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说就过去了,然而陌奕宗听到一个不爽的词儿。
    “你骂谁是小人?”
    岚皇妃意识到口误,也深知将矛头指向花响更难收场,于是支支吾吾装头晕。
    花响成功转移目标,话锋一转,替岚皇妃解围,道:“岚皇妃自然是在指责那个商人,玉霞尚宫分明只是借去救急,那商人却谎称帮她销赃。听闻岚皇妃言之凿凿,想必此案交由岚皇妃负责审理,值得一提的是,从头至尾,谁听到岚皇妃给玉霞尚宫定下罪名了?没有吧?恐怕是圣上把事情想严重了?”
    岚皇妃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她故意只将失窃单册呈给圣上阅览,目的正是为了避重就轻。
    至于那名商人,当花响三番五次提出重审此人之时,岚皇妃心里已经有些发毛,因为那人的确是屈打成招。
    陌奕宗思忖不语……救急?救谁的急?他分别观察玉霞尚宫、岚皇妃与小亮子的神态。那些把头快低到地底下的,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朕确实有些疲惫,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小会儿,既然案子由爱妃亲审,爱妃便讲给朕听听。从如何发现首饰遗失开始讲。”
    话音落定,王德才搬来龙椅。陌奕宗一撩龙袍,落座。
    岚皇妃暗自抽口气,怎么感觉一不留神把屎盆子扣在自己脑袋上了?!她没想过借戴皇后的饰品,只是派人监视玉霞尚宫的一举一动而已!
    然而无端端监视别人也听着不像话啊,她干咳一声,含糊其辞道:“倘若不是圣上询问,臣妾,臣妾还真不好意思讲出初衷,其实,其实就是女人的直觉。感觉玉霞尚宫近日行为异常,便多留意了一些。而后,果不其然……”
    陌奕宗感到哭笑不得,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
    花响见他二人正在交谈,悄悄地紧了紧玉霞尚宫的手,道:“犯错也分大小,你不能认命,只要活着,才有可能扭转命运。”
    “我若道出真相,又会惹出两桩事,其一、我会成为整个后宫的敌人,其二、只会让后宫变得更乱。妃嫔多半是重臣之女,我不愿见圣上两难啊。”
    果然有苦衷!险些错杀忠臣。
    “玉霞尚宫您听我说,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做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流,清流向来势单力薄,但只要抱着必死的决心逆流而上,总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譬如我,就愿意站到您的身边,所以谁又敢说水滴不能汇聚成海?您连死都不怕,为何要怕活着?在这后宫之中,总要有人站出来驱散乌烟瘴气,只有解决问题之根本,才能真正地帮到圣上,您以一死逃避现实,就不算辜负皇恩了吗?”
    玉霞尚宫一瞬不瞬地望着花响,之前还真未看出来这小丫头伶牙俐齿,激将、鼓舞与煽动,三管齐下?
    她沉下心绪……改变一词写着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她也曾试图改变后宫的面貌,试图减少争斗与攀比,可是倒头来,幡然醒悟,得罪不起的人实在太多。
    要不要为了那句不负皇恩,再努力最后一次?
    她挣扎良久,终于抬起头,直面内心的冤屈。
    “圣上,罪臣有事要奏,恳求圣上移驾罪臣寒舍。”
    “只有朕与你?”
    “是,待罪臣讲完,任凭圣上处治。”
    她决定勇敢一回,此刻想得很明白,不为其他,只为花响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陌奕宗缄默不语,须臾,悠悠站起身,无视岚皇妃的劝阻,径直前行,与岚皇妃擦肩而过。
    王德才亦步亦趋,跟随二人走远。
    …………
    尚宫局内燃起昏黄的油灯。局墙外,岚皇妃不安地伸头探脑,继而怒瞪花响,满心满眼的恨意!
    好不容易揪到把这老女官撵出宫门的把柄,全让这贱蹄子搅黄了!
    “呵,放着本宫这座大山不来依附,偏偏要拉拢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莫非你还在记恨本宫罚你的那几巴掌?……”岚皇妃悠悠地靠近花响,脸色骤然大变,怒骂道,“贱人之所以被叫做贱人!正因为她鼠目寸光!心胸狭窄!烂泥扶不上墙!——”
    “咦?挨打那事儿我早就忘了,原来皇妃您还记得真真儿的,您到底在说谁心胸狭窄谁是贱人啊?我反应慢,没听懂。”
    岚皇妃气得娇容扭曲,而后又轻蔑地笑了,道:“你以为你怂恿老太婆道出实情,她就没罪了?胆敢将宫中宝器偷出宫门,就是死罪!”
    “未必吧,还要看玉霞尚宫拿到那笔银子的用途是什么,关于这一点,恐怕皇妃您也不知晓?”
    “本宫确实要质问五百两的去向,可惜还未来得及审问,就让你这么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给弄得乱七八糟!”她气得要发疯,其实可以借助其父右丞相之威,铲除花香这个眼中钉,理由很简单,区区一个宫女岂配住在皇后宫?可她又担心圣上反其道而行,如今李贵妃的地位肯定是留不住了,万一圣上心血来潮将这小贱人册封为妃,那还了得?!
    看来还是要从花香的背景上做文章,据媛贵妃透露,花香身怀武功,入宫又入得颇为蹊跷,搞不好是哪个战败国的女细作?
    岚皇妃谄笑,她已经差人暗自绘制花香的画像,并且通过父亲的人脉撒出大网,估计很快可以查清小贱人的底细。
    花响懒得跟她打嘴仗,听过这样一句话没?能动手就别吵吵。
    弱者,愚蠢。是她对岚皇妃的全部定义。
    半个时辰过去,木门敞开,陌奕宗走下石阶,步伐缓慢,神色凝重。
    玉霞尚宫则是跪在门前,听候发落。
    见状,王德才悄声提醒圣上,人还未判。
    陌奕宗沉了沉气,面朝等待已久的岚皇妃,道:“本案始末,关乎皇室颜面,保留其职,官降三品,再犯重罚。”
    听罢,玉霞尚宫不禁瞠目结舌,激动得伏地顿首:“谢主隆恩!”
    陌奕宗疲惫地扬了下手,无视神情迷惘的岚皇妃,牵起花响的手,若有所思地离开尚宫局。
    …………
    他牵着她的手走了很长一段路,驻足湖畔。
    捡起一块扁形的石子,甩手打入湖面,只见石子在水面上弹起一连串灵动的水漂。
    “说话啊,我想知晓。”
    “说了关乎皇室颜面,你还问?”
    花响搓了搓下巴,道:“我能猜吗?”
    “随便。”
    “玉霞尚宫是不是没有把那些首饰卖给商人?”
    “嗯。”
    “既然没卖,倘若五百两这个数目又属实……”她歪头看向陌奕宗,“在当铺?当了?看金额应该是活当吧?”
    典当东西分为活当和死当,死当就是彻底卖了,活当钱少,性质类似于向当铺借银子,赎回的时候需要缴纳一定利息。
    陌奕宗侧过视线,戳了下她的额头,命道:“不准猜了!”
    玉霞尚宫告诉他,后宫每月的花销皆会超支。然,分配给后宫的银两已然不少,无奈妃嫔过惯了铺张浪费的生活,今日这宫摆一桌宴席要银子,明日那宫要求全部换成崭新的宫灯也要银子,不批?不合规矩?行,都去找当官儿的爹诉苦,诬告后宫穷得叮当响。因此每到月底,既忙碌又受气的宫女们,连饷银都领不到。玉霞尚宫身为女官之首,哪好意思总向广储司伸手,尤其再遭到多次拒绝之后,她便动起了典当首饰,周转应急的念头。
    她原本设想得不错,选择两家信誉较好的小当铺,分别在月头和月末各当一件,如此一来,便可以用月末当来的银两,赎回月头当的那一件。怎料,当的永远赶不上花的,久而久之窟窿越来越大,亏空难填。她深感愧对先帝,更没勇气向陌奕宗坦白,于是想以死结束此等荒唐之举。
    至于那名商人,是她的一个远方侄子,典当的馊主意就是他的提议,至于侄子是否从中获利,玉霞尚宫足不出宫无据可查。当然,她为了捍卫皇室的尊严,并未将银子真实的用途告诉侄子,只说手头紧张。
    陌奕宗抽回神智,一声长叹,话说陌氏王朝富甲一方,还能养不起几百个女人?玉霞尚宫就是个性太要强才会陷入今日的窘境,丑闻,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搁?!
    当然,也怪他对后宫过于置身事外,有关妃嫔骄横、攀比等行为也没人敢来打个小报告什么的,日后,该整顿的整顿,该罚则罚,谁也别唧唧歪歪。
    “王德才,找个理由把那商人弄出宫,先叫他带你去赎回首饰,然后,朕不想再看到那个人,以及那些当铺。”
    他已经与玉霞尚宫打过招呼,只要侵犯到皇权威信,纵使无辜也不能留。
    王德才领命,刚欲离开,又毕恭毕敬地问道:“奴才这一出宫不知几时返回,圣上今晚是回寝宫还是去…………看七王爷?”
    花响怒瞪王德才,厉声厉气道:“王公公说什么呢这是?!没看见你主子困得眼皮直打架吗?先送回寝宫再去忙你的!”
    她拔腿就走,手腕却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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