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李济民突然又仰脸哈哈大笑了两声,转眼看着狄成说到:
    “狄大人,那些人将孙大人送到我手里,不过是想以他的才干诱我上钩,不过我如今倒要看看,最后究竟是谁输谁赢,若是上天眷顾,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他们辛辛苦苦将孙大人这样的奇才替我搜罗了来!”
    狄成万万料不到李济民在此刻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感慨之余也是松了一口大气,毕竟无论自己是如何报着赴死的决心想要放手一搏,终究也要太子殿下自己先有这心志与气魄,他原看着李济民总是沉稳宽厚有余,而胆识谋略不足,如今这大变故之下,倒真看出这果然是真龙后裔了。
    狄成心里想法虽多,但此时毕竟是紧急时刻,他连忙上前将孙树搀了起来,又俯身向李济民禀道:
    “太子殿下,当今之计,定要尽早将此事全数禀告圣上知道为好,如今圣上便是殿下您最大的依靠,此事虽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殿下您的初衷本是为了国富民强,并无任何过错,并无不可向圣上言说之处。”
    李济民见这狄成此时仍是冷静沉着,心中也甚是欣慰,事到如今,此事自然不能瞒着父皇,不过明日恰逢那大朝会,现下又已经是三更半夜,不知明日一早能否有机会先见父皇一面。
    这第二日一早,那刘准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回来,说这圣上李盛昨晚并未宿在钟鸣殿,而是宿在了那含凉殿崔皇后那里,李济民一听,心里便是突突突的一阵猛跳,知道这在大朝会之前想先见父皇一面恐怕是不可能了,而今日这大朝会十有八九不会像往日那样走个过场了事,自己东宫这流传出去的那些文书也不知将会引来什么风波。
    不过他们三人昨晚也已经再三研究过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不如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全都挑明了,李济民想要推行的政改,虽损及了权贵的利益,放在明面上却没什么讲不出口的,虽难免犯了众怒,了不起事后再暗中放出风声去,偷偷向宗亲勋贵们服个软,承诺先保住他们的私利,事情应该并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真正到了这大朝会上,事情显然出乎李济民他们的意料,并没有一人提起那政改与文书的事情,反倒是有人一纸表书,当庭状告这当今太子殿下行为不端,强抢民女,娈童淫乱。
    ☆、第225章 众怒(下)
    225众怒(下)
    李济民一听到娈童这两个字,不由便斜眼往那崔泽厚的方向瞟了过去,心中一时间颇有点五味杂陈,这,终于是到了要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了吗?
    谁知那崔泽厚也一脸颇为惊讶的神色,他位列众臣之首,此时还微微扭过身去看那出班奏表的大臣。
    而这次出列弹劾李济民的人,的确也实在有些奇怪,既不是那以弹劾人为职业的言官,也不是那不畏权贵的清流,竟然是那御史台的当家副官,御史中丞齐贤孟,众臣见了也皆是暗自心惊,要知道在这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中,御史台是专门针对宗亲勋贵风闻奏事的,而且比起言官的闻一而奏十的夸张风格,御史台作为国之法司,可是从来不会轻易凭空捏造的,但凡他们提出奏表弹劾,那十有八九是有了确凿的证据的。
    可要说此时的惊骇之情,无论是李济民、还是崔泽厚,却谁也比不过那龙椅上朝南而坐的圣上李盛,有关自己长子的这个恶毒之极的谣言,他已经听到过两回,可是今日,居然敢有人这样郑重其事拿到大朝会上来说了,而且还是那御史台的中丞,李盛沉下脸来,一字一句的问道:
    “难得御史台竟于大朝会上出列奏表,想来一定是极为重要,极有把握的事情,齐爱卿不妨详细奏来,让朕也好听个清楚明白。”
    李盛这话缓缓说出来,每个字都仿佛在冰水里浸过一般,这满朝文武听了无不心中一凛,急忙打起了精神垂首站好,而那齐贤孟却仿佛真当圣上这话是夸赞一般,躬身肃然行礼后便开始继续奏报道:
    “启禀圣上,御史台于数月前接到线索,有那长安城良民于家中丢失女童,后来却突然发现自家女儿莫名出现在太子殿下所开办的济慈院内,他们畏于太子殿下的权势不敢声张,但心内却一直舍不得自己骨血流落在外,而这次突然听到了有关太子殿下娈童的流言,才彻底慌了神,暗地里找了人托告到了御史台来,臣等接了这样的案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经过这数十日的小心查证,想法子将那女童从那济慈院接了出来,也已经请稳婆替她验过身了,那女童确实已经遭人荼毒,且身上还有其他被凌虐的旧伤,那女童虽小,却也聪慧,她供述自己是被人掳到那济慈院去的,于两月前第一次被人糟蹋了,而根据御史台查证,那一日,太子殿下确实到济慈院探访过......”
    这齐贤孟的话说到这里,整个宣政殿内早已经抑制不住响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众臣原本都以为这御史台要说的是那有关永嘉坊的传言,心里都替这齐贤孟担心,那传言一听便有些虚无缥缈,那小娘子又是永嘉坊姓崔的,安国郡公府上定会全力替太子殿下否认辩白的,哪里能拿到这大朝会上奏表弹劾太子呢?
    谁也没有料到,这齐贤孟一开口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桩听起来便有理有据的案子,那太子李济民所开办的济慈院如今也算众所周知,确实救济过不少城中孤残的幼儿,虽几年前隐约传出些不好的话,这些年倒都是一直太平无事,还颇受到一些美誉与赞赏。
    “启禀圣上,御史台今日请奏,除了为了禀明这已经查到的罪证,也是为了请旨能彻查那济慈院,那济慈院中女童占了大半,若是真有那骇人听闻的罪行深埋,实在是这朗朗乾坤下不能容留的耻辱!”
    这齐贤孟说完最后一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中,伏身叩拜了下去,而随着他这一跪,这宣政殿中即刻变的鸦雀无声,而这静默,竟然足足持续了好一会儿,这全殿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齐贤孟,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拿未来的储君辩白说话,饶是圣上李盛多年不谙政事,也一下察觉出今日大殿里的异样。
    弹劾太子,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本就是这朝臣的权力,可是,这御史台已经查了那么久的案子,掌握了那么的证据,却不按程序事先上陈条,而与这大朝会上搞这种突袭直指当今太子殿下,却实在可说一句其心可诛了。
    若是往日,一贯对太子殿下青睐有加的清贵一流,此刻多半会出班直斥这齐贤孟的用心不良,而就算清贵一流自持不畏权贵的名声,一时不愿意出头,那朝中武将秉着万事都要与文官唱反调的习惯,也应该会趁机抓住这齐贤孟的小辫子来攻轩一番的,可是今日,却并没有一人出来,这些人均垂首而立,仿佛这大朝会上的波涛暗涌与他们都毫无关系一般。
    龙椅上,李盛一双平日里柔和的凤眼中,此时渐渐半眯起来,他略微坐直了身子,缓缓睨视这乌压压一殿的朝臣,心内警铃大作,而就在此时,他两个太阳穴突然间一跳一跳的剧痛了起来,李盛双手紧紧握住了雕花龙椅的扶手,背后瞬时便有些濡湿了。
    “启禀圣上,臣有事请奏!”
    此时此刻,终于有人打破了这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默,站出来请奏的,正是那安国郡公崔泽厚。
    “这本有关太子殿下名声德行的大事,这御史台却无视朝纲规矩,事先不禀,却于这朝会上突然发难,实在不合我朝律例,其意图可疑,还请圣上彻查!”
    未等李盛开口说什么,那跪伏在地上的齐贤孟却马上仰起头朗声说道:“启禀圣上,臣之所以不敢按条例事先上奏本,别人还可以说不知道其中缘由,这中书令大人一定是最清楚不过的,臣斗胆请问崔中书大人,您府上那义女崔六娘到底是为何疯癫,从五年前便传出过那小娘子被贵人荼毒的话来,到了今日,她已经由一个品貌双全的小娘子变成了女鬼一般,崔大人您又何敢多说过一句呢?小臣若事先上了奏本,想必今日也已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吧!”
    这齐贤孟的话,顿时又重新激起了一波新的混乱,被他所质问的中书令崔泽厚一下子涨红了老脸,嘴巴动了几动,却是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于那其他人看来,这崔大人显然是有苦难言,一心想护着德行不堪的太子殿下,自己只能把幼女受辱的事情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那太子李济民立在原地,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冷笑。
    如果说今日之前,哪怕出了六娘的传言,李济民对崔泽厚仍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心中难免会猜测,这崔六娘的事情实在过于明目张胆了,也很有可能是有人背后捣鬼故意嫁祸那永嘉坊的。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李济民却已经是看的一清二楚了,从多日前崔六娘的传言突然爆发,到那些要命的文书突然丢失,一直到今日御史台突然于大朝会上发难,更别说那所谓被拐带到济慈院的良家女童,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惊天诡计。
    到了此时,李济民倒已经不再慌乱,他最清楚,这济慈院的事情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对方虽然已经广布陷阱,济慈院中说不定还有其他被人侵害的女童,但这凡是黑白颠倒捏造出来的事情,难免就会留下种种漏洞和把柄,自己手下别的不说,却实实在在有一批查案的精兵强将,就算那锦衣卫并不全部可靠,李纪带来的那批山匪,却实在是非常得力好用。
    想到此处,李济民往前迈了一步,躬身一施礼后便扬声说道:
    “启禀圣上,臣李济民和那齐中丞一样,也请准圣上准予派人彻查那济慈院之事,只不过这查案的人选,臣以为,以今日这御史台的种种不当行为,并不适合来主导查案,而不管按着职责分工,还是办事的能力与经验,这刑部都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李济民这话一说完,那立在崔泽厚身后一步之远的卢彦孝卢尚书只迟疑了片刻,马上便迈步出来了,他躬身一礼,便想要开口将此事应承下来,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这整个宣政殿里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惊呼之声。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圣上晕厥过去了,快,快来人去请御医啊!”
    立在李盛身边伺候的小内监一把尖利的声音顿时刺穿了大殿上众臣的耳膜,眼看李盛身子软软的歪斜在了龙椅之上,一动不动的,这宣政殿上全然乱成了一锅滚粥。
    不出两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便在这长安城私下里迅速的传开了,说那太子李济民荒淫无度,凌虐娈童,被朝中耿直之臣于大朝会上当面弹劾,直接就将当今圣上气的旧疾复发晕厥于大殿之上,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第226章 危
    226危
    “启禀殿下,卫柱公府门上说他们家公爷昨日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不能见客,几个儿子都在床前伺疾,臣无能,再三周旋,也未能完成殿下嘱托,并未能得见卫公。”
    狄成跪在殿中,向李济民启禀道,他一张胖脸上此刻神色极为肃穆。
    李济民坐在宣政殿内殿上座,身上穿着家常的青色外衫,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两块显眼的黑青,他已经两日未曾好好合眼了,不过脸上神情却仍是十分镇静,此刻听了狄成的禀告后,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马上出言安慰了几句让他起来安坐,而后又看着李甲问道:
    “你那里如何了,给纪哥儿的加急密报发出去了吗?”
    李甲连忙一躬身施礼后答道:“启禀殿下,密报前日大朝会一结束的时候就送出去了,今日得了殿下的吩咐,已经派了四人快马沿着定国郡公爷去北疆的路线去接应他了,他们四个人分了四条路线,应该总能和那郡公爷碰上的。”
    李济民缓缓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此次李纪出去,并没说好什么时候回来,反倒还和自己涎皮赖脸的说要在那北疆生了儿子再回来的,他上一次送信回城的时候,人马还没到定州呢,好像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什么意外之事耽误了两日,如今若是他们还在那定州消散,就算几个密探快马加鞭,也要十来天才能和李纪碰面,再等他们一起回来,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此举,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李甲见太子殿下面色疲惫,神情也有些恍惚,心里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十分难受,想了想又问道:“殿下,周虎他们四个还在永嘉坊旁边盯着,单论论身手,周虎比小的几个都要强些,殿下您看要不要将他们先调回来应急。”
    李济民一听李甲这话,却是立马回过神来,他冷哼了一声后咬牙说道:
    “不用,不但别让他们回来,你现在就马上传书给他们四人,让他们给我好好把永嘉坊盯牢了,若是东宫这边一旦有变,就让他们马上大开杀戒,只杀那崔家的男丁,就算近不了崔泽厚那老贼的身,其他人能杀几个便算几个!”
    如今呆在这宣政殿内殿里的人,都是李济民最亲近的几个心腹,他们何曾见过李济民如此狠戾的样子,殿内顿时变的一片鸦雀无声,人人心头却都不由的涌起一丝绝望。
    而一直垂首跪坐在大殿一角的孙树,此刻却突然起身来到殿中,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而后嘶声说道:
    “殿下,请殿下将小的斩了扔出东宫吧,不管是那开国柱公等武将,还是那李氏宗亲中,原本一心支持殿下的人就颇多,此次大多是受了那些文书的干扰,只要殿下将我斩了,他们自会明白殿下的心意的......”
    这孙树的头咚咚咚的撞在地上,几个下来人便都有些跪不住了,这不过才几日,他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满面都是憔悴和焦虑,李济民连忙命人将他扶了起来,狄成也忙上来劝说他道:
    “孙先生这样的绝世高才,怎么到了此时却犯糊涂了呢,事到如今,杀了孙先生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孙先生这样说,岂非是在辱没殿下的品格吗?”
    孙树被几个人驾着,脸上眼中却俱是那绝望之色,其实早在文书刚丢的那日,孙树便已经向太子殿下提出过可以找个罪名将自己公开处死,以此向宗亲权贵们示个弱的办法,太子殿下当时一口便回绝了,现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孙树也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给这东宫带了的灾祸,孙树便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此刻他突然想起彼时自己与那李肖在书院里偶遇时的情形,两人一番详谈之后,自己那种得遇知己与伯乐的狂喜之情,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谁成想李肖那样的一个翩翩君子,竟会是如此一个阴狠狡诈的小人。
    几人正在面面相觑之间,刘准却突然进来了,他本亲自带人守在这宣政殿门口,此刻突然进来,李济民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便皱眉问道:“怎么了?”
    “启禀殿下,太子妃到了!”
    李济民一愣,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些,脱口而出说道:“她怎么来了,她不在钟鸣殿伺疾,到这儿来干什么?”
    殿内其他人一时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有那狄成眼睛突然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过如今这种紧急时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看李济民是作何决定,毕竟这宣政殿内殿不是其他地方,太子妃进了东宫至今,也没到这内殿来过。
    李济民只略微迟疑了片刻,便松开了眉头,缓声说道:“请太子妃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太子妃车芷兰由刘准引着来到了这宣政殿的内室,车芷兰虽面上带着憔色,不过神色却不见慌乱,李济民一见她便马上问道:“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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