样的声音极不寻常。
    端木夜朝外瞥了眼,李长顺便立刻狗腿似的站起身,推开包厢的窗户向下看去。他这一推窗,外头的声音更大了些,海棠隐约听到“吃坏”“赔钱”什么的。
    李长顺看了会儿便兴奋地跑回来道:“爷,似是有人来踢馆,奴婢瞧着,过一会儿老板该亲自出来了。那闹事的可是国舅爷家的幺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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