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纪回了内院,陪着玉华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将旁人打发了出去,靠在玉华身边坐下,突然缓缓说道:“你可曾听说,那刺杀皇后娘娘的逆贼程平,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什么?”,玉华忍不住失声惊叫了出来。
    ☆、第141章 生恨(下)
    141生恨(下)
    李纪靠在玉华身边坐下,突然缓缓说道:“你可曾听说,那刺杀皇后娘娘的逆贼程平,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什么?”,玉华忍不住失声惊叫了出来,“女儿?师傅竟然有女儿?”。
    玉华脱口一声师傅叫了出来,便知道不好,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对面坐着的李纪的神情变化,心里便是一沉。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李纪点着头缓缓说道,脸上却是神色莫辨。
    “我说你怎么会如此决绝,就算你与那永嘉坊并无多少情谊,那里也是锦衣玉食将你养大,替你争来了县主封号,给了你荣华富贵的地方,也是你如今唯一的依靠,你竟然丝毫也不把崔府的安危放在眼里,我愿意试一试要保全永嘉坊,你竟然只说一心向往北疆......”
    李纪略停顿来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继续说道:“呵呵,崔五娘,你早先在我面前伏低做小,表忠心愿意为我所驱使利用,想来心里却是极为欣喜的吧,可以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可以借我之手灭了那永嘉坊,可以替你那师傅报仇......”
    而玉华此刻垂首坐在李纪面前,虽然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是不由渐渐的变得冰冷。
    是自己太大意了,她实在没想到李纪竟然能凭空猜出自己与师傅关系的不寻常,此事说来十分隐秘,除了自己,玉华有把握并没其他任何人知道内情,而想来这李纪手上此刻也没什么证据,所以才会趁自己不备突然来讹诈了自己一把。
    师傅程平本是那长乐的宠姬,而李纪的生父卓王,却是一手诛杀了长乐公主之人,自己一心想利用李纪为程平这个所谓的逆贼报仇,想来于这新昌坊上,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而此时那李纪又继续说道:“我原本听说那程观音刺杀娘娘未遂之事,便觉得奇怪,那程观音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蠢事,原本我还猜测那程观音之所以拼死闹了这么一出,纯粹是为了给你那义父添堵而已,而现在看来,她这分明是用自己的一条性命,给你换来了一个县主的名头!”
    玉华听到这话,脸色不由一白,此事乃她心头最触不得的恸处,几年来只能默默埋藏于心,并无一个人可以倾述,玉华天性本是个温柔和善,渴慕亲情之人,可偏偏没有这个命,不论是亲娘,还是师傅,都是转瞬而逝,她每每忆起师傅回头望着自己微微一笑的模样,便难受的不愿再多想一刻,如今却被李纪直筒筒的说破了,心里顿时犹如针扎般的痛了起来。
    李纪见玉华骤然变色,便知道自己全都猜中了,眼见那崔五娘一只手死死捏着衣角,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不停,一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便闭嘴不再说话。
    半响,那玉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请问郡公爷,你刚才所说的师傅女儿之事,想来只是纯粹在诈五娘,我师傅应该并无子女还在人世,对吗?”
    玉华说完,便仰头死死盯着李纪不放,见他默认了,才不由松了一口大气。
    李纪见她这样,不由问道:“怎么?你竟然不愿意看到你师傅有后吗?”
    玉华斜眼看了看李纪,冷笑一声说道:“我师傅若真有后人流落在外,还不知道要遭怎样的罪孽,又有什么值得庆幸......”
    李纪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问道:“崔五娘,除了这个,你难道就没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玉华仰头看着李纪,脸色仍然苍白,嘴边却绽出一个笑来,缓缓说道:
    “郡公爷还想听什么?是想听我告罪,还是想听我再求您饶我一命吗,呵呵,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我对你有所欺瞒,又有何奇怪,如今郡公爷英明神武,照的五娘无所遁形,那么要杀要剐,便随郡公爷您高兴吧。”
    玉华此时心里悲恸之情难以疏散,又自觉已经走入了死路,情绪激动难抑,便再也无所顾忌,倒一心只想激怒那李纪。
    谁知李纪凝神看了她半天,突然站起身,和声说道:“你早些歇息吧。”
    ☆、第142章 正视
    玉华此时心里堆积着悲恸之情难以疏散,又自觉已经走入了那死路,情绪激动难抑,便索性再也无所顾忌,看着倒像是一心只想激怒那李纪一般。
    谁知李纪凝神看了她半天,突然站起身,和声说道:“你早些歇息吧。”
    玉华本仰着脸瞪着李纪,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万万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就犹如踩空了一般,傻在了那里。
    李纪也不理她,自己转身去了净房洗漱,待出来后,便自顾自去了对面的广榻上裹被睡下了,玉华却坐在千工床边愣了好久,才洗漱上床睡了。
    那李纪虽早早躺下,却一直并未合眼,一直听着背后玉华窸窸窣窣的响动停了下来,又过了良久,才扭身往那床上看去,只见那宽大的千工床上,一个瘦小的背影紧紧裹着锦被蜷缩在最里面一动不动的。
    李纪看了半响,又重新躺了下来,脑中却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大婚后这几十天的各种情形,到了此刻,李纪不得不承认,这个崔五娘,实在是极大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之前不管她自爆胡人身份也好,和自己谈条件也好,还是两人一起在外人前面做戏也好,崔五娘虽确实很有几分手段和心机,李纪也都只当她是崔府里精心调养出来的一个蛇蝎小女子而已,并无多少尊重,哪怕玉华当时自陈愿意毁了容貌去北疆生活,李纪仍是在疑心她这只是为了保命而耍的小伎俩。甚至两人有了那肌肤之亲后,李纪虽然知晓自己已被她美貌聪颖所迷,还起了将她长久留在身边的念头,但心中,仍是隐隐将这崔五娘看做需要小心提防和拿捏之人。
    可如今,因为这程平一事,李纪却是真的困惑了。
    玉华并不知道,李纪心中对长乐公主也好,程娘子也好,并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敌对和排斥,李纪幼时便听自己的父亲说过,比起他们兄弟三个,若是他的长姐长乐公主不是个女儿身,而是他们的长兄,那真正就是一个杀伐果决,文武双全的帝王之才。李纪在六七岁进宫时,也曾有幸见过那大姑妈习武的场面,一柄长刀使得如蛟龙出海一般神威天降、密不透风,直把他看得心驰神迷,艳羡不已。而自己父王李华,在隆庆之乱将长公主逼死于承天门上之后,别人不知,李纪却是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的,亲眼目睹了他醉酒后曾含泪叫了好几声“长姐......”。
    而李纪本身呢,也因从小便在刀口浪尖上行走,待人处事之道本就与常人就大相庭径,对于程娘子,他并无多少成见,心里反敬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那日,崔五娘斩钉截铁般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李纪心中先是极为吃惊羞恼,而后却马上起了疑心,这崔五娘对永嘉坊的态度实在不太寻常,待他派人查清楚了那程娘子行刺的详细过程后,李纪便有了一个大胆推测。
    可就算李纪心里原本有七八分把握,待听到这崔五娘亲口承认了之后,仍是心境震荡难平,他实在没料到这崔五娘一个无甚根基的小丫头,竟有这般的气魄,为了给这已然烟消云散的程娘子报仇,竟能毫不犹豫的舍弃了眼前荣华富贵与安逸享乐.....
    想到此处,李纪只觉得心绪纷乱,连身上也有些燥热起来,便一把掀了被子翻身坐起,盘腿坐在了那榻上,远远看着床上的那人发起呆来,谁知他刚刚坐起,便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细细的啜泣声传来,李纪吓了一跳,长腿一跨便站在了地上。
    “师傅...师傅...呜呜呜,师傅不要啊......”
    还不待李纪再有动作,那啜泣声已经变成了一阵哀哀的痛哭声,原来是睡在千工床上的玉华发了梦魇。
    “师傅...娘...娘啊,你们别走,别走!!!”,玉华哭了两声,声音越发焦急起来,边哭边喊,翻过身来,伸出双手在虚空中无力的抓取着什么。
    李纪此时已经来到了床边,他俯身看着玉华,只见她紧闭双眼,五官揪成了一团,泪水从眼角不停滚落,鬓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湿了,散乱着黏在她玉白的额头脸颊边,嘴里一声声尖叫着,极为凄楚无助,一双手来回抓着,却因为什么都抓不到而越发胡乱挥舞起来,此情此景,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李纪看了也不由心下一恻,便缓缓伸出手握了上去......
    玉华已经好久没做过这个梦了,她进了新昌坊后,夜夜睡在李纪身边,本就难以安然入眠,又被各种状况搞的心力憔悴,一时倒将此事短暂忘了,可今夜,她却重又来到那黑漆漆的悬崖边,望着娘和师傅越坠越远,绝望和悲戚涌上心头,身下的悬崖突然又轰然倒塌,玉华一声尖叫,双手无力挥舞着,便要堕入深渊......
    “五娘,别怕......”,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玉华双手也被一双温热坚实的大手牢牢攥在了掌心,随即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暖暖的怀抱里,她不由自主便往那怀中用力靠了过去,直到全身都在那暖意中渐渐柔软放松下来。
    玉华缓缓睁开了双眼,因着泪水迷蒙,一开始看的并不清楚,待看清了那双狭长飞扬的凤眼时,却不由呆了呆,这眼睛她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那眼睛本是熟悉的,但那眼中的眷顾神色,却是十分陌生。
    待到玉华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都偎在李纪的怀中,心中一惊,便挣扎着要起来,李纪见她瞪着自己一副惊惶惧怕的样子,眼神一暗,但却并未松手,反而一拢双臂将她牢牢控住了,沉声说道:“你莫动,你身上冰的很,小心冻着。”
    玉华此时才发觉李纪身上滚烫的温度,正慢慢从自己每一寸肌肤里透了进来,果然暖洋洋的十分惬意,一下便将她从刚才梦中无边的黑黯中带了出来。
    此时,内室门外传来了阿蛮压低了的焦急声音,“夫人夫人,您没事吧,郡公爷,夫人可是又发噩梦了吗?郡公爷,夫人恐怕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吓到了,可要阿蛮进来伺候。”
    李纪扬声对门外说了句没事了,又转头俯首看着玉华,轻声说道:“你...常做这个梦吗?”
    ☆、第143章 坦诚
    李纪扬声对门外说了句没事了,又转头俯首看着玉华,轻声问道:“你...常做这个梦吗?”
    玉华再没想到李纪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不及多想,只好微微点了点头,李纪手下紧了紧,垂首仔细打量着玉华的面孔,此刻他盘腿坐在床上,玉华整个人则被他两只长臂裹挟在怀中腿上,两人肌肤相贴,一垂头一仰面,鼻息相闻,玉华顿时感觉周身都罩在了那略带着皂角清味的男性气息中,脸上不由慢慢泛起了两坨红晕,她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子,低声说道:“郡公爷,我没事了,已经不太冷了......”
    李纪眨了眨眼,便也缓缓松了手放开了玉华,又扶着她坐了起来,自己也坐正了身子并挪的离她远了一些,脸上也颇有些不自然起来,他自从上次中了计,强要了玉华之后,这几日便再也没近过她的身,连睡都睡在榻上,此时两人这样团团抱着坐在大红床幔之中,若再不放开,身下恐怕就要起些变化了。
    李纪轻咳好几声冷静了下来,看了玉华一眼,又顺手扯起床上的锦被将她包起来裹成了一团,想了想,才低声说道:
    “你莫怕,我问你程娘子的事情并无他意,我只是想和你说,事已至此,我希望你今后有何事不要再瞒着我......”
    玉华听了一愣,不由抬头瞪着李纪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昨夜李纪将自己诈出来后既没发火也没威胁,自管自的便去睡了,已经弄的玉华一头雾水,心里七上八下的惊疑不定,如今又听李纪说出这话,实在将她搞糊涂了。
    李纪见她神色困惑,嘴巴动了动,又不愿将自己的心中的所思所想统统讲出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你别想的太多了,如今既然我知道你一心想着要为那程平报仇,从今后起也不会再疑心你什么了,故而就想干脆和你把话都摊开了说明白,省的日后大家互相猜忌,反而不利于行事。”
    玉华此刻才彻底明白了李纪的意思,她不由眼睛一亮,从昨日被李纪突然蒙头打了一棒,到现在峰回路转,实在是都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心里难免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由侧脸上下打量李纪,心道:“这人的脾性实在是有些故里怪气,他本是李氏宗亲,又是圣上亲侄,怎么倒不把师傅这样的身份视为大忌呢?”
    李纪坦诚了心迹,却见那玉华半天不说话,一双清澄美目只盯在自己脸上看个不停,难免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轻轻咳嗽一声,移开了目光,垂下脸不与玉华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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