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一翻开,只看了里面的内容一眼,就知道这一本册子为什么不能分开装订了。这里面记载的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哪怕丢了一页都不行。万一分开装订,结果丢了那么一本,可就要出大事了。别说是江南之地,就算是朝堂之上都安宁不了!
    这一本册子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只见册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几分大小的蝇头小楷,每个字都写得很小,不过字迹却又十分工整。册页最上面题写着一位官员的姓名、所任职位、籍贯、家中都有何人、又经常与何人经常往来。直到这里还算是正常,可是下面记述的东西就变味了。
    什么某年某月某日从何人手中收受了多少的贿赂啊,哪里哪里又给何人大开方便之门,以权谋私啊……
    往下一翻,什么收贿受贿,什么以权谋私,什么买人顶罪,什么欺上瞒下,什么收钱诬告,什么打压良善。又是假报州府税银的数量,又是私卖官仓粮米以旧充好,一边又贪污了修建堤坝的官款盖了花园,一边又收买了京中查访的官员吞下赈灾的钱粮……
    更有甚者,这江南之官竟敢通敌卖国,与南边的外族及海外的茜香国相互勾连,沆瀣一气……这册子上面一一记述着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所犯的罪行,所闻所看,触目惊心,死有余辜。
    难怪世家和勋贵之人会争相拉拢宋臣,难怪为了这些个东西甚至能抢夺信件,杀人灭口。这本册子比起《雍正王朝》里的百官行述也不遑多让,比起百官行述里断章取义给官员们扣上的罪行,这一本册子上可是记载着江南官员明确的罪孽!
    有了这东西,便能够轻易将整个江南搅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谁掌握了这些东西,就相当于攥住了江南数百位官员们的项上人头!
    不止是江源,林钧也被吓得不轻,他本以为这一次能够弄到那第一本账册及那张地图就已经足够了呢,谁知道甄家手中竟然还攥着这样的一本东西!这玩意用不好便要贻害无穷,甚至动摇国家的社稷,用好了,整个江南就要尽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之中了!
    江源合上那本厚厚的百官行述,将其放在一旁。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打起精神来。这包袱里面还有最后一本册子,这里面会记载着什么呢?按照册子摆放的顺序,百官行述要比田庄账册更重要,那么这最后一本册子便要比这百官行述重要,可是真的会有东西比百官行述更重要吗?
    年轻的冠英侯爷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拿起了最后一本册子小心地翻开来看,只看了一页他就一惊,这一惊不比刚才那本百官行述要轻,哪怕心神稳定如江源也不由得一怔。
    这本册子不薄不厚,外面包裹着蓝色的书皮,比起前面的两本册子来说要薄上许多了,可是这一本册页记载的东西却一点都不比前两本来的轻巧。
    这册子里面竟然记载着大皇子勇王司徒旭、前太子义忠亲王司徒昂、四皇子顺王司徒晖这三位皇子借助手下官员的出身和职务之便以及与茜香国和外族的勾连,多年以来收集到的兵器、甲胄、军粮、药材有多少,以及这些东西的藏匿地点!
    勇王司徒旭是勋贵势力所支持的皇子,在他手下有四王八公为他所用。东平、南安两个郡王更是曾经与茜香国有所勾连的人家,勋贵手下的武官也有很多,这些人中随便漏下来点什么就能让司徒旭获得不少武器粮草。
    司徒旭担心将这些东西放在京城附近容易被老皇帝的探子发现,所以干脆将这些物资统统藏匿在了勋贵们的老巢——江南。
    这笔财货正是由大皇子的母家甄家亲自负责掩藏的,因此这些物资的地点在账册上面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的藏匿地点都标述得非常清楚,甚至还画有明确的地图。
    当初前太子司徒昂也有势力在江南之地,当初三藩作乱之时,那个驻军在福建,领兵防范茜香国的将领高戗不就是太子也的舅舅首辅冯鳌的门人吗?
    这个高戗本来是老皇帝插在东南之地的一根钉子,谁知道这根钉子却和他不是一条心,不但没帮他放着栖香国和世家勋贵,反而偷偷摸摸给司徒昂积攒实力,吃空饷也就算了,这些年来光是扣下的钱粮武器也不少了。这还不算,勤王救驾的时候还敢听命于皇子不肯及时赶来,直接就丢了性命。
    顺王司徒晖就更不用说了,他手中握着的武器和甲胄倒是没有多少,可是他背后的势力——世家——却是驻扎在江南已经好几百年的地头蛇,这些人手中的好东西能少得了吗?
    他手下的世家势力不止勾结了茜香国,甚至连再南方的外族也都与世家有生意上的联系,这让他能够低价收集到大量的药材粮食。单以药材和粮食这两项来说,他倒是兄弟三人之中收集到最多的。
    勇王和前太子先后倒台,这些物资的归属自然也就变了。
    甄家被抄家灭族,临死之前甄应嘉把这份账册连着其他东西一起交给了宋臣,不过甄应嘉到底没办法完全相信宋臣,所以又将自家钱财珠宝所藏的位置暗自告诉了王家,除了希望王家能帮助他们活下来的族人东山再起以外,也是希望王家帮忙盯着宋臣,所以王家才会知道有这份账册的存在,这才派人联系的宋臣。
    司徒昂已然死了,他的那一份物资本来应该是他的庶子义忠郡王接收的,可惜的是他死得实在太突然了,死之前又是心灰意冷,所以干脆什么都没有告诉儿子,就这么咽下秘密去见阎王了,他的那一份物资所在的位置,除了已经告老的冯鳌大概会知道以外也就只有宋臣手中的这本册子记载着了。
    仗着前太子死得早,甄家完全吞下了这一笔物资,直接藏匿了起来,本来是打算支持勇王谋反用的,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启,他们全家就都完了……
    顺王手中的物资所在位置竟然也被无孔不入的甄家查出来了,位置一一记录在册,看得江源心中暗跳,幸亏甄家倒台的早,否则真的说不定能有再起之日。甄家手中掌握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是越看越让人心惊不已。
    这几位皇子收集到的东西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加在一起绝对够支撑三十万大军战斗一两年的了。
    这个数字代表了什么?!
    当初三藩作乱,睿王手下的十数万人马也没有打上三个月的仗啊。
    这些钱粮如果完全用于武装他们手下的佃户,那么夺取天下虽然有些困难,但是占据江南,来个划江而治,倒是未必没有可能。
    这不是江源的胡思乱想,这册页末尾画着一副行军的地图,上面的敌我态势根本就是想要占领江南,分割大靖!
    这时候大航海的事情还完全不存在,东南方的威胁势力也就只有一个茜香国。因此整个江南的驻军也不过只有防备栖香国的十几万人而已,而且这些军队的战斗水平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若是打打普通的百姓,或者欺负欺负武力一般的茜香国还行,若是应对训练有素的佃户丁壮,比拼谁胜谁负,这结果还未可知。
    而且这些东南方的军队为了防范茜香国,驻扎之地都处于沿海的地区,一旦世家勋贵扼守在沿海通往内陆的要地,然后层层紧逼,慢慢应对,未必不能击溃他们顺利夺下整个江南!
    江南与北方之间有长江天险之隔,就算朝廷想要派兵攻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得下的。若再给江南之地缓冲的时间,让他们拿下入川的道路,甚至陕西等中原之地都要受到威胁!若是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趁机再勾结了北方的异族,那么情况就更不敢想了……
    胃口还真是好啊!江源狠狠地咬了咬牙,他在这里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地考虑着如何对付北蛮国,如何尽除国耻,结果江南的一群世家勋贵在拖后腿的还不算,甚至还暗中打算着划江而治,分割大靖!这些胆大包天的混账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大义,什么叫做国家,什么又叫责任?!
    司徒烨默默无言地展开了最后的那一沓信札,里面一封封都是世家和勋贵的势力与外族勾结的信件,还有官员之间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一封封信札,一张张白纸黑字,书写的不是公正廉明,不是明镜高悬,而是为了权势和金钱生出的无所畏惧的贪婪、无耻和肮脏!
    相比起在皇帝眼皮底下的北方之地,这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太多的人被利益所腐化,太多人已经忘记了当官为民的含义。所谓忠孝仁义,礼智信廉,这些人可是做到了里面的一个字?!
    他们这些人早已忘记了寒窗苦读之时心中的抱负和向往,早忘了阅读史书之时胸中的期待和信念!当初的种种书生意气,现在都已经变成了满腹的黑暗,他们心中对光明的向往早就被黑暗掩藏……
    为了向上爬,为了更多的权势,为了金银钱财,这些人连最后的一点羞耻都顾不上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善待百姓?这样的人又怎么配为官一方?
    江源狠狠的一拳锤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将上好的红木制成的桌案打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那窟窿的形状就像一张嘴,在嘲讽着宋臣,世家勋贵,和整个江南一地……
    ☆、第七十一章 携珍宝侯爷回京师为树威皇帝布宫宴
    江源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想才好……
    这个包袱里的东西越是有用,就越是说明江南之地的官员包括世家、勋贵的腐朽和肮脏。
    靖朝开国至今也不过才几十年而已,他们竟然就能够腐化贪婪成这个样子,嘴里面一直喊着“要吸取前燕的教训”,“要还朝政清正廉明”,可是到了自己做的时候,这群人竟然比燕朝的奸臣还要厉害。无视王法,无视律条,无视百姓,无视他们头上的青天!
    既然这些混账不再把自己当做亲民爱民的好官,将自己的职责和德行丢到天外,也就不要怪江源不把他们当人看了……
    “兹事体大啊,”江源深深地吐了口气,稍稍冷静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这些东西牵扯太广,涉及到江南之地一半左右的土地,和数省之地几乎全部的五品以上官员。虽然说其中很多官员没有什么大义上的亏欠,不过就是记录在册页上的断章取义的几句话,也足以要挟得他们寸步难行,委身贪腐的势力。”
    “如果处理不当,这本东西甚至能酿造一场难以预料的大规模的文字狱。就算处理好了也会掀翻半个江南官场,牵扯到数十万计的黎明百姓。此事实在太过庞大,我们不能自己做主,必须尽快汇报给太子殿下,由他来处置才行。”
    江源的话语简直就是林钧的心声。这个包袱里面的东西要不然就不能动,一旦动了,就要动得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江南一半的土地归属,大多数的官员受到要挟,虽然这些官员之中只有一半左右是有明确罪名的,其余之人不过受些断章取义的文字刑狱要挟而已,但剩下的那一半江南五品以上官员到底是多少人?这些人的亲信下属之中牵扯进大案之中的又有多少?整个江南官场烂成了筛子,难道要把他们铲除下去,才想应该如何安排人事,调动替代的官员吗?那怎么来得及?!
    在全盘安排妥当之前,这个包袱的事情绝对不能走露了任何的风声。要将江南的问题解决,绝对心急不得,需要认真做好准备才行。
    照江源来看,江南原有的官员之中没有大错的人,能打乱的要尽量打乱,能调走的要尽量要调走,而那些注定要被收拾掉的贪腐官员,也一定要提前准备好替代他们的人手才行。
    这些新来的人手最好不与江南之地有任何形式上的牵扯,不能出身江南,更不能在江南任过职,能从外地调来那就最好。可是照着江源的想法来,需要变动的就不只是江南一地的官场了,整个大靖的官场都需要重新洗牌才行。
    整个的一场乾坤大挪移,牵扯到的事情实在太多,需要做的前期准备只会更多,也需要更加谨慎才行。既然已经铲除了一个腐朽的江南官场,就绝不能调来一个更加黑暗的来接替,只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不让江南的百姓受到二次的伤害。
    江源心中沉甸甸的,这次的事情比起三藩之乱以一敌十的死局更加艰难,想要乾坤大挪移,老皇帝又怎么会允许?他是不理朝政了,可是朝堂上的事情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有一个顺王在那里不停的通风报讯呢!
    司徒晟想要铲除江南势力就必然要撞上老皇帝的阻拦,想要绕过老皇帝的阻拦又谈何容易。江源只想出了一个缓兵之策,能够暂缓江南的局势等到北伐完成,可这还真是个要命的策略啊……江源苦笑一声,再怎么要命,该顶上的时候还是得顶上,难道要让天塌下来吗?
    江源和司徒烨毕竟是偷着从杭州回到扬州的,既然这些东西已经到手,他们还需要回到杭州露个面才行。
    这个包袱实在是重中之重,里面东西的安全必须谨慎更谨慎才行。除了第一本田庄的账册和那张田庄的地图可以留下一份副本以外,其他的东西绝不能外流,必须握在绝对把握的人手中。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谁的手里都让人不放心,江源决定亲自带着这些东西回京面见司徒晟。
    一方面江源绝对有能力保护这些重中之重的东西,二来他需要和司徒晟讲明江南的见闻,商议对付江南之地的对策,第三,他一离开,江南之人紧绷的心绪就要平缓很多,也方便林钧进一步进行暗访。
    林钧还要继续留在江南做好前期的摸底工作,司徒烨也要和江源一起回京。事务上并没有什么需要特殊交代的,唯一需要谨慎处理的就是陈三和宋臣两人。
    林钧虽然推理能力和洞察力没有江源那么超乎寻常的厉害,可是身为一位全才型的官场高手,他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陈三和宋臣这两人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处置好,让他们心甘情愿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当初我们选择放回陈三,是为了让他帮忙绊住那位难缠的刘管事。”林钧冷静地说道:“宋府处于明处,又在宋臣的眼皮底下,刘管事绝不敢在那里再次伤害陈三。陈三只要在宋府一天,就能保证他自己的安全一日,而且有他这个‘死而复活’的‘水鬼’在,那位刘管事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不管是不明所以也好,还是畏惧莫名也好,这一局棋他已经失了先手了。”
    “陈三方面,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他,让他以卧底宋府和王家的形式换取对他的生命保护,那么就一定会做到的。陈三活着才能帮我们看住各方的动向,才能更好的稳住形势。太子殿下布置在江南的探子都是各方面的好手,我相信保护他一个人而已,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林钧微笑着说道:“至于那位扬州知府宋臣,我不认为他有胆子声张开包袱里的东西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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