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实际上也的确挺忙,他迫不及待地想变强,白日里忙着梳理廷尉府里的陈年案卷,晚上还向诏狱中的杨恽求教。
    自从林天梳理出一批年代久远的案件,并写出心得之后,于廷尉对林天的态度有所变化,夸林天是个有心人,剩下的三个廷尉平将会陆续到位,林天有了这份资历,隐隐便是廷尉平中的第一人了。
    林天提出要去诏狱见识一番,实际上是因为萧望之介绍的那位诡辩大师杨恽,就身处在此诏狱之中。
    于廷尉听了哈哈大笑,也不说些什么,由着林天接近杨恽。
    杨恽来历不凡,是武帝时期史官司马迁的外孙,母亲司马英,父亲杨敞。司马英熟读经史子集,英明果决,在霍光谋划废除昌邑王刘贺改立曾皇孙刘询时,给杨敞当场讲明利害关系,站对了位置,此后杨家的荣华富贵便保住了。
    司马英不久后病逝,杨敞又娶了妻子,杨恽对后母极为孝顺,后母无儿无女,死后要将百万的嫁妆都留给杨恽,等到后母死后,杨恽将嫁妆都分给了后母的亲戚。杨敞死后,又给杨恽留下了一大笔钱财,杨恽也经常拿来周济族人。
    因为不爱财,杨恽的名声响当当的好,他又揭发了霍光的儿子想谋反,因揭发有功,被封为平通侯,杨家一族担任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就有十多人。
    有做史官的外祖,聪慧的母亲,好名声的杨恽自然也是不俗,可是却入了诏狱,杨恽并不当回事,也一点都不发愁。
    苗公悄悄探听到消息,告诉林天,杨恽是招惹了皇帝身边的宠臣戴长乐。
    杨恽擅长辩术,自然嘴巴厉害,戴长乐的嘴巴也很厉害,却是因为嘴巴大,藏不住话。两人不知为何凑在一处,便经常生隙。
    有人在刘询面前告密,说戴长乐经常在群臣中吹嘘刘询登基之前的事情,刘询登基之前是个游侠,可想而知有许多不光彩的事。
    刘询很生气,但戴长乐是年少时的好伙伴,忠心耿耿,就是嘴巴大。刘询也不好责备太过,叫了戴长乐来训斥了一番,将太仆之位撸掉了,给他个教训。
    没多久,张延寿被召回长安城,担任太仆。
    戴长乐虽然还是能陪在皇帝身边,却没有职位,看着太仆的位置也给了张延寿了,心里焦虑,后来听别人说这都是杨恽干的好事,戴长乐不敢找刘询求证,就总在刘询面前说杨恽的坏话,说杨恽也在外面说皇帝的事情了,还经常拿皇帝开玩笑。
    刘询大怒,戴长乐和杨恽在刘询的心中的地位一点都不一样,戴长乐在刘询眼里是朋友,而杨恽是臣子,无论地位多高,做了多少事,只是个臣子。
    朋友做错了事,能够原谅,臣子做错了事,就会得到惩罚,至于如何惩罚,全看心情。
    那天刘询的心情有些不太好,就将杨恽掳了官位,下了诏狱。
    旁人都为杨恽担忧,杨恽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刘询知道后就更生气了,就这么一直押在诏狱里。
    这样的杨恽怎么会搭理林天呢?
    即使林天搬出萧望之来,杨恽也丝毫不当回事。
    林天拿杨恽一点办法也没有,于廷尉袖手在一旁看,就等着看林天如何收场。
    苗公给林天出了个主意,事后林天问起,苗公唏嘘了半日身世坎坷,自称前半生也是世家子弟,自幼熟读经史子集,理所应当明白杨恽这类人看重什么,在乎什么。后半生只求大仇得报,能找回族人一二,也算不白过了此生了。
    某日晚间,林天又来找杨恽。
    “听说司马大人著有一部《史记》,因为担心会被销毁,一直不敢拿出来,”林天假作闲聊,在案几上摆了两碗浊酒,一盘蒸牛肉,慢慢地嚼着。
    杨恽不理。
    林天并不在意,继续嚼着牛肉,咕嘟嘟灌了两口酒,叹息几声,“只是杨公这番作为,让这本奇书又不得再见天日了。”
    杨恽终于忍不住了,喝道,“竖子知道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林天慢悠悠地道:“可是你眼前这个竖子,知道怎么让你出去的法子,你若是再在这里蹲下去,只怕杨家一族都会被你连累,你读了这么多的史书,见过皇上不喜的人家能长久保持着高官之位吗?”
    “你这小子,敢于危言耸听,到有几分辩才,可以教一教你啊。”
    杨恽默了片刻,回味着林天的这几句话,竟然答应了教导林天。
    林天自此后更忙了,几乎日日都泡在廷尉府不回家,杨恽的脾气怪异,自高自大惯了,总喜欢讽刺挖苦人,还喜欢唱反调,林天在一旁默默瞧着,总觉得此人这般下去不是个事,若不是杨恽出身高贵,又不在乎钱财,先有了美名,只怕活不到现在了。
    苗公听说林天将杨恽降服,竖着拇指感叹,“林大人日后定然不凡,我的眼光绝不会差的。”
    林天腼腆地笑道:“苗公,这多亏了你的点拨,不然我怎么想的到呢。”
    “名士和女人一般,要捧着,又不能太捧着,林大人日后慢慢就体会到了。”,苗公挤了挤眼睛,笑道:“不能只知道傻乎乎的一颗心全捧上,对方往往不知道珍惜。要用心,用心呢。”
    ☆、第132章 启程
    太子刘奭果然待人仁厚,严彭祖在心中暗赞一声,一家大小都围上来,兴奋地抚摸着骏马的皮毛,甚至连马尾巴也刷了一刷,彭氏也为之骄傲不已,自家大人终于要熬出头了呢。
    第二日一早,严彭祖便穿着博士官袍服,戴着高高的进贤冠,腰侧插着笏板,骑着骏马朝长安城东门驰去。
    东门处已经有一些官员在那里等候了,两侧的道路上用红色的纱拦起了帷帐,赵兴身着玄色朝服,手中拿着笏板,站在路旁的柳树下,红色的纱随风飘动,嫩绿的柳条忽左忽右地轻轻拂动,衬得赵兴越发风流。
    严彭祖被这画面刺的眼睛眨了眨,这个美貌的少年郎,即将离开大汉去西域,开启人生中的第一次冒险,也许是唯一一次的冒险了,若不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自己也会喜欢上这个孩子吧。
    赵兴在石渠阁的辩经,让严彭祖惊艳,虽然每每都是在林天的诡辩中败下阵来,但真正让严彭祖产生触动的,却是赵兴言论之中的珠玑。
    真是可惜,想到张延寿说的那些话,有那么一瞬间,严彭祖竟然放弃了立场,为赵家大郎惋惜起来。
    熟悉的大臣们围上来打招呼,恭贺严祭酒成了严少傅,又赞叹这匹骏马,“是匹好马,”。
    严彭祖回过神来,抓住机会宣扬起太子的美德,“这是太子殿下赐予我的。”
    “太子真是仁厚。”
    “少傅深得太子尊敬。”
    在这恭维声中,严少傅神情更加谦恭温和,却无不得意地朝赵兴那边望了望。
    赵兴正和于永说话,压根没顾得上朝这里看一眼,于永陪着皇上到了东门,搭起帷帐,便借着巡场的名义,过来找赵兴。
    “皇上一心想分裂匈奴,不希望西域有什么强国出现,兴哥,此去多保重,站稳立场,朝内有我们呢,你保住性命要紧,别太贪功,将互市开展了就上折子,我们会想办法叫你早日回朝的。”,于永又将父亲叮嘱再三的话说了一遍。
    赵兴见身旁并无他人,回道:“小舅舅,兴哥知道了,家里还得靠您多照顾。”
    “无需多言,我到陛下身边去了,一路顺风,”于永夹了夹身下的马,朝赵兴点点头,又朝别处去了。
    冯世奉身穿软甲,系着将军印绶笑眯眯地走过来,“子房,你的家人也来送行了吗?”,刘询采纳了赵充国的奏疏,封冯世奉为破虏大将军,统辖三千骑兵和二千步兵,护送大宛国贵客。
    赵兴点点头,冯世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有一辆四马马车,旁边停靠着三辆二马马车都用墨绿色的帷帐围得严实,里面应都是女眷。
    冯世奉担心他不明白,指点道:“皇上将会祭拜祖先社稷,行出征礼,那时我们接了符节和兵符就要出发了,有什么话便快快讲吧。”
    赵兴连忙道谢,匆匆朝马车处走去,接着便响起了妇人们的抽泣声。那几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的帷帐被掀了起来,几个女子带着纱帽,展露在人前,都是林家和赵家的家眷。
    冯世奉叹了口气,听说赵兴的母亲有孕在身,怎么又能舍得家中大郎远行呢。
    张延寿在一旁瞧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有你们哭的时候,眼下只是个开始呢,我的儿子去了,赵家的儿子也别想全头全尾的回来。
    突然响起了三声号角,祭祀仪式即将开始了,城门外立即安静下来,众人找了位置站好,羽林郎和虎贲们开始清场,赵兴也只好告别亲人们。
    娇娥目送大哥回到场中,只见场上五千士兵齐齐列队,冯世奉身披软甲,举手示意,一队人马抬上屠宰好的牛羊,绕行一圈后放在架起的大锅内煮,并将血盆献上。
    冯世奉接过血盆,将血淋在旗号、战鼓、金铎、兵器上,最后又将血淋在停放在一侧的战车上,据林天说这辆车将被放回武库保存,直到冯世奉班师回朝,皇上会派人驾着这战车在城外迎接。
    牛羊煮熟后,刘询在城楼上也已经款待完大宛国的贵客,带领众臣念完了祭词。少府的符节郎替天子将符节、兵符等授予冯世奉。
    冯世奉接过符节,跪拜皇天后土,命人将牛羊分块食用,不一会儿城门外众人人人手中一块肉,一盏浊酒。
    冯世奉举起酒爵,一饮而尽,大喝道:“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不破莎车誓不还。”
    众将士执起戈戟重重在地上敲击,齐声呼道:“不破莎车誓不还。”
    战鼓敲起,号角奏响,伴着这呼声传遍了云霄,将林中的鸟儿都惊了起来,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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