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道:“她是我大媳妇身边的丫鬟,还精通些医术,我大媳妇如今不是又怀上了嘛,全靠这丫头小心细致的照看着,如今倒是看着精神好了不少。这丫头惯会说话讨人喜欢,所以今儿我才把她也给带了进来,给太后娘娘解解乏。”
    刘七巧见张公公表示怀疑的看了自己一眼,只是低下头,脸上神色如常。
    张公公觉得她也没啥特别的,心道: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宫里面能说会道的多了,还能少了这样一个。不过说起来这丫头长相倒是不俗的,看着起眼。
    顺着宫女太监们的引路,轿子七拐八弯的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刘七巧看着几丈高的宫墙,顿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果要她在这种地方过上一辈子,就算拥有荣华富贵和倾世权柄,只怕她也是不愿意的。
    刘七巧正胡思乱想着,前头的轿子停了下来,一众人把老王妃从轿子里头迎了出来。面前是一座拥有独自院门的宫殿,宫门开着,里头又是一群宫女太监迎了出来,边走还边有人朝着里面用不大的声音喊着:“快进去告诉太后娘娘,老王妃来了。”
    门口立时就热闹了起来,一个看上去和老王妃年岁差不多大的老嬷嬷迎了出来道:“太后娘娘天天盼着老王妃你,可算是来了。”那人先上来说了这句话,才墩身给老王妃行礼,老王妃忙拉住她的手问道:“老姐姐,你可好呀?太后娘娘可好?”
    那老嬷嬷似是感叹的点了点头,动作利落的拿了帕子压了压眼角,一边引着老王妃进门,一边道:“我好着呢,就是太后娘娘这几日……”
    “我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老王妃拦住了她的话,安抚道。
    那人感激的看了老王妃一眼,点了点头,扶着老王妃进去:“先到里面再说。”
    真正到了这种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地方,刘七巧才会觉得,前世她看的那些电视连续太掉档次了,和货真价实的宫廷装潢一比,那些东西简直连山寨货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个道具模型。
    不过刘七巧的感叹表现出来也不过就是她惊涛骇浪般的心理路程,至于外在,她仍旧淡定的跟在老王妃的身后,甚至在老王府跨入宫殿的时候上前一步,稳稳的扶着她的手臂。这一动作这几日在青莲院扶着王妃散步的时候,她已经做的很好,所以一上来就驾轻就熟的很。
    一旁的老嬷嬷见了刘七巧,脸上不由的生出一些疑惑来。恭王府的那几个姑娘,她也是惯见的,就没长成这幅模样的。看这身板,分明还是一个没及笄的姑娘家,看着打扮却不像是王府里寻常的丫鬟。
    老王妃向刘七巧介绍道:“七巧,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容嬷嬷。”刘七巧正专心致志的扶着老王妃走路,冷不防听见这一句,顿时吓的身后一声冷汗,连忙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位容嬷嬷。只见她约莫五六十的年纪,头发花白,圆脸看着很富态,脸上的笑容慈爱,想必和电视剧里头的容嬷嬷应该不是同一类型。
    刘七巧松了手,给这位容嬷嬷行了一个礼。
    “真是一个俊俏的姑娘。”容嬷嬷估摸着,这大概是王府二老爷家儿子内定的媳妇吧,不然老王妃怎么就把她往宫里带了呢?
    “这是我家专门懂伺候人饮食起居,调理身子的丫鬟,今儿我把她带进来,就是陪太后娘娘说说话的。”
    容嬷嬷听说刘七巧专懂服侍人饮食起居,调理身子,不由也对她高看了一眼,引着两人往偏厅里面走道:“太后娘娘正在偏厅等着呢,老王妃快些过去吧。”
    这人才刚刚开始挪步子,就听见偏厅里头传来了声音道:“你这老货,我不喊你来,你就不来,你若是再不来,只怕就要见不着我咯。”
    这分明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是刘七巧从里面还是听出了太后娘娘的不安和忐忑,以及对将来的迷茫与害怕。
    老王妃急忙往里头走道:“你浑说什么,谁不知道你才是全大雍最福寿双全的老人家。”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太后娘娘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了一个礼数道:“老婆子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娘娘半靠在贵妃榻上,虽然也还算富态,但是神色稍显疲累,显然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见了老王妃向她请安,只一挥手道:“快免了,哀家最近寻思着,要少受些礼才好,省的折了寿。”
    刘七巧听太后娘娘这么说,心道人都是一样的,不说是贪生怕死吧,总希望自己能活的长久一点。尤其像太后娘娘这样的人,正处在人生的巅峰,最是享受生活享受人生的时候,这时候要去掉她一条腿,确实有些残忍了。
    老王妃给刘七巧瞧瞧使了一个眼色,刘七巧规规矩矩的上前,向太后娘娘行了一个万安礼。按照规矩,刘七巧是应该给太后娘娘行跪拜之礼的,但是方才太后娘娘既然说了那么一句话,她也就坦然的只福了福身子。
    一旁的容嬷嬷见后微微皱眉,心道这姑娘看着容貌不熟,规矩却是欠了些火候的,怎么入了老王妃的眼?
    老王妃正也觉得刘七巧逾矩了,才想着如何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刘七巧就抬起头来,嗓音清脆的说:“太后娘娘方才说要少受些礼数,奴婢这会儿可就正巧偷懒了,还请太后娘娘免了奴婢的不尊之罪。”
    众人一听方回过了神来,无不心道:好机灵的丫头,竟是这样会顺杆爬的。
    太后娘娘闻言,果然笑着道:“瞧瞧这丫头这张嘴,还真是能说会道。”她见七巧谈吐不俗,举止大方,便也和容嬷嬷一样,以为是老王妃看中的孙媳妇,便顺势拉了刘七巧到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从那儿找来的这么灵秀的姑娘家?算你有良心,也知道带来给我瞧瞧。”
    老王妃笑着道:“听听,这是什么话,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我还藏着掖着了不成?”
    太后娘娘一听说刘七巧只是一个丫鬟,似乎也微微诧异,但还是笑着打量了一番,便让容嬷嬷给老王妃赐坐,两个老姐妹攀谈了起来。
    “我的日子算是倒着数了,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的活头,看见你们一个个的都跟以前一样,我这心里既是羡慕又是妒忌。”太后娘娘见了闺中姐妹,便也不端着架子,只同寻常人家聊天一样,便不动不动就哀家哀家的了。
    “我听说这病也不是不能治,太后娘娘你何必这么沮丧,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老王妃诚心劝慰。
    “哎,说是这么说,可是这一刀下去,先别说没了一条腿,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就算是侥幸活了过来,以后没了腿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呢?”太后娘娘对着老姐妹,袒露心扉,一点点的说出自己的顾虑来:“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为了活命,砍掉自己一条腿,岂不是大不孝?”
    老王妃被太后娘娘这一番话说下来,还真觉得有些口拙了。这句句肺腑之言,当真是让人觉得太后娘娘的现状很是让人担忧,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起来。刘七巧心道,做说课的人,最怕的就是陷入对方的思维中,这时候自己还没开口呢,反倒先被对方给说服了。所以她决定打破这个僵局!
    “老祖宗,我想起一件事儿,倒是可以说给太后娘娘听听。”
    “什么事儿,你倒是说说看?”老王妃知道刘七巧是来做说课的,见她救场很是感激,急忙顺杆子爬,继续发问。太后娘娘也从方才那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给拔了出来,忍不住听着刘七巧往下说。
    “这也是一个关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故事。”刘七巧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两个月前,奴婢去林家庄找林庄头,正巧遇上他家媳妇难产,那稳婆从天亮开始一直忙到中午,林家少奶奶的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全家人急得团团转,那稳婆道:这可没办法了,胎位不正,脚朝下,生不下来了。那时候的林家少奶奶,已经被折腾的够呛了,就算是胎位正了,只怕她也没什么力气能把孩子生下来了。一家人灰头土脸的,就只差在门头上现挂上白幡了。”
    刘七巧本来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姑娘,说起话加油添酱也是有的,而且为了引起两位老太太的注意力,她必须还得说的绘声绘色,让听众忍不住听下去。这不,她才顿了顿,那太后娘娘就发问道:“这可怎么是好啊?头朝下可是难产,要是胎位正不过来,可是要一尸两命的。”
    刘七巧叹了一口气,脸上装作沉重道:“是啊,林少奶奶是头胎,没想到就遭了罪,当时林少爷哭的稀里哗啦的,完全没有一点公子哥的形象了。我看着林少奶奶那模样,只怕是不行了,便好心问了一句林少爷:要是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你是要大人呢,还是要小孩呢?你们猜猜那林少爷是怎么说的?”
    这时候两个老人家开始动脑筋了,老王妃皱眉想了想道:“那林少爷肯定是要小孩,头一胎呢,弄不好是个男孩。”
    太后娘娘也跟着想了起来,拧眉说:“哀家觉得,他会要大人,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孩子没了可以再怀,大人没了,这辈子的缘分也就断了。”
    刘七巧笑着说:“太后娘娘果然是个明理的,”她说着,又朝老王妃那边看了一眼,老王妃也朝着刘七巧微微一笑,一副你看我这绿叶做的还不错的邀功表情。刘七笑了笑,继续道:“没错,那个林少爷也决定,要让林少奶奶活着。可是……”刘七巧又顿了顿,见众人又睁大了眼睛,才继续道:“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要林少奶奶活着,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于是,奴婢大胆的想了一个法子,为林少奶奶剖腹取子。”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年幼的宫女都忍不住轻呼出了声音,自知失礼之后,急忙低头捂着自己的嘴。就连一旁的容嬷嬷也长大了嘴巴,被吓的无言以为。
    太后娘娘紧张的看着老王妃,一脸不可置信的说:“这怎么可能?剖腹取子,只怕死的最后还是这苦命的少奶奶吧?”
    刘七巧脸上神色很淡定,正想笑着继续说下去,外头的张公公拉长了嗓子道:“杜太医觐见。”
    太后娘娘正听到兴头上,凤眸微蹙,略略沉吟:“这会儿太医来干什么?”
    老王妃小声道:“是我喊他来的,他和七巧是旧识,七巧说的这事儿,他也知道,太后娘娘何不传他进来,再好好问问。”
    太后娘娘这时候有些了然了,点了点头,命张公公传杜若进来。
    杜若走至偏殿,一直只是毕恭毕敬的低着头,至太后娘娘面前,才一甩袍子跪下行礼道:“臣杜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随意抬了抬手道:“杜太医免礼吧,张公公赐坐。”
    “谢太后娘娘。”杜若恭敬的谢恩,起身退到一旁。
    刘七巧看了一眼杜若,他一直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自己,见杜若敛着袍子坐下,不禁感叹道:这才是天子近臣啊,在太后娘娘面前还能混到个临时座位。
    太后娘娘见杜若多有拘谨,便开口道:“杜太医,我们这会儿正在听这位姑娘说故事,听说你跟她是旧识,你说说她这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随便编的拿出来骗我这老婆子,哀家就要治她的罪。”
    杜若方才一直不敢抬头,这会儿听太后娘娘这么说,自然是毫无顾忌的抬起头,却看见刘七巧正亭亭玉立的站在他几尺远的地方。一身绿色的衣裙群,清雅飘逸,脸上未施脂粉,但是肤色健康白嫩。若不是前几日她饱受了癸水之苦,她的脸上应该还能多一些红润之色。
    杜若一下子觉得自己卡带了,愣了半天之后,才硬着头皮道:“微臣和七巧姑娘之间,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不知道七巧姑娘说起的是哪个故事?”杜若略略思忖,想起前几日那被宣武侯府的马车撞伤的产妇,便索性大着胆子道:“不过最近微臣倒是有一个新鲜的故事,想讲给太后娘娘听听。”
    刘七巧见杜若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俊美的容颜绷的一丝不苟,用现代的人说法就是,说不出的萌哒哒。刘七巧略略清了清嗓子道:“杜太医,您还是先告诉太后娘娘,那林家少奶奶最后是活了还是死了?你这进来的时辰不好,少奶奶的命可全捏在你的手上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太后娘娘忙道:“对头对头,先把头一个故事讲完,再说后一个,今儿哀家就听你们讲故事了。”
    杜若恭恭敬敬的朝着太后娘娘那边作了一揖,开口道:“回太后娘娘,那林家少奶奶现下已经痊愈了,他家哥儿的满月宴,微臣和七巧都去过,母子平安,再过个几年,就可以生二胎了。”
    太后娘娘听了直摇头:“哀家让你来是讲故事的,不是让你来汇报工作的,你们听听,好好的一个故事,被他一说,没半点儿意思了,算了,七巧还是你来说吧。”
    杜若听太后娘娘这么说,脸上顿时一红,起身告罪:“太后娘娘恕罪,微臣愚钝。”
    刘七巧见了杜若的小模样,心情甚好,于是又继续道:“那奴婢就把方才那个故事后面的事儿再细细说一说。”刘七巧绞着手中的手绢,继续道:“后来,我跟林家的老爷太太说,要救你们媳妇,只能这一个办法了,再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喜事就要变成丧事了。这时候大家就都犯难了,古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是不能随意造成创伤的,林家少奶奶要是不来这一刀,那她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林少爷道:我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也知道这句话,可是身体发肤再重要,那也比不过人命啊,我媳妇活着,她身上多个伤口没什么,她照样能陪着我说话弹琴、举案齐眉;可若是她死了,就算有个全尸,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就是一个不能动的死物,过不了多少年,就化成了灰,还不是一样损了父母给的身体吗?还不若多活个几年,孝顺父母、伺候公婆,来的实在。”
    大家听到这里,纷纷点头,太后娘娘更是赞同道:“这林少爷真是难得通透的读,不是那种迂腐的书生。”
    刘七巧点点头:“是啊,因为有林少爷的理解和支持,我给林少奶奶剖腹生子,总算皇天在上,母子平安。如今林少奶奶虽然肚皮上多了一道疤痕,可她还是个活生生的少妇,还能和林少爷有一辈子的好日过。”
    老王妃听到这里,沉吟不语,过了半响才抬起头看着皇后娘娘道:“如今皇上虽然正当壮年,但是后宫无主,储君未立,太后娘娘即便看在这些份上,也应该想着法子多活几年,皇上是你打小疼大的。大雍朝开国至今,有几个太后是自己亲儿子当上皇帝的?”
    太后娘娘也越发动容起来,想了半天,眼角都有些湿润了,才缓缓道:“这人砍去了一条腿,真的还能活吗?”
    刘七巧知道,这时候的病人很脆弱,最需要的就是医生的鼓励和支持,这就跟医院里很多明明条件很好的产妇,在阵痛之前,总会怀疑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顺产出孩子来。
    “太后娘娘不要怕,一条腿不算什么,打仗的年代,那些军前将士,别说是一条腿、一个胳膊,就是两条腿、两个胳膊没有了的,也不少,人家还不是好好的能活着吗?再说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个个医术高明,一定会用最稳妥的办法,为太后娘娘截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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