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不由侧耳听了一会儿,想了想便站起身往廊下走去了,他现在所呆的地方,不是他外院的书房,而是内院东厢房里的一间,这间房子原本空置着,现在被李纪派人单摆了一条孤零零的大案几,充当他的临时书房在用。
    李纪这两日不但晚上,连白日里没事的时候都呆在内院,他前阵子安排好了清理外院诸人的事情后,突然便命人在内院正北房的东首给他收拾出一间书房来用,现下那书房还没装置好,他便先在这东厢房里凑和一下。
    玉华正盘腿坐在榻上看账簿,一下听到外面廊下阿蛮向李纪请安的声音,不由便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饰,又坐的端正了些,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是李纪的府邸,他要在内院设书房,玉华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可李纪这在内院一呆就是大半天,忙一会儿自己事务便会溜达到正房来找她说说话,便实在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李纪边往房里走边伸手对玉华摆了摆,示意她不要站起来请安,玉华心里本来就有点憋气,便也借坡下驴,只在榻上对李纪欠身示意了事。
    那永嘉坊新过来的阿蓉,与阿秋和阿初不同,虽然是摆明了的通房人选,不过面子上却一点也不显,只安安心心的伺候他们两人,知道李纪不习惯丫鬟近身,便从来不往他跟前凑,知道他们夫妻二人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跟前留人,这会儿给李纪上了茶,便老实出去了。
    头两日李纪这样进来的时候,玉华还只当他是有事和自己商议,每次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等他开口,结果李纪或者只是在她旁边坐坐喝了茶就走,或者是随便和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弄的玉华一头雾水,既不好放任他干坐着不理,却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两人常常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个好半天,玉华这两日干脆便不再理睬他了,只招呼他一下,便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其实不但玉华郁闷,阿蛮等大小丫鬟也一样,以往李纪一早出去,一般不到用晚膳不回来,这新昌坊连个长辈都没有,这内院顿时就成了她们自己的天下,可这李纪往那房子里一坐,虽然也不差遣她们,但这整个内院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各个难免都要绷紧了皮子。
    不过李纪倒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此刻他也褪了鞋盘腿坐在了榻上,喝了一口茶后,见那崔五娘埋头看着账本,便轻轻咳嗽了两声,突然说道:“五娘,你有没有发现这新昌坊的布置有些呆板?”
    玉华猛听他这么一问,先是愣了愣,而后认真想了半天才说道:“比起永嘉坊来,是刻板了些,原先是您定的图纸吗?”
    李纪笑了笑说道:“哪里看过什么图纸,还不都是礼部一手操持的,对了,五娘,你看这内院里,在那西厢房前面的两棵大树之间,是不是可以安上一架秋千啊?”
    “秋千?”,玉华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自小到大,便不知道嬉戏这两个字怎么写,秋千自然是从来没打过的,到了永嘉坊之后,在别人家里是见过的样子的,不过也并没有机会去试一下。
    李纪见她这样,心中十分得意,便又继续诱惑道:“若是现在就命人开始安装,我看明日就能荡上了。”
    玉华听了,不由自主的便马上点了点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语带疑惑的问道:“郡公爷您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李纪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说道:“因为安置外院的事情,便想起来看了看整个新昌坊的图纸,只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儿,却又想不出究竟是怎么个不对法,我便回想了一下那永兴坊的布局,别的都记不太清楚了,倒是想起我原来住的那院子里,也有这么两棵大龙槐,那中间便安了秋千,我小时候常常在上面玩,现在想来,若是院子里有这么一个东西,倒也能让院落看着更活泛些。”
    玉华从来没听李纪说起过他幼时在永兴坊的事情,也没听他说过这许多琐碎的闲话,心里一时有些感触,一时又有些愣怔,便呆在那里半天也没说话。
    李纪斜了她一眼,又说道:“看来五娘并不喜欢这个主意,那便算了......”
    “哪里哪里,郡公爷这个主意甚好!”,玉华连忙否认道。
    李纪见她这样,反倒装作没事人一样,随便哦了一声,便又拿起手边的一本山河志专心看了起来。
    玉华见他突然就没声了,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想了想便轻声问道:”郡公爷今日就安排人装这秋千吗?”
    李纪一听这话,仿佛十分惊讶的抬头看着玉华,一挑眉毛说道:“如今这内院的事情不都是你在安排的吗?你若也觉得好,便命人做起来便是,还有,这院子你看着哪里不够好的,便只管找人来好好规划修缮,也不用问我了,我对这些并不很懂,你看着好就行。”
    玉华倒没成想李纪会这么说,她如今虽管着内院,但也只是安排一些最平常的琐碎庶务,这修缮院子的大事,她怎么敢擅作主张呢?可眼下她确实很想在内院安座秋千,想了想便避开了李纪的话头,只低声说道:
    “郡公爷您这么说,那我就按您的吩咐,找人去将那秋千先装起来了。”
    说完见李纪并没太多其他反应,玉华便扬声将守在廊下的五丰叫了进来。
    原来李纪趁着前两日入宫,已经从李盛那里讨了一个小内监过来,这小内监名字叫做五丰,是那女史王月福认的干孙子,这王月福曾是圣上李盛身边的女官,是极得李盛信任之人。
    这五丰比小六子还小一岁,人却机灵的不行,耷眉细眼的天生一副讨喜相,这才来了三四天,便已经和内院上下都熟悉了起来,姑姑姐姐的叫个不停,因为是内监,他出入内院便比小六子更加方便许多,而且他年纪虽小,在宫里却也是老办差的了,做事十分稳妥,现在不光贴身伺候着李纪,连玉华也时不时叫他去外院传话。
    这边李纪见玉华忙不迭的安排起秋千的事情来,终于按捺不住,嘴角边偷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这行军打仗的套路果然放在哪里都是有用的,自己这敌情分析的显然极精确,下一步还要想法子多打探一些军情。
    ☆、第172章 无形
    172无形
    李纪虽说这安置秋千是玉华份内的事情,但真叫了吴家嫂子进来听吩咐的时候,要用什么样的绳、用什么样的板,大概要做成个什么款式,那还是得听李纪一样一样的说过来,吴家嫂子记下了便去外院吩咐人找工匠,当日用晚膳之前,便已经派人将内院用帷帐拦了一个角出去,好方便明日里工匠从角门里出入,不要冲撞了内院的女眷。
    玉华透过菱花窗看着院角那高高挂起的帷帐,心里就不由小小的雀跃了起来,她自己浑然不知,而一旁坐着的李纪,看着她对着一盘豆腐球肉糜羹一直弯了眼睛在笑,心里先是不由偷乐,而后突然便有些酸涩难耐了起来。
    李纪这两日已经将这崔五娘的经历好好的研究了一番,已然大概的勾勒出了这崔五娘十几年来所过的日子,他想着自己之前对她所做的臆断,再看着眼前仍是活的生机勃勃的漂亮人儿,一时间心中仿佛有满腔的话要和她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大约是李纪的目光太过炙热了,玉华终于反应了过来,从那肉羹上抬起脸来,和他眼神一对上,玉华心里顿时慌了起来,按着规律,今晚差不多又到了他两该同床共寝,留下点痕迹的日子了。
    玉华现下其实心里有些糊涂,说起来,李纪这阵子对自己的觊觎之心好像是淡了许多,有两夜睡在自己身旁,却是什么都没干,只是睡熟了以后会将自己拖过去拢在怀里。可同时,玉华又隐约觉得这李纪似乎是越来越关注自己了,两人在一处的时候,虽然没什么话可说,他却常常就像现在这样,长久的默默的看着自己……
    玉华心里慌乱,想了想便急忙开口找话说道:“郡公爷您可想好了要如何回复永嘉坊那边海船的事情了吗,那顾氏说是让我过两天再回去一趟,她定会追问这件事情的,不知道我该如何回复她是好?”
    李纪听她说起正事,才将目光从她脸上身上移开,想了想说道:“这会宁郡公要增造船队的事情里,定有什么蹊跷,毕竟海船的事情涉及江南、南疆、番外等好些地方,出海行船又颇有风险,他们这次急于拉我们入伙,要么是藏着挑拨离间的后招,要么是想设计要拿住我的把柄,不过如今这崔泽厚摆出一副正牌老丈人的嘴脸,又打着心疼女儿的名号,倒叫我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他了。”
    原来自从顾氏拿住了李刚这个把柄后,那崔泽厚与李纪打交道的态度便有了明显的变化,原先还透着疏离与客气,如今却完全拿起了长辈的架子,而作为被媳妇迷昏了头的李纪,自然不好对他黑脸。
    那次去永嘉坊,崔泽厚是将想让李纪参股船队的意思给挑明了,且处处暗示李纪虽有郡公的封号,家底资产却还是单薄的很,自己这纯粹是为了五娘和他们今后的子嗣考虑,才给了他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或是他再推三阻四的拿不定主意,那简直就是太不识抬举了。
    而顾氏那日和玉华所说的话吗,可是更加的直白透彻了,当日顾氏遣退了众人,连饶嬷嬷也没留在身边,将玉华单独叫进了自己的书房里,拉着她与自己并肩坐在了榻上,低声缓缓说道:
    “五娘,你是个极聪慧的,若今日是换了琪娘、芸娘、四娘等其他任何一个,母亲也不会把这话都挑明了说的,这纪哥儿如今是既有圣上庇佑,又有军功在身,看着确实是地位超然,无人可撼动,你于这长安城内交际之时,自然也是人人敬重追捧你的,但五娘你往远了看,等到朝堂更迭。太子继位的时候,又会是个什么的光景呢?虽然纪哥儿和太子殿下一贯手足情深,可太子殿下想要在宝位上彻底坐稳了,恐怕还要个十年五载的,而且如今边疆形势稳固,纪哥儿一员武将,于朝堂上也很难有大的建树,到时候难免就要成了个过气的宗室了,而你父亲与黄一郎等朝廷大员,却是始终把握着国之命脉的,就算是新帝,也要依仗他们几分。当然了,你父亲现在愿意拉拢纪哥儿,自然也是看重他是个能干又有魄力的,大家自己至亲,自然要互相帮扶才能走的更远更兴盛,五娘你说,可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
    五娘听了顾氏这话,心中暗惊,知道若不是顾氏认定已经将自己捏在手心,是不会把话说到这一步的,不过玉华也不得不承认,顾氏所说的其实颇有道理,若李纪不是个胸中别有沟壑的,若李纪不是认准了崔氏有反心,以他们两夫妻这样的情形,这与博陵崔氏一起勾结经营,确实是条最顺遂的繁荣大道。
    两人临分手的时候,顾氏又拉了玉华语重心长的交代道:“五娘,纪哥儿脾气执拗,于一些事情上不够圆通,难得他如今对你百依百顺的,你可要好好劝劝他,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不要犯糊涂。”
    这些话,玉华当天回来便已经与李纪仔细商研过了,而李纪目前所用的,是个“拖”字诀,他前日又与那会宁郡公于外面一起喝了一次酒,这次李纪的态度就上道了很多,一副在家里受了老婆教唆的样子,仿佛对参股海船的事情变的十分感兴趣,又问了不少颇为内行的问题,一看便是在家钻研过的,那会宁郡公看了倒颇为满意。
    此刻,李纪又思忖了片刻,才对玉华继续说道:“先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再说吧,若是真熬不过去了,到时我便想法子凑些钱先参乎进去,也好看看他们到底要弄什么鬼?顾氏那里吗,你大可以把牛皮吹的更响些,就说我被你缠磨不过,如今对此事已经是十分上心了,若她还要让你再加把劲,你也都只管拍着胸脯应下来,就说我如今对你是千依百顺的,每日都将你的话奉为圣旨纶音一般......”
    玉华开始还极为认真的听着李纪的吩咐,听到最后才觉出不对味来,哭笑不得的斜了李纪一眼,看见李纪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眼里却已经满是戏谑之情了,他们两人一起合伙瞒骗外人,时间一长,也难免生出了点战友般的情谊来,此刻眼神一个交汇,两人不由同时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之下,倒让玉华一时忘了刚才的担忧,直到李纪先行去洗漱完毕,换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出来,才让玉华重又紧绷了起来。
    阿蛮伺候着玉华沐浴,帮她一起擦拭干身体后,除了帮她涂了惯用的腊梅油脂外,又拿出一瓶并无什么香味的细腻膏子,替玉华来回抹着脚踝手肘等处,玉华并没见过这个东西,不由好奇问道:
    “阿蛮,你给我抹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阿蛮一笑说道:“夫人您忘了,这不是那四娘......哦不,是那昭美人送给您的吗?说是宫里贵人们用的,这膏子抹过的地方会越来越白细的。”
    玉华听了却更加奇怪,问道:“原来就是那个膏子啊,不是这东西拿过来也有好些时日了吗?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它来了?”
    阿蛮听玉华这样问,不由垂了头抿嘴一笑,凑近了玉华耳边,轻声说道:“今日,不是郡公爷在这儿呢吗?”
    玉华实在没料到会从阿蛮的嘴里听到这个,脸上腾一下便红了,而后不由狠狠挖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也学的多嘴多舌了!”
    阿蛮见她着恼,也不敢过分打趣,只低头笑着不语,仍是默默替她细心涂抹,随着阿蛮双手上下游走的动作,玉华越想越羞,便一抽身不肯让她继续弄了,阿蛮脸上越发想笑,连忙垂了头,伺候着玉华换了寝衣,而后便先行退了出去,只留玉华一人在净房里。
    等阿蛮都出了内室,玉华却仍坐在净房的绣墩上发呆,心里乱糟糟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难道是自己两人这戏做的是过于逼真了吗?何时连这阿蛮也一心以为他们是对恩爱夫妻了,以前这阿蛮不总还是处处小心提防着李纪的吗?
    等玉华终于磨磨蹭蹭的从净房里出来,入眼便看到李纪一身白衣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自己常看的那本山河志在翻阅,他躺在床外侧,一条长腿伸着,将床沿遮了个严严实实。
    扭头看了一眼外室影影绰绰的烛火,玉华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来到了千工床边,正想要开口让李纪让一让,自己好爬进去,李纪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将自己身子往床里移了移,又拍了拍床铺,说道:“坐吧!”
    李纪这话说的极为自然,玉华不由自主的便坐在了床上,不过她只小心的依靠在床沿上,背对着李纪坐着,刻意与他保持着约莫半个人的距离,李纪也并没靠过来的意思,只是对她和声说道:
    “五娘,你可知道,练武之道,在进行防御的时候,很讲究一个卸力。”
    玉华再也没想到李纪于床榻上突然说起了练武之道,嗯了一声,便不由扭头去看他,李纪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五娘你要记着,敌人若是比你强劲许多,你千万不可硬抗,越是硬抗,越是要吃苦头,就像以往我隔着锦被那个......咳咳,你越是紧张,身上越是僵硬,便越发会觉得疼痛难耐,若是你放松些,反倒会好熬过去一些的,你,今夜要不要试试......”
    ☆、第170章 三足鼎立(捉)
    170三足鼎立
    永嘉坊这边为了子嗣的事情烦恼,那刚刚进了三位新人的东宫,如今也是为了这事而波折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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