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鸢闻言,脸上便显出淡淡的疲惫来,嘴角几不可见的隐隐动了动,又折回了画舫之中。赵王爷是本朝仅存的一位皇帝的异母兄弟,当年老皇帝驾崩之前,赵王年幼,赵王的母亲何贵妃又得盛宠,不过索性何家是金陵本地人,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倒也不用担心何家夺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先帝还是下旨让赵王和何贵妃留在了金陵,永享朝廷供奉,所以赵王是最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先帝驾崩的时候,赵王不过七岁稚童,如今却以及二十有三,虽说久居金陵,不过有些事情,却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就比如说遴选赵王妃这件事情,定然是由不得何太妃做主的。
    刘七巧和杜若回到杜家的时候,已过亥时,杜老太太担心他们两人在外头胡闹,遂请了贾妈妈在门口候着。贾妈妈见杜若和刘七巧两人清清爽爽的就回来了,便知道他们并没有多喝一杯,也只安心道:“我就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有头脑的人,不会在外头瞎闹的,老太太还偏不放心呢!”只说着,便瞧见紫苏和茯苓都迎了上来,就继续道:“你们两个好好服侍着,我进去瞧瞧老太太睡了没有,没有睡的话,还要回一声。”
    紫苏知道刘七巧和杜若出去干了什么,也只好奇问道:“瞧见了吗?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当真那么好看的?”
    刘七巧听了只苦笑不得的说:“要是光听琴音就能听出人的长相来,那就好了。”
    紫苏便惊叹道:“什么?一百两银子连面都没瞧见一下?什么曲子要那么贵?”
    杜若见紫苏说了出来,便知道是春生私下里头讲给她听的,只急忙就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紫苏见闻,就急忙噤声了,可那边刘七巧还是听见了。
    “什么?一百两银子?”刘七巧摸摸自己的心肝,心痛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给梁贵妃接生,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每人赏了一百两的银子,这什么姑娘也太贵了点,我就喝了她几杯茶而已……”
    杜若急忙上前劝道:“除了听曲的银子、还包括一桌好菜、还有那画舫的银子,都算在里头,其实算下来也不是很贵,京城的长乐巷里头,你要是请了姑娘去碧月湖游湖的话,也要这么多银子的。”
    刘七巧便瞪了杜若一眼,只咬牙切齿道:“你要死了,这些风月之所要花多少银子倒是摸的一清二楚的,你说说,你倒是去过多少回了?”
    杜若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道:“我、我可没去过,你说贵,我这不是劝你来着嘛!”
    刘七巧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又想起今儿汤鸿哲的事情来,便顺口问道:“朝廷命官也能嫖*妓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若道:“红鸢是官妓,不接待一般的客人。”
    刘七巧便一下子明白了,说起来古代的公务员比现代的公务员还是舒服很多的,皇帝还能想到这样的为公务员们解除疲劳的方式,也确实算很体贴的了。
    听说官*妓收的银子一半以上是要上交给朝廷的,所以其实这一顿,杜若也不过就是拿了自己的饷银贴朝廷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各自睡下。到第二天依然是一个有太阳的好日子,午时的时候,一直跟在杜二老爷身边的齐旺先到了杜家,见过了杜老太太,将苏姨娘这一路上扶灵回乡的事情说了一说。
    原来这次皇帝开恩,准了苏大人回乡安葬,又因念在苏家无后,就让苏姨娘带着杜苡一起来了金陵祭奠。齐旺一早就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向杜老太太回话,又道:“苏姨娘说她身上戴着孝,不便来拜见老太太,让奴才先来给老太太问好,等她们一行人到了江宁,那边的知县安置好了苏大人的后事,她和二姑娘两人再来府上拜见老太太。”
    杜老太太一直知道苏姨娘是个懂礼数的,便开口道:“你先去吧,她们那边也离不开男人,二老爷没空一起过来,你更要多照看着点。”
    杜若也坐在堂上,听了杜老太太的话,便只开口道:“老太太,江宁知县汤鸿哲是汤大人的小儿子,和我们家也算世交,不如我跟着齐旺一起去瞧一瞧,二叔没来,这些事情,我理应帮忙的。”
    杜老太太想了想,虽然她也想让杜若过去,可是想起这杜家里头还躺着三个病人,心里又有些放心不下。
    刘七巧想了想,觉得昨儿自己提出来的想法,最后还是要杜老太太点头,那才行得通,所以便遣了丫鬟小厮先下去,只慢悠悠的开口道:“昨儿我们见过汤大人,原来他媳妇今年年初的时候病故了,我猜他一个状元郎,家世又是这样好的,只怕等回了京城,媒婆们又要踏破了汤家的门槛了。”
    杜老太太是何等精明之人,听刘七巧这么说,顿时眼珠子一亮,嘴角笑了起来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二妹妹这次正好跟着苏姨娘来南边,要是两人看对了眼,岂不是郎才女貌?”杜老太太说着,不由又皱了皱眉头道:“不过那汤大人几岁了?你二妹妹过了年才十五,会不会委屈了她?”
    刘七巧对这一点倒是不担心的,汤鸿哲没有子嗣,杜苡过去只是当继室,又不是当继母,老夫少妻的,只怕甜蜜还来不及呢!
    杜若想了想,只开口道:“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七巧也不过是有这个念想,我的意思是,私下里问一问汤大人,他若是应了,我再修书给二叔,把这事情定一定,顺便让汤大人也修书一封回京。等明年春天,二妹妹正好及笄,汤大人也过了一年的孝期,两人的婚事就可以办一办了。”
    杜老太太听了杜若所言,一时间都要眉飞色舞了起来,汤鸿哲她也是认识的,这样的品貌的男子,大雍本就不多见。当初他高中状元的时候,听说上门说媒的人几乎踏破了汤家的门槛,这样的孙女婿,她要是错过了,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这么一想,杜老太太却又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只拧眉道:“汤大人是上一科的状元爷,又是江宁知县,他父亲又是礼部尚书,官居一品,如何能看上我们杜家一个庶出的闺女呢?我们光顾着挑别人了,就没想过别人没准还没看上我们呢!”
    杜若听杜老太太这么说,心里也稍稍的动了动,想了想便道:“所以这事情得先让汤大人自己松口,他若自己看上了,且又是求去做续弦的,我想汤老爷自然也会松口的。再说二妹妹虽然是庶出,可苏大人的事情,皇上亲自下旨厚葬,汤老爷定然也是知道,二妹妹是苏大人的亲外孙女,如何会因此就看轻了二妹妹呢?当初若不是苏家落难,苏姨娘也不至于屈就了二叔的。”
    杜老太太想了想,觉得杜若说的很有道理,便只开口道:“那你跟着齐旺过去,千万别让你二妹妹知道这个事情,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反而弄巧成拙了,你稍稍对汤大人提点提点,他要是愿意呢,最好,要是不愿意,你二妹妹年纪也不算大,等我们回了京城,再帮她物色更好的也是一样的。”杜老太太虽然这么说,可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已经了不得了,要更好的,只怕杜家也高攀不起了。
    刘七巧见杜老太太应了,心里也挺高兴的,至少杜苡这一行,还能瞧见汤鸿哲几眼,如果真的成了,那比起盲婚哑嫁,也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呢。
    ☆、229|5.08|
    到了午时,百合来传话说杜老太太在二老太太那边用膳,二老太太被大姑娘气得不行,杜老太太脱不开身,让杜若和刘七巧两个人先吃了,不用等她了。刘七巧早膳吃得多了一点,方才又无聊的捡了几块点心吃,这会儿倒是不怎么饿,杜若便让茯苓去厨房简单备一些菜色过来,清淡点的好。
    茯苓正要出门传膳,外头已经有大丫鬟领着婆子小丫鬟们提着食盒往这边来了。那领头的丫鬟刘七巧见过,正是林氏身边服侍着的人。杜二老爷家没有杜家富贵,从丫鬟人数配比上就能瞧得出一二。二老太太身边,也不过就是两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姑娘们身边是各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一个奶娘并几个粗使婆子。
    那丫鬟见刘七巧正在廊下晒太阳,便笑吟吟的进来道:“太太嘱咐今儿做了几样金陵的特色菜,前几日太太不在家,招待不周了。”
    刘七巧刚来的时候,就瞧出二老太太可能是不太管家的。二太太怀着孩子,自然也是不管家的。要是让秦姨娘管家,二老太太的颜面就越发没了,如今看着情形,大抵之前管家的事情,是交给林氏的。
    林氏是秦姨娘的亲儿媳妇,她管家秦姨娘自然给她几分面子,跟二老太太的擂台也能少打一些,倒是比起之前前任二太太没死的时候,日子过的更安稳了一些。
    刘七巧瞧着丫鬟们摆上来的吃食,虽然没什么食欲,也食指大动了起来:松鼠桂鱼、老鸭煲、烤鸭卷、清炒芦蒿、百合西芹。虽然数量上未必很多,可这绝对是金陵的特色菜了,可见林氏在待人接物方面,是细心周道的很。
    杜若不常吃油腻的东西,松鼠桂鱼有些甜,不和他的口味,倒是清炒芦蒿吃的津津有味的,老鸭煲鲜香美味,他不知不觉就喝下去了两大碗。刘七巧和杜若两人的饭量毕竟有限,吃完之后大半条鱼都是没动过的。刘七巧便喊了茯苓、紫苏、赤芍、半夏将就着吃了,不然去下人房吃饭,肯定也是吃不到什么好的。
    贾妈妈跟着杜老太太配二老太太,就错过了这一顿美味了。
    刘七巧吃饱喝足,紫苏沏了红茶过来让她消食。杜若也懒得再出去,杜若给刘七巧把了脉,又摸了摸她的脑门,确认她不发烧了,这才开口道:“我原本打算开一副药给你喝的,没想到你自己倒是好的挺快的,倒是省了我的药钱。”
    刘七巧自己是医生,一些常识自然是懂的,伤风发热的时候,其实多喝开水,好的就快一点。所以她今儿一早起来到现在,都喝了两壶水了。紫苏就在边上笑道:“奶奶喝水都快赶上水牛了。”
    紫苏改好了衣服,让刘七巧站起来试了一下,杜若看了一眼道:“做我的书童,看着比春生俊俏多了。”
    刘七巧笑着道:“春生那叫书童吗?那就是小厮,还得给你背药箱赶马车做苦力,我可什么都做不来。”
    紫苏便道:“反正他瓷实,我瞧着他身上倒是有几两肉的,可见大少爷对他还算客气的。”
    茯苓见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一时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会儿又没什么事情做,她就拿着针线,坐在方才紫苏坐的地方做针线,屁股才坐下没多久呢,就听见外面小丫鬟的声音传了进来。
    “侄少爷、侄少奶奶,有客人来,说是扬州洪家的,还送了两车的礼过来。”
    刘七巧心下了然,一定是洪老爷派人来回信了。他们生意人家自然是不会空手而来的,少不得又让她们破费了。
    杜若和刘七巧便各自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跟着来传话的丫鬟去了前院。大爷去了宝和堂,所以杜若和刘七巧来的时候,见二爷也从锦园赶过来,作为家主人家,客人到访,虽然找的是别人,但也是不好意思不露面的。
    况且二爷知道,大爷一直想在扬州开一家宝和堂的分号的,但是因为对扬州那边不熟悉,所以就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这次要是能攀上洪家这样的人家,宝和堂的分号没准就真的能开过去了。
    杜若和刘七巧来了前厅,见这次来送信的依旧是前两次去船上送礼的人,便知道这人在洪家定然也是很受器重的。
    洪管家见杜若和刘七巧出来了,只笑着道:“才进金陵城,就听说大少奶奶又救了人一命,大少奶奶这一路南下,可谓是造福百姓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七巧也是一个爱听恭维的人,便笑着道:“哪里的话,不过就是凑巧而已,说起来,还是她们的运气好,我难得出一趟门,就给遇上了。”
    杜二爷想起小徐氏没了的子宫,还在自己跟前哭哭泣泣期期艾艾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烦闷。能有命不错了,好歹剩下一副棺材钱。杜二爷就跟着叹了一口气。
    洪管家就笑道:“难得大少奶奶救人还这么谦逊的。”洪管家说着,又向杜若和杜二爷见了礼,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开门见山道:“上回大少奶奶和我家大少爷提过的那事情,我家老爷仔细思考了之后,觉得很可行,正巧孔老爷这次荣升了户部尚书,我家老爷年底的时候要去京城一趟,倒是跟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再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是怎么办法,如何才能办的更好一些。”
    杜若闻言,不由就心思一动,他们出京城的时候,英国公的案子还没判下来,当时户部尚书的位置是悬空的。如今听这位洪管家所言,英国公的案子只怕已经坐实,不然的话户部尚书的位置不会这样就确定下来。
    孔大人是士族大儒,家学渊源,孔家的家风是不用说的。如今他结交了这样一个富贵的亲家,皇上这时候让他做户部尚书,明摆着就是想借着孔大人和洪家的关系,能在江南这个地块上,多搞一些银子。且孔大人原先就是江苏巡抚,对这江南一带的商贾大地主之家都相当熟悉。如今让他当上了户部尚书,只怕明年国库就不会再叫穷了。
    “那真是双喜临门,不知少奶奶的身子如今可好一些了?”
    洪管家见杜若问起,便也恭敬回道:“少奶奶的身子好了很多,前两日老爷才解决了一些家务事,如今少奶奶只怕会好的更快一些。”
    刘七巧听洪管家说的隐晦,心里却隐隐已经猜到这所谓的家务事是什么事情,大抵就是孔氏的婆婆杨氏的事情了。刘七巧便笑了笑:“有时候家务事是比较烦人,处理不好也是要出人命的。”
    这原本就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可偏生杜家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情,杜二爷听在耳中,顿时脸上一热,面颊就红了起来。杜若瞧见了杜二爷的尴尬,便开口道:“洪管家远到而来,不若今儿在这边用过了晚膳再走?二堂叔你说如何?”
    杜二爷忙跟着挽留,洪管家却已经起身道:“不了,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不在这边叨饶了。”洪管家话音刚落,便起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继续道:“车上一些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都是我们洪家店里的东西,送给二爷和杜少爷还有家里的姑娘们用吧。”
    送走洪管家,下人们就把洪家送的礼物给抬了进来。上好的茶叶、上好的香料、还有上好的绸缎。不过看着都是男人选的礼物,若是孔氏身子好了,自然也不会就送这些过来,想必孔氏的身子,也没那么快容易恢复。
    刘七巧瞧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便知开口道:“二堂叔,我们从京城来,自己带的东西都拿不动呢,哪里要这些,这些就留在你们家吧。”
    杜二爷先是推辞,后来杜若也上来这么说,杜二爷才算应了,只让丫鬟去后院喊了大太太过来。刘七巧便越发确定,林氏在杜家才是当家人。
    杜若和刘七巧回到柳园的时候,杜老太太也已经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只摇头道:“弄不好了弄不好了,养出来这样的姑娘家,以后如何能嫁的出去。”
    刘七巧自然也知道,这说的是杜芩,便知上前劝慰道:“老太太不用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老太太也是隔房的长辈,也管不着他们事情了。”
    杜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只摇头道:“我原也没想到,你这二婶婆糊涂到了这个点上,居然拿自己的亲外孙女做自己的儿媳妇。这乱了辈分的事情,亏她也能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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